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当下
们总不能把自己当成瞎子吧?若是万一阿达在通阳市出个什么意外,谁能担当得了责任?保不准是要引起国际纠纷的,真要到了那一步,板子最后还不是要落在我们的身上?!何总听了汇报后说:阿达我们一定要留,生意刚刚起来,不能中断,我打电话与老板商量,看看能否让酒店担当这部分罚款;另外赶紧安排阿达连夜赴京补办手续,尽可能在短时间内办好。林主任说管理处是特别针对我们的,红旗美食城也雇有外籍人员,就没有受过检查,看来是我们平时忽略了对他们的打点,光顾着奉迎治安部门的神仙大爷了。
何总听出了林主任对他的不满。前一段时间,林主任准备了一份给相关单位送礼的名单,名单上原本是有管理处的,但是送呈何总时被卡下来了。何总说管理处就免了吧,倒不如送给当地的派出所实惠些,虽然按市里的规定他们不能对酒店进行检查,可是一旦酒店里出现了意外情况,第一个出警的肯定是他们,这一点我们必须得考虑进去。
何总最害怕与公安部门打交道,他宁愿得罪社会人也不愿与警察发生纠缠。林主任的话虽然没有明着对他进行责怪,但他心里也在反思管理处的这次检查是不是跟没有送礼有关,他想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就是补办了手续今后也不会轻易安生。又顾忌给老板打电话说罚款的事,生怕惹老板心烦。
阿达个人是绝对不会交罚款的,如果硬让他交,结果肯定是一走了之。来回这么一想,何总就犯苦恼了,苦恼来到通阳市这个神鬼都难伸腿脚的是非之地。
不打不相识,自从上次在管理会议上与安南发生冲突后,龙总对安南的态度有了明显的好转。不光是好转,许多明眼人都看出,龙总对安南说话的口气里甚至有了几分讨好的味道。
餐饮部的经理叫冯军,冯军对此深有感触,一脸佩服地对安南说还是你行啊,一出手就把他给制服了,那个“四眼狗”,就是他妈的欠揍。
冯军的年龄与安南不相上下,他是省工商学院的本科毕业生,不知什么原因最后却走上了服务业这条道。冯军也算是餐饮业的老人了,
大大小小的饭店干了有十多年,只是没有什么名声,主要是没有什么好的经营业绩。老板之所以把他放在餐饮部经理这个重要的位置,更多的是因为他的稳重与厚道。
冯军自然明白这一点,平时的表现就更加的沉稳,从不说一句过头的话,更不会做一件过头的事。龙总尤其地看不起冯军,他曾对冯军说你没本事不怕,可是你做人也不硬气啊!天天像一块会动的石头一样在我的眼皮底下晃来晃去的,惹我心烦。冯军表面上对龙总千般驯服但心底里却有着
自己的一套打算,他并非是没有性格,只是在酒店经营的非常时期,业绩是第一位的,他十分清楚没有业绩任凭自己说什么都是空的。龙总确实是很有一套,有经验有办法,而且敬业。就目前的状况来看,酒店和他本人都需要龙总的存在。但是他也相信,龙总的存在只是暂时的,等到餐饮部的经营日趋平稳的时候,也就是龙总必须离开的时候了。所以平日里冯军总是做些安抚人心的工作,特别是在对待厨房人员方面,做得十分的尽心。他相信用不了多久,整个餐饮部就会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只要自己能够平稳地支撑下去。说实话他不愿支撑,龙总昨天当着好几个管理人员的面又把他大声呵喝了一顿,原因是他不肯去市公安局讨要阿达的护照。后来龙总又让他去找安南帮忙,他还是不去。他说安南连何总都不尿,还会迁就我这一壶?我去了只能自讨没趣。龙总对他的态度就更加的不满,恨声说你能干成点儿啥事?纯粹就是一个废物!冯军被说怒了,就阴着脸戗他:你有本事怎么不自己去?龙总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说,去就去,你以为我不敢?
通阳市人民医院的财务科长章铁林在歌舞大厅等安南。刚吃过晚饭不久,大厅里的客人不多,章铁林要了一瓶精装的“克罗娜”啤酒,边喝边欣赏电视里疯狂扭动着的艳舞女郎。章铁林今天接待的是两位美国客人,医院最近采购了两套先进的进口医疗设备,两位美国客人是负责前来安装调试的。这两套设备年初的时候医院就准备上,后来市里一位副书记的公子找到了段院长,说是他有这方面的关系,很愿意帮医院的这个忙。公子愿意但段院长不愿意,不是怕公子心太黑吃回扣太多,而是担心设备的质量得不到保证。段院长就给副书记打了个电话,说,医院的下半年要盖新的住院大楼,这个忙贵公子一定得帮;设备的事省卫生厅已经有领导打过招呼了,就靠他们去联系吧,这回算是我欠您一个人情。段院长打电话的时候章铁林就在跟前,见章铁林的眼里有疑惑,就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笑:我哄他的,半年后他就该下台了,盖不盖楼都与他没什么关系。段院长是一个很硬气的人,市长书记都要给他几分面子,这不光是因为市人民医院的资财雄厚,更重要的是因为他的父亲曾是S省的前任常务副省长。进购设备的事最后还是落到了章科长的头上,当然也包括这其中几十万元丰厚的回扣。美国人非常了解中国的国情,所以当商谈之初章铁林对对方的报价未作任何异议时,对方主动声明可以优惠百分之二十,这百分之二十的优惠他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一次性支取,或美元或人民币都行。章铁林不贪,在这个一次就花费四百多万元的重大交易中,他得到的实惠是给刚上初中的女儿赚了一台手提电脑。那百分之二十的优惠,他以段院长夫人的名义在省城购买了一套环境清静的独门小院。他想下半年如果医院真的要盖住院大楼的话,他就会很彻底地把那小院好好地收拾一番,让将来退休后的段院长可以舒心地住到老去。
美国公司来的两个人都很专业,原定三天的安装调试只用了一天半的时间就完成了。今天晚上喝酒时,章铁林代表医院对他们表示感谢,两个老外就借着话题让他带他们去消遣一下,体会体会东方女人的温柔。章铁林当时不敢答应,后来假装要去洗手间,趁机拨通了段院长的电话。段院长说这事我不管,花钱我可以签报,只要名目相符就行,其余的你看着办,安全第一。得了指示后的章铁林就想到了安南,真要去的话,只能去找他了。安全第一,不去找安南还能去找谁?!
作家汪洋在晚上6点接到了章铁林的电话,但是当他知道了缘由后又拒绝了章铁林的邀请。他说我不陪美国人喝酒,美国人太牛,你要是有伊拉克的客人我保准会去。但章铁林在饭后仍不放过他,说老美要去“龙腾”找小姐,你必须来,有你在安南的尽心程度大不一样,他最崇拜你的。汪洋被逼不过,只好说我去是可以去,但是你要保证,不能帮着老美睡咱们的女人,辱国的事我绝对不干。章铁林在电话里笑了,说,我保证。
这一天的傍黑时分安南也接了两个电话。一个是李铁,李铁说晚上我请丰老大去玩,你在吗?安南说在,本部彻夜无眠,本人奉陪到底。另一个电话是丰老大,丰老大说我约了李铁去谈心,你在吗?安南说我在,我这就把最好的包间给你留出来。
第二章声色俱全的声色场所(2)
因为李铁与丰老大的电话,安南晚上就没有吃好饭,只喝了半碗粥就出去了。再过几天就是清明节了,通阳市的气温还是很低,早晚的温差尤其大,相差十几度。等候公共汽车时安南看见两个长得很“窈窕”的女孩,穿着极单薄,裸露着大面积冻紫了的皮肉,候车的人都朝着她俩看。女孩也等车,站得近了,其他人都收回了扫射的眼光,装作很不以为然的模样。安南却看,边看边问:在哪儿坐班?女孩本是躲避着安南的眼光的,见问,只得正视了作笑,答:我们是“名都浴谷”的,连哥。安南一惊,想不出何时见到过她们,又见一旁等车的人偷空儿朝这边察看,心下越发不得劲儿,刚好有一辆出租车开过来了,就急急地跨到路中央,亮亮地喊一声:嗨,站住!
办公桌的抽屉里放了一条软皮的“中华”烟。小黄说是小姐们零挣的,攒齐了送给你抽。安南说拿到吧台换钱吧,六百给我,六十八元你自己留着打车用。小黄就去了。秘书小强端了茶水进来,问:吃过饭了,连长?安南说吃了,我刚才忘了交待小黄,你去通知一下她,晚上留一个豪华包间。接了茶,喝一口,又说,你可以下班了。
章铁林常来,通常都是别人请他。但他从不进包间,每次来了都会把请他的人打发到包间去,然后叫安南陪他在大厅里喝酒。这天晚上安南进去的时候,看见桌台上除了酒还放了两盒“玉溪”烟。章铁林不抽烟,安南知道他是给自己准备的。章铁林戴眼镜,个子不高,又瘦,面相挺文。章铁林对安南说客人进包间了,两个美国佬,要小姐呢!安南撕开一包烟,弹出一支,点上,问:打炮?章铁林说看情况吧,也不一定。问题是安全不安全?安南说有啥不安全?就是怕小姐们不愿意,老外的家具大,她们怕伺候不了。章铁林说出双倍的钱行不?反正不是花我的。安南说行,我这就安排。其实安南心里明白根本用不着出双倍的钱,有两个东北来的小姐,人高马大的,就好找老外做事,图爽。她们都很清楚他的规矩,老外多出的那一份钱她们会主动留出来的,这种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每次她们都会在事后找个合适的机会把钱交给安南。
给美国佬安排妥当之后,汪洋来了。汪洋是真正意义上的作家,即使放在全国纯文学作家的阵营里去比较,也该排在前五十位之列。一般情况下,安南总是在每次喝酒前叫他汪哥,喝酒中叫他老汪,喝酒后叫他汪汪。但是每年总有那么几回,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打电话给汪洋,很认真地称他为汪老师,请求汪洋给他说些文坛上的人和事。章铁林对汪洋异常的尊重,总说汪洋是他的恩人,一辈子都还不完情的。安南问过汪洋好几回,汪洋都不肯讲,只说做人不容易,能够交朋友就是有缘,太认真了不好。与章铁林很熟的时候,章铁林自己给安南讲了他的经历。章铁林比安南大三岁,1965年生的,1990年的时候,他还在通阳市的橡胶厂当工人,每月领一百五十元的工资,是一个让任何人看了都觉得前途暗淡的青年。但是章铁林好学上进,不光是热爱文学,而且长期坚持自学财会知识。有一天章铁林拿了自己的诗作去市作协找汪洋请教,那时候汪洋在他的眼里简直就像是上帝一样的高远。汪洋接待了他,中午还领他到街边的面馆去吃了面。那以后他们就成了常来常往的师徒一样的朋友。1991年章铁林有了会计师资格证,成了通阳市最早的国家注册会计师之一。但是这一年橡胶厂倒闭了,章铁林闲在了家里,整天伏案写作,幻想着字里行间能生出金来。汪洋是主动去找章铁林的,他对章铁林说你不能依靠写作过日子,搞写作的路太窄,要误人的,你还是找个其他事做吧。章铁林说我就好这点,其他本事没有。汪洋说你实在要写也行,我给你联系,到报社打工吧,好歹要比坐在家里无目的地写强。章铁林就在汪洋的帮助下去“通阳日报社“的记者部当了一名临时工。对于章铁林来说,1992年的3月6日是他永生难忘的一天。
那一天他顶替另一名记者去采访市人民医院的段院长,那是他第一次单独外出采访,又是去面对知名人士,心里就胆怯,脸上就露出了为难之色。但是记者部的主任却坚持让他去,原因是该去的那个记者要参加他们的牌局。三缺一,你忍心吗?主任问他。就只好去了,过程却并没有他想像中的那么令人难堪。采访结束时,段院长说你留给我一张名片吧,以后常联系,省得我有事还得找你们的总编,费事。章铁林没有名片,很实在地说我这个记者是临时的,我的真实身份是一名会计师。段院长有些疑惑:你?会计师?在报社打工?章铁林就把自己的情况说了。段院长就叹气,摇头,说,简直是浪费人才,我这么大个医院三千多名职工都没有一个会计师,你倒好,跑报社打工去了。那一刻章铁林隐约感觉到某种机会就要来了,但他没料到段院长塞给他的人生台阶竟是那么的高。段院长说我问你两句话,第一是你的会计师身份是不是真的?如果是,你愿不愿到我们医院来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