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十字(没看,但一共有3部)
石越在心底叹息着,说不出是烦恼还是厌倦,突然间想起已经许久没有去桑家了,一种对家庭温情的眷恋让他暂时撇开了眼下之事,当即便叫侍剑唤人备车去桑家。
位于潘楼街的桑宅,坐落在汴京最繁华的所在之一,街南呼做“鹰店”,尽是贩鹰鹘客交易之所在,馀皆店铺大多买卖珍珠、匹帛、香药、铺席等物。向南还通一巷,唤做“界身”,却是金银彩帛交易之所,屋宇雄壮,门面广阔,望之森然,每一交易,动即千万,骇人听闻。东街北外有一家“潘楼酒店”,每日五更开市,买卖的是衣物、书画、珍玩、犀玉等物。到得天色微明,便开始买卖些羊头、肚肺、赤白腰子、奶房、肚胘、鹑兔、鸠鸽、野味、螃蟹、蛤蜊之等类。饭后饮食上市,便是如酥蜜食、枣、砂团子、香糖果子、蜜煎雕花之类。到得晚间卖些河娄头面、冠梳领抹、珍玩之物,由早至晚,从无停歇,最是热闹不过。石越来时,刚过巳刻,周遭却已经尽是熙来攘去的人群,来自各地的人声各异,一同说起话来真正是嘈杂喧哗。
桑宅是他来得极熟的地方,桑宅虽也是大户豪门,但究竟与大家官宦之家不同,许多礼节讲究便不及,当下不待通报也并不拘礼径自便走了进去,进得中门,便见桑梓儿脚步急促满面笑容的迎了出来,开口便叫道:“石大哥!”
这些日子忙忙碌碌,石越已经许久没有见到桑梓儿,眼见她似乎消瘦了些,但更见清秀婀娜,想起三年初见她时,虽然已至及笄之年,但依然稚气未脱,介于少女与孩童之间,转眼三年逝去,昔日初见宛如还在眼前,如今却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心中感慨着,不期然的便想起了李丁文的提议,当下不敢胡思乱想下去,微笑道:“梓儿!”
“爹娘现在客厅待客!”桑梓儿的脸上浮现出一个促狭的微笑,压低声音说道:“有人来给哥哥提亲!”
石越不禁精神一振,笑道:“是哪家的小姐?”
桑梓儿笑道:“我在屏风后听了一会,听到丫环说你来了,我就出来,没听清楚是谁家的小姐!你不知道哥哥有多局促不安呢!”
石越想象着桑充国的窘状,不禁展颜微笑,说道:“那我先不忙进去。免得长卿更加尴尬!”
桑梓儿笑道:“石哥哥,那你先来书房,我给你看幅字贴,还有爹爹新寻来给我的李廷珪墨!”说着便把石越拉到了后院的书房。
桑梓儿的书房在临池之处,推开轩窗,便见垂柳依依,繁花临水。书房侧壁上挂着一幅梅前弄笛的工笔画,旁边题了一首笔致柔媚的小词:藤床纸帐朝眠起,说不尽无佳思。沉香烟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笛里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春情意。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吹萧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
每次看到这幅字画,石越都不免暗暗说声:“惭愧!”这首词原是李清照的,当日说了出去,没想到桑梓儿大是喜欢,若不是石越字太难看,早要石越亲自写了,便自己亲手工工整整的又补题了上去,还将那幅画从厅堂又移回了自己的书房。
桑梓儿喜孜孜的从桌上拿起一个卷轴,笑道:“石大哥,你猜这是谁的真迹?”
石越摇头道:“我怎么猜得出来?”心中念头一转,笑道:“这便是你要教我练的字么?”
桑梓儿叹了口气,说道:“石大哥,你跟着我学写字,只有越学越加不好,我替你寻到本朝第一等的书法家的真迹,你还是先临他的贴吧!”
说起自己那手见不得人的字,纵是石越早已经接受这个现实,也不禁微微脸红,倒不是他不想好好练字,实在是一则事忙,二则也实在心生懒惰,每每便用成年以后习字本来就难登堂入室来宽慰自己,但实在是心中也清楚,如果不好好练练字,终要成自己一个极大的笑柄,宋朝的著名文学家可没一个书法不好的!当下接过卷轴,笑道:“这又是哪位大家的真迹?”
桑梓儿嫣然道:“你自己打开看呀!”
石越知道桑家富甲天下,心中打鼓,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送自己一幅王羲之的真迹,当下缓缓展开卷轴,却见墨迹黑亮,显然是近作,端重沉重,大见精神,写的是一篇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后面所署之名却是蔡君谟临四字,他自然知道蔡君谟便是蔡襄,也正是宋代书法的四大名家“米、黄、蔡、苏”之一,在后世也有极大影响,在当朝,更被誉为书法第一。
当下细细端详那字,全篇看来端凝沉重,大得这一篇赋的含意,但每个字间转折处灵动如意,温淳婉丽,不愧为开后世之风的名字。石越观摩良久,越看越爱,不禁想道:“也有传说当时米、黄、苏、蔡四大家中的蔡是指蔡京,按时间算来,这家伙也该二十多岁了,也不知他的字与蔡襄相比,究竟谁更胜出一筹?”
桑梓儿见他爱不释手,知道这幅字画大得他心,当下笑着又取出另外一物,笑道:“石大哥,这可要考考你了!你识得这是什么?”
石越见她手中所托的是一个红木匣盒,不过手掌大小,但上面雕花缕纹,漆光鉴人,似乎甚是名贵,不禁好奇,问道:“这里面又藏了什么?”
桑梓儿笑吟吟打开匣盖,笑道:“你瞧呀!”
只见匣盒着躺着的是两品长不过尺的黑条,显然是墨,但是黑亮光洁,其纹如犀,墨处边际还留有刃,显然是留做裁纸之用,与寻常墨大有不同,石越心中纳罕,接过细看,却看一块墨身上题着“新安香墨”四字,其幕写着:“歙州李超造”,另外一块墨身上题有:“歙州李廷珪造。”
石越翻来覆去看了半晌,但他实是对这些东西所知甚少,当下便笑着向桑梓儿请教道:“这是墨吧!”
桑梓儿轻笑出声,取笑道:“石哥哥,别人都夸赞你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是天上降下的左辅星,怎地连李廷珪墨都不识得?”
石越对这个小妹子一向甚是宠爱,听她取笑自己,心中丝毫不以为忤,反而长揖笑道:“这便要向桑小姐请教啦!”
桑梓儿羞红了脸,侧身避开,心中却很是欢喜,当下说道:“这两块墨可是奇珍呢,如今可罕能寻到了,和着这幅字,还是父亲无意购来,哥哥说你一定欢喜,便先留在了我这里!”
石越奇道:“这墨也是奇珍?”他对这个确是一窍不通。
桑梓儿道:“这两块墨其中一块是南唐李廷珪所造,另一块则是他父亲所造,现在都是极难寻到的了。他们当初都不姓的李,而姓奚,就是因为造得天下最好的墨,才被南唐国主赐以李姓的!”
石越点了点头,赐姓皇姓在当时确实是极高的待遇了。桑梓儿续道:“传说李氏父子都是燕人,便是因为造了一手好墨,才得此殊荣,当时初平江南,李廷珪墨连载数艘输入内库,太宗先皇帝赐身边近臣秘阁帖皆用此墨,后来真宗皇帝建玉清昭应宫时,用以供漆饰,传到今世,墨已不多有,几乎已绝。这墨有一个极佳之处,象这般小小一块,便是你连着用二十年,每天写五千字,也用不完……”见石越脸上微现出不信之色,不禁急道:“石大哥,你不信么?你听说过前朝的徐铉罢?他曾说过:‘幼年尝得李超墨一挺,长不尺,细裁如箸,与其弟锴共用之,日书不下五千字,凡十年乃尽’这些都是有记载的!不是我瞎编的!”
石越见她急了,连忙安慰道:“我相信,自然相信,你接着说呀!”
桑梓儿轻吁一口气,说道:“这两块墨都是蔡襄秘藏,不知道现在如何会流落于世,据说这里还有一个有趣的故事呢!昭陵晚岁时,大内赐宴,众大臣侍从从容谈笑,官家亲御飞白书以分赐,还以香药名墨遍赉群臣,一个大臣得到的是李超墨,而蔡襄伯父得的是李廷珪墨,你知道蔡襄是最滑稽胡闹不过的,瞧出那个大臣似乎颇有不足之色,当下悄悄寻到他问:‘能易之乎?’那个大臣倒是晓得李廷珪墨贵重的,却不知超是谁,当下便同意相易,然后大为欣然,到了宴罢之时,大伙骑从出内门出去,将要分道之时,蔡襄这个促狭家伙,在马上长揖道谢道:‘阁下知道廷珪是李超的儿子么?’”说到此处,不禁咯咯笑了起来。
石越也觉莞尔,大觉蔡襄此人实在有意思,若不是已经死了,定要结交一番,当下也笑道:“梓儿,你知道么?蔡襄也有被人戏耍的事呢!”
桑梓儿喜道:“石哥哥,你说给我听!”
石越略想了一想,忍住笑道:“蔡襄官至郎中时,同一个叫陈亚的官员十分交好,有一日朝罢,他存心想开陈亚的玩笑,便出了一句上联请陈亚对,你道他出的上联是什么?”
桑梓儿想了想,撒娇道:“你说!”
石越一字字道:“陈亚无心终为恶!”
桑梓儿失笑道:“还真是不积口德!”
石越道:“这还不止呢?你猜陈亚对了他一句什么?”
桑梓儿眼波流转,想了又想,只得道:“石哥哥不要卖关子,真说了罢!”
石越道:“他对的是:蔡襄无口便成衰!”
一时间两人齐齐放声大笑,笑不可抑,石越与这个小妹子说了一会话,心情大畅,满腹心事似乎也离自己远了不少,看着桑梓儿,心中不禁一阵温暖。
桑梓儿叹道:“也亏这陈亚,竟对得这般的绝对!”
石越道:“促狭之人结交促狭的朋友,物以类聚,这话总是不会错的!”
桑梓儿将墨递给石越,说道:“石哥哥,但愿你用了他留下的墨,不会变得象他一样促狭!”
石越将墨盒放回桌上,笑道:“他的手书我收入了,可是这墨还是留下给你罢,就我那手书还配不上这样的墨,你是我的老师……”
桑梓儿害羞道:“我才不是你的老师!”顿了一顿,问道:“石大哥,你今天都会留下来的是不是?”
石越微一踌躇,说道:“今天你家中有客,我若留下,只怕你大哥害羞,我明日再过来探问长卿兄的好事能否得谐?”说到此处,不禁又笑了起来。
桑梓儿犹豫了一会,还是说道:“石大哥,你要回白水潭学院么?”
石越微微一怔,说道:“我这可没想好!”
桑梓儿微微仰起头,轻声问道:“你带我一起出去看看好不好?”
石越吓了一跳,却见桑梓儿满脸俱是期盼之色,一时间不忍心拒绝,他自己倒不觉得什么,但他现在已经颇知宋代的规矩,司马光前些年就撰文严肃提出,七岁之女不出外庭,桑梓儿与自己这样接近,一则是由于桑家毕竟不是官宦世事,再则桑家也没拿自己当外人看待,但大家闺秀私下出门,若是传了出去,非但别人要说自己不成提统,便是对桑梓儿的名节也大有损害,自己纵然不惧,难道还能不为她顾虑到这些么?
桑梓儿见他踌躇不语,心中也知自己这个念头颇为荒唐,但是这事她早已经偷偷想过不止一次,自家哥哥自然是不会,只有这石家哥哥有些指望,想着今日父母忙于应付为哥哥提亲之事,无暇顾及自己,再即便是知道了此事,若是石越带的自己出去,以父母对石越的爱重,也不多如何责备,当下犹豫再三,还是提了出来,此刻见石越神情犹豫,只道他以为自己荒唐,心中大急,几乎要哭了出来。
石越见她满脸通红,眼眶之中泪水一转一转,心中不忍,当下咬牙道:“成呀!这有什么不成的?”心中却不免叹了一口气,暗暗叫苦,想道:“若是一千年后,哪须如此踌躇苦恼?”
桑梓儿没料到他憋的半天说出的这样一句话来,大禁大喜过望,笑道:“我们是不是就这样出去?”
石越眉头一皱,一千年后无数的滥情的电视情节便涌入脑中,又想到那天酒楼上遇到的那个自称王青的女扮男装的少女,一时间计上心头,笑道:“那还得改一改妆扮!”他常常住在桑宅,是以桑宅中衣物不少,当下匆匆过去拣了一套干净的长袍过来要桑梓儿换上。
桑梓儿还没做过这样的事,听到石越要自己女扮男装,大感有趣,当下笑嘻嘻的将石越的长袍穿了,只是她身形矮了石越不少,长袍穿上之后又长又宽显得大是滑稽,只是此时也顾不得许多,随便找出针线缝了几针便算做罢,挽了头发,戴上帽子几乎连额头也遮了一半,也亏得长袍宽大,虽然看起来身形娇小,倒也象个清秀小书僮,桑梓儿在镜前左顾右盼,只觉与石越在一道,真是处处都觉得新奇有趣。
当下两人便这般出了府,侍剑初时还觉奇怪,不知为何多出一人?待认出是桑家的二小姐,便乖觉的闭嘴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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