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画一生
我很喜欢肖像漫画,也画过一些肖像漫画,但我又怕画肖像漫画。原因是我没有受过美术学校的基本训练,抓不住对象的形象特征。有一次我无法逃脱刊物主编谢蔚明的追捕,只好画了一张一人两手捂着脸的自画像的漫画塞责,过后又在这画上加上几句顺口溜:“画兽难画狗,画人难画手,脸比手更难,一捂掩百丑。”民间作画口诀:“画人难画手,画兽难画狗”。也算得我内心的独白。
现代中国漫画的老前辈,肖像漫画画得有自己的风格的有黄文农、张光宇、叶浅予、胡考、丁聪等等。现在画肖像漫画的除了武建军、蒋文兵外也很少见到。武的画我认为夸张得体、耐人寻味,南方的蒋文兵原是画国画的,后画人物肖像,也因迷恋于线条的流利奔放而常失其形。还有一位女漫画家吕鸿群也有些漫画肖像有趣味,但近年也很少见到她的漫画了。
漫画在中国常被视为是否定一切的,漫画的题材属于被批评的社会阴暗面,画中人物都是丑化、可笑的形象,上了漫画的都属被讥讽的对象,这已成为漫画不成文的定律。50年代,江西有一青年农民喜在村里作画,他认为漫画是一种批评,人与人之间要求注意批评的方式,要注意态度以便对方接受,现在漫画丑化人物形象,使对方反感,就像只顾批判,不讲态度,因此他在村里作画就不主张丑化。画袁世凯、蒋介石,可以丑化,画人民就不应丑化,这在毛主席提出两类性质不同的矛盾,敌我矛盾和人民内部矛盾之说以后,漫画仍未改变其不分敌我、一律丑化的创作方式,就值得研究讨论。当时我只在自己漫画创作里提倡漫画要画思想,不在内部讽刺画里的人物不去故意丑化,至于别人的漫画就不好多说了。
现在肖像漫画画得最多的,当推小丁,刻画入微、线条优美、无丝毫丑化挖苦的味道,很多文化学术界的权威都有小丁所作的肖像漫画,我想不会有人吵上门来的。当然这要有真功夫才行。
我也画过一些朋友的肖像,例如画过作家黄裳的漫画象,画成夜读春秋的关公,因为我初识黄裳,见他面如重枣,他又写了一本戏剧的书,嘱我画个封面,我就想到关公夜读,实际上是穿了戏袍的黄裳。黄裳倒有些犹豫,还去给巴金老人看了,巴老开通,首肯这种画法,得以通过。其二是我在画一盘中苹果,画好了忽然发现神情颇似方成,寄给方成、朱育莲看,都认为可以,两位漫画家首肯。这种构思构图都是无意中得之,不足为训。其三是两位戏剧研究家,丈夫叫刘乃崇,是田汉同志编《戏剧报》的助手,夫人蒋健兰是中学教员、针灸能手,也是研究戏剧的专家,两人都是我的朋友。蒋健兰还常为我针灸治病,我亦称她为神针。去年出书《老两口谈戏》,嘱我作一漫画,我画了老两口盘腿神聊,颇得其神韵,见者都赞誉此漫画肖像,但我也说不出怎样画出来的,吹牛可自称“神来之笔”,其实还是“瞎猫撞着死耗子”罢了。我就喜欢画这种形式和内容的漫画肖像。
第三部分:国事之衰和茶风之盛陈复礼先生漫画像
陈复礼先生是香港资深的摄影家,曾兼任中国摄影家协会副主席,他的作品使人感到有一种追求民族氛围的味道。香港曾是英国的殖民地,文化艺术上,受西洋的影响较深,我在香港陈复礼寓所见到他一些摄影作品,使我感到他对民族精神的一种向往。
复礼先生经商,我对此道不通,因此我也不去问他我所不懂的商业,从他的照片来看,他是经常到外国去的,拍外国的风土人情,美丽山川河海,也拍中国的大好山河。
这张画是1998年陈先生生日前,正值虎年,是否复礼先生属虎我已记不清楚了,当时听说他在经营中曾受到家庭所累,我也曾答应送他一张漫画,即以此画赠之。
1985年10月,日本漫画家协会邀请我访日,在此之前,日本一位老漫画家杉浦幸雄先生曾两次访华,他和我所见的日本漫画家不同,见面后总要为日本侵华道歉。他和最老的一位漫画家横山隆一不同,横山是不谈的,他也对中国漫画家表示友谊,就是将中国漫画家的名字竖写在七、八寸长的纸条上,纸条又挂在墙上,很像一个小杂货店。江有生和韩羽等中国漫画家的大名都在屋里摇曳着,有点像商品的味道,但绝无恶意。
我们到了日本后,主人很热情接待,看出是友好的表现,参观访问安排得周到。某日主人告诉我们要去名古屋看日本有名的丰田汽车厂,我们当然也想看看在中国也有名气的丰田汽车厂的全貌。
参观半天,究竟我们是艺术家,对汽车工业也并不了解,只好“外行看热闹”了。临别之前,丰田厂接待我们的主人知道我是漫画家,就带我们到会客厅一张大桌上,希望我能为丰田留下一张“墨宝”。如果我是一个“国画家”,画些柿子,题个“硕果累累”就可应付了,这是其一。我参加革命以后也能区分日本侵略是日本帝国主义不是日本人民的区别,也不能算到丰田汽车厂头上。但丰田汽车厂名气太大了,去表扬它,我也不愿。这时我忽然想起我们国家的自行车族,浩浩荡荡的自行车队,丰田汽车还不能耀武扬威罢!画成送给了丰田厂,还发表在报纸上。
第三部分:国事之衰和茶风之盛万事起头难(1)
上海《解放日报》发起以经济改革为命题的“解放杯”漫画比赛,1989年春天来征求京沪漫画作者的意见。我们许多人都十分赞成和拥护,认为这个题目出得好,它将引导中国漫画创作者注意这个重要的课题。
改革、开放是一个长过程,是关系中国命运的大事。在此期间,既是改革,新旧思想、观念斗争必然是十分激烈的,任何一个人都不能置身事外。漫画家们一定要站在改革的队伍之中,去反映、批判旧的思想和观念。
漫画在民主革命时期反帝反封建的大旗下面,显示了自己的身手。中国现代漫画的主要内容就是反帝反封建的。中国人民饱受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的压迫,目睹身受,奋起抗争,漫画就是一种工具、一种武器,因为身受凌辱,也就容易认识敌人。
改革、开放是一件前人未做过的事,连中央也说是“摸着石头过河”,会出现许多新情况、新问题。许多是我们并不懂的事情。漫画作者也是凡人,也会有旧思想、旧习惯,弄得不好,也会走入被改革的一方,站在保守的观念上去看待新生事物。从事艺术创作的人,常常对经济一无所知,更无实践,因此想用漫画去表现今天的改革、开放,常常感到束手无策。近几年来我深有体会,经济漫画不易画。现在《解放日报》提倡我们用漫画来反映经济改革就极有意义。
万事起头难。这次比赛毕竟是第一次,不足之处是难免的,但这是开了个好头,使我们的漫画能跟着“摸着石头过河”的队伍一同前进,一同到达彼岸。
我们感谢由《解放日报》和中国美术家协会上海分会联合举办、上海英雄金笔厂资助的这次“解放杯”漫画比赛。我也希望《解放日报》不在比赛时期也经常发表经济题材的漫画,不要一赛了事。
今秋,我在《人民日报》发表一幅漫画,画着一只青蛙正在跳入井里,我不会作诗,只好打油,诗曰:
人人都夸天好大,见了青天又害怕;
跳出井口担风险,不如重做井底蛙。
不想做坐井观天的井蛙,就必须跳出井口去认识这个风云变幻的中国和世界的天地。我愿和我们漫画同行共勉。我 和 动 物我 和 动 物
人和动物,不通语言,却还可沟通感情,成为朋友或宠物。我在延安鲁艺时,人赠我一小松鼠,陕北人称毛格里(音),经过一段时间熟悉后,它住在我窑洞里的一只旧毡窝里,每天早出晚归,每早还来枕前亲热一番,可惜后来有人要来参观鲁艺,校方要我们清洁卫生大扫除,大概是改变了旧貌,小松鼠也就从此不回来了。进城以后,友人赠我白色波斯猫,后也失踪了,我作一画《老猫房顶训子图》,要它别去那家爱吃野味的广东人家闲逛。“文革”期间,我在天津团泊洼“五七”干校养猪四年,当了职业猪倌,久了对猪也有感情。猪喜抢食,强的欺弱的,我以喂猪铁勺敲打猪霸,弱猪见我支持,也敢猪仗人势,在我喂食时公开抗争;我用了粗铁丝做一耙为猪搔庠,猪群得此乐趣,只要远远见我持耙走来,即自动排队卧倒,争取搔痒享受。年龄不同的猫睡姿各异,小猫不谙世事,睡觉时四脚朝天,老猫以双爪半掩警惕的双眼入睡,随时注意出洞的老鼠。
第三部分:国事之衰和茶风之盛万事起头难(2)
中国人喜用“笼中鸟”、“井底蛙”、“对牛弹琴”、“画蛇添足”等成语,以物喻人,深含哲理。我在追求漫画大众化、民族化的实践中常采用这些成语,便于读者理解,其乐无穷。
我在漫画里喜欢画动物,常用十二生肖作主角儿,因为有些动物富有人的性格、行为、七情六欲,漫画上借动物作褒贬更有趣些。在我们日常生活中常说犟牛、笨猪,也是借物咏人。
牛一般是受称赞的,孺子牛、老黄牛,当然也有极为不敬的“对牛弹琴”。我在喝功夫茶时,看那小酒盅似的茶杯,也会想到如果老牛也来品茶,就不便“牛饮”了。虎在中国被称为山大王,也就是兽中之王,我曾画过《免上虎下图》,用老虎来表现某些老干部不想下台的心态。我画的老虎像川戏里的落魄的酸秀才一样,笼着手,斜瞪着眼,心里充满了悲怆感。我对猪有点感情,所以也爱画猪。20世纪90年代初,我在《大连日报》连续发表《猪八戒》,大都用来讽喻今日社会上的不良现象。老鼠也可入画,我画过《老鼠吹牛》、《老鼠娶亲》(结婚用公家汽车),鞭挞不正之风。
我1915年出生,属兔。对兔子我有褒有贬,画过兔子不再睡觉、战胜乌龟的《新龟兔竞走》,为兔子被《伊索寓言》所加上的恶名,挽回了名誉。从“守株待兔”引发出来的“计划捉兔”,后来又画了《狡兔三窟》,批评占公房太多的大小领导干部。我感到兔子的形态、神情,都很有漫画情趣。
恐怕我在运用十二生肖入画的漫画作者里,大概可以名列前茅。
现代中国漫画之发展,报纸功不可没,漫画靠报纸发表走入社会,报纸培养了不少漫画家。我曾在报社工作多年,报社主编和编辑使我长进,使漫画得以发挥威力,可惜现在有些报纸的领导不重视漫画了。江坪同志在浙江日报社,他是重视的,常写短文谈漫画,这册漫画集是我们第二次合作。他的短文对我的漫画可以起着匡正和补充不足的作用,在此表示感谢。
第三部分:国事之衰和茶风之盛几方闲章
30年代我走进了漫画世界,当时因为上海的特殊条件,可以看到许多外国的漫画,这种眼福是在中国其它城市享受不到的,这确使我扩大了眼界。但是1938年到了延安以后又到了一个农民甚多的世界,农民就看不懂洋里洋气的漫画,毛主席著作里多次提出文化中的大众化、民族化、中国气派、中国作风,1942年文艺座谈会也是解决文艺为工农兵的问题。
我到了延安就碰到了我的漫画群众不爱看,贴在街上的漫画,农民掉头不顾而去,因此逐渐醒悟漫画要走民族化、大众化的路,要接受中国农民爱看的戏剧、要熟悉群众的语言,中国群众喜见乐闻的民间艺术,我知道了中国绘画中独创的“诗书画”结合的创造方式,中国的金石,甚至图章中闲章之妙用。
“八路军文书上士”是我1938年从上海到延安时,途经西安遇到麻烦,由八路军驻西安办事处发给我的护照上写的职称。原因是我上海有一友人知我去陕北,出于好意写了一封信给他的朋友吴先生,他告诉我这位朋友从美国回来已去陕北,但通讯地址是西安中国银行转,信中写了我“有志去陕北求进”请他帮助。我到了西安即将此信送去,不想次日这位吴先生即来找我,他身穿国民党高级军官服,腰佩短剑,我心中大吃一惊,因为信中已向他说明要去“陕北求进”的。当时他请我吃饭,席间他向我自我介绍,他在胡宗南第七分校任经理,他也说了胡宗南很艰苦,冬天只烧一个炭火盆子,也很喜欢艺术家。又说如果我去陕北必过咸阳,那里设卡,如被扣留,他也很难帮忙。我一听此话就明白他的意思,当时只好说,这个改变很大,容我考虑一晚,明日回复。席散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