鲜花朵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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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也没有失去女儿更叫母亲伤心的了。病中的母亲不断说,这两个傻东西,汽车翻了几个跟头,两人一起从挡风玻璃甩出来,他们怎么早不松手呢?兴许还能活一个……老天啊!我没有志向,要说志向就是希望七个女儿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活着,过上好日子,她们是我活着的骄傲,你怎么能叫我的老六走了呢?
母亲哀伤地病着,六朵的死几乎夺走了母亲的精气神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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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秋实失去了心爱的女人,张若拉失去了至亲至爱的儿子,他们对死者没有一句抱怨,他们都不忍。不幸的遭遇倒叫他们彼此怜悯和同情起来,共同吞噬苦果。
母亲把可怜的福到领到家中,每次端详那孩子,总是不免潸然泪下。六朵的房子卖了150万,当时买的时候才花了50万,李秋实只把本钱留下了,余下的100万都留给了母亲,说这些钱都是六朵帮我赚的,留给您老支配,以及作为福到的抚养费。
福到在母亲身边不但得到母亲的精心照料,同时也得到了他的阿姨们无微不至的关爱。
母亲每次端详福到,总像有心事的样子,母亲扪心自问,我能给予这孩子什么呢?我还能带好这个孩子吗?
就在这是,谁也没想到,张若拉提出要把福到接到她家,由她和秋实抚养。福到的阿姨们坚决以为这是居心叵测,不可思议。
为这件事,母亲一宿没睡,几乎吸了一宿的烟,直到鼻涕眼泪横流,母亲知道自己醉烟了。大概凌晨时分,母亲见到了六朵,母亲说,六朵呀我真是为难啊,你妈老了,力不从心了,你是福到的妈,你说话吧,我听你的?六朵说,您什么时候听过我的?母亲说,现在我们不在一界,按理说你也不是我女儿了,你站在那边比我看得清楚。六朵说,张若拉倒是诚心实意要福到的。六朵说完就走了。母亲这才安然睡下。
第二天母亲起来后,斩然地说,还是把福到送过去吧!
母亲叫立春想办法弄部奔驰车她用,立春借来车,亲自开过来,陪着母亲把福到送到高邮路。
母亲戴了一身的黄金首饰,珠光宝气地下了车,一只手抱着福到,另一只手拉着一个拉杆箱。
张若拉和李秋实恭敬地站在家门口迎接母亲。寒暄过后,母亲坐稳在沙发上,张若拉亲自给母亲沏了杯梅家邬龙井,李秋实给母亲递了根中华烟,母亲没接,自己掏出烟,抽出根带金把的香烟递给李秋实,说你尝尝我的,秋实接过看了看笑着问,这烟稀罕,叫什么?母亲说,黄鹤楼。秋实吸了口说,好烟。母亲说,人老了,也就讲究个吸烟。
母亲看着张若拉说,其实,把福到送过来是六朵的意思。
母亲清了清嗓子接着说,昨天夜里(其实是凌晨),我和六朵商量过了,她说,你们带比我带好。母亲的话掷地有声、势大力沉,张若拉和李秋实面面相觑,但谁都不敢多问什么。
除了福到,母亲还带了一个崭新的拉杆箱,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一百万现钞,母亲说,我知道你们不缺钱,但这一百万是福到的,他以后也许用得着。
张若拉已经被母亲感动,见母亲这般,心里生出对母亲的敬佩,但钱她是执意不收的。母亲说,我早有盘算,这笔钱一定是跟着孩子走的,你不要我就把孩子带回去。
李秋实是知道母亲脾气的,母亲决定的事情,雷打不动。
张若拉还是妥协了。
在母亲临走的时候,张若拉对母亲说,您放心吧!福到是秋实的孩子,也就是我的孩子,我会像爱秋实一样爱这个孩子。
母亲听后,转身别过头走了,母亲不愿别人看到她的泪水。
张若拉站在院子里看着母亲的背影,突然感到人世间的温情澎湃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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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到了晚年心火渐渐下移,开始很响亮的放屁。
父亲不再骂人,言语也越来越少,甚至有些和蔼温顺,别人说话的时候,正说得热闹的时候,他总像睡着了的样子,可是,他会出其不意地放个洪亮的响屁,乱别人说话的兴致。
父亲放屁,不分场合,想放就放。
一次在包房里吃饭,服务员上菜慢,催了几催,服务员才端菜上来,结果父亲就在这当口放了响屁,服务员手里的盘子就翻到了地上。
满桌人皆尴尬,母亲却说,臭屁不响,响屁不臭,我最讨厌那些夹着屁不放的人,你们听听,你爸放屁都见威慑,你们真没见过你爸拿双枪,飞檐走壁当英雄那阵子……父亲摆了摆手制止了母亲,父亲说,和她们讲个啥,她们懂个屁,没人再懂我们这些老朽了,我们打下的江山已经和我们没关系了,我呢?不过是一个摆设,还像摸像样地戴着个礼帽。
父亲的一席话把大家逗笑了。
母亲对父亲的爱与日月齐辉,天长地久。
母亲的觉越来越少,深夜,母亲一次次被父亲洪钟般的响屁惊醒,母亲会吓出一身冷汗,每次父亲放完屁,母亲的耳朵都会鸣叫一段时间。即使这样,母亲从不诋毁父亲,更不允许别人诋毁她的丈夫。
母亲越老越深情地爱着她的丈夫,给他掏耳朵,剪指甲,其实她的眼睛早就老花了,看东西模糊不清,但她就是可以把父亲的指甲修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
母亲一方面对父亲赞誉有嘉,另一方面又找到了一个恰当的借口和父亲分房而居。
母亲决定后,开始整理隔壁的另一间卧房,床是现成的,只是要把席梦思换成透气的棕绑,然后拉电话线,叫二朵给她新买了部带录音的无绳电话。母亲本以为父亲会和她大闹一场,母亲拿定了注意,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父亲通情达理地同意了,父亲甚至找了个合适的机会对母亲说,小桂啊!这辈子我就没叫你清静过,年轻的时候我喜欢在夜里折腾,不让你睡囫囵觉,叫你不停地给我生孩子,老了,没力气折腾了,但又管不住自己的后门,整夜雷声隆隆,依然叫你睡不安稳,你也该厌倦我了,我不怪你。母亲说,你想哪去了,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永远没有,你不要多想,我只是睡不好,耳朵不停地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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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和白山的对话绵延了几十年,母亲说她内心最华丽的事情就是和白山说话。
白山心脏猝死的消息传来后,母亲内心平静,波澜不惊,倒是父亲,一听到噩耗便开始老泪滂沱。父亲滂沱完,大声地叹了口气说,官迷啊!都是被那个“官”字害的,他是被那个“官”字累死的,可惜啊!马上就要告老还乡了过清净日子了,莫非他是怕失落,保持个“官终正寝”,哎,官迷啊,活该!呜呜呜……
中午,母亲刚拿起饭碗,消息就来了。母亲放下碗,回到她的房间,插上房门静静地守着电话,坐了一个下午。
母亲把她和白山最近的电话录音从头到尾听了一遍,无限幸福和安慰。
白山的葬礼在北京举行,父亲心情复杂地执意要去北京为老战友送行。父亲临行前,对给他准备行装的母亲说,你给我打扮得精神点,母亲说,你是去参加追悼会,又不是去相亲。父亲说,哼,他不是要和我别苗头吗?我要叫他看看到底谁别过谁了?母亲这时泪水才哗哗淌出来。
母亲正犹豫叫谁陪父亲去北京,四朵知道董良辰已经先行一步去了,便主动提出要陪父亲一道去北京。
男人和男人之间真的是无厚道可言,至死都像斗鸡一样互不相让,即使是出色的男人也是如此。他们的温情哪里去了,莫非都给了他们钟爱的女人?
白山的葬礼期间,母亲安静地坐在她供着的观音前无声祈祷……
白山死后,母亲明显憔悴衰老了,母亲的耳畔经常出现马群呼啸而过的声音,母亲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母亲做佛的时间越来越长,母亲说些什么谁也听不懂。
母亲的厌食症准确地说,是从白山去世后逐渐严重的。
最初,母亲只是感觉吃什么都不香,她自己并没有在意。但明显地她一直以来旺盛的食欲开始骤减。大朵以为是总在饭店里吃饭的缘故,于是亲自下橱,烧了一锅母亲平日爱吃的红烧肉,可母亲尝了一口,便说有臊气,不肯再动一块,大朵又烧了一锅辣子鸡,下了很多花椒大料,母亲叨了一口,说有鸡屎的味道。
大朵把母亲平日里喜欢吃的都做了一遍,腌笃鲜,面拖小黄鱼,霸鱼馅饺子,可她吃不上两口就不吃了,生气地说,味道不对,怪怪的,你们骗我。母亲的味蕾似乎出现了严重问题,因为她吃西红柿说是黄瓜的味道,吃西瓜是苦瓜的味道。负责母亲膳食的大朵实在没办法,于是就炸了一碗鸡蛋豆瓣酱,熬了一锅香喷喷的大黄米粥,又到园子里采了一些平时母亲爱吃的野菜,什么婆婆丁、薄荷、马兰头,母亲见了倒是欢喜,大朵马上给母亲盛了一碗,母亲捧到嘴边喝了一口,品了品,就皱起了眉头,说,怎么馊了?大朵一脸的委屈,怎么刚熬的粥就馊了呢?自己尝了一口,说多香的粥啊,妈这是怎么啦!
一天,母亲突然说,她要吃饭了,大朵马上凑上前问母亲,您说,我这就给您烧,母亲说,酸菜粉条汆白肉。母亲说完,脸色红润,目光穿越时空,回到了很久远的年代……母亲说50年前,我去找你爸,一路颠簸,没吃一顿饱饭,见到你爸时,他给我吃的第一顿饭就是酸菜粉条汆白肉,这顿饭香得呀叫我记了一辈子。大朵跑了很多地方,终于在一家大卖场找到了酸菜,烧好,欢欢喜喜端给母亲,母亲用调羹舀了口汤尝了尝,一口就吐到了地上,母亲说,这哪是酸菜,像绍兴的臭冬瓜。
大家都劝母亲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母亲说我的身体好着呢,有什么好检查的,孩子门说,查一查又没有坏处,要相信科学嘛!母亲不屑地说,什么科学,都是不着边际的事,大夫用那些昂贵的仪器,装模做样地照照你,照光了你的钱,有什么用?该死的照样死了,到死都不明白是咋死的,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
三朵回来,见了母亲的样子,二话不说,马上叫郑志把处里的轿车派了来,还叫郑志派了两个干事来,不容母亲说话,生把母亲抬到了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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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怀疑母亲的食道出了问题,建议切片化验。母亲不但不配合医生,反而说,你们可以把我弄到医院来,但要动我身上的东西就不是你们说了算了。你们要在我嗓子里抠块肉下来,还不如叫我现在就死。
母亲坚持说她没有病,她不以为自己丧失了食欲,而是因为污染的问题太严重了,水被污染了,空气被污染了,甚至连土壤都污染了,蔬菜和水果上面都是农药的味道,我们再也不知道什么叫清香和甘甜了,小时候她在河水里,空气中很容易嗅到这些芬芳的气息,她甚至可以嗅出四季的气息,分辨出春夏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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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在奄奄一息的母亲床前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母亲安详的像是要去赴盛会的样子,她平静地告诉了孩子们她的秘密,母亲说,小仙女是你们同父同母的妹妹……我这辈子啊……怎么说呢……只和你爸……我能想象风流是怎么回事,风流对我来说是一个高级的词,我够不着它……嗨,一个喝风长大的孩子想到顶又能想到哪去……来世……母亲微微笑了……来世可就……母亲闭上了眼睛,像是要迫不及待进入来世的样子。
母亲已经多日不能进食了,可是这一天,她突然说,她饿了,孩子们都凑上前,七嘴八舌问母亲要吃什么?母亲说她要去尝尝风的味道,她要吃风……孩子们以为母亲是气闷,要去野外吸收一些新鲜空气,于是,开车把母亲带到郊外,直到汽车开到一片麦地前,母亲示意停车,孩子们把母亲从车上抬到轮椅上,然后推着母亲来到麦地前……麦子正在抽穗,空气中弥漫着香甜的味道,母亲吃力地张开嘴,贪婪地嗅着……
此时,母亲回到了她的童年……
姐姐大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