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十字(没看,但一共有3部)
道:“丞相,下官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么晚来打搅,是省试的事情,非得来和丞相分说分说,本朝的规矩,礼部试的事情,中书门下是可以覆核的,下官望丞相能主持公道。不过明日弹劾的奏章,我是肯定要上的。”
王安石听到石越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几句话,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当下问道:“子明,礼部试发生了什么事?”
石越便把前因后果全部说了一遍,然后说道:“眷录的卷子上的判词,全部有封印官封印了,下官就是不明白,为什么揭名之前是‘文理俱通’,揭名之后就变成了‘文理中平’、‘文理疏浅’?到底糊名眷录的意义还要不要了?国家抡才大典,还有没有公正可言?”
当时宋代进士科判词,分为五等,其中第一等为“学识优长,词理精纯”,第二等为“文理周率”,这头二等便是进士及第;第三等是“文理俱通”,这是进士出身;第四等是“文理中平”,第五等是“文理疏浅”,这算是“同进士出身”。考官在试卷之上,写的判词,便是这些,然后再在此基础上议定名次,所以改卷子实在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
王安石听石越说完,就知道事情的原委了--虽然石越在陈叙中并没有提到“白水潭学院的学生”这样的用辞,但是这中间的玄机,王安石一猜就中。一定是吕惠卿、常秩等人借机阻止白水潭学院在政治上进一步扩大影响,而这无疑就踩中了石越的痛处。
的确,对于石越来说,在新法上的所有事情他都可以妥协,但在白水潭学院上的事情,哪怕是一件很小的事情,都会让他紧张。毕竟白水潭学院始终是他的战略基点,他利用白水潭学院来影响大宋的士大夫阶层,影响汴京的市民阶层,让自己的理念缓慢而坚定的浸透人心;另一方面,则是当白水潭学院的学生三年三年的进入仕途之后,在北宋的政府当中,石越就等于拥有了独立于新党与旧党之外的力量,这些学生绝大部分,一般情况下,都不会和自己年轻时代的偶像为敌,为了证明自己的正确,自己在白水潭所受的教育是最优秀的教育,他们更需要一个正确的石越--单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他们站在石越这一边。更不用说还有个人所受教育的影响,师生的感情等等因素。
对于这一点,无论是王安石还是吕惠卿,都看得相当清楚--但是皇帝不相信,赵顼在经历过宣德门叩阙、《汴京新闻》批评石越之后,压根就不相信白水潭学院会是所谓的“石党”。
不过王安石也并不赞成用卑劣的手段来阻止这一切,在他看来,虽然白水潭学院的学生并不是自己的支持者,但是这些学生似乎思维活跃,比起保守的大臣们,更容易支持新法。何况对于用错误的手法来推行正确的主张,王安石比起长子王雱来,有更多的道德自律。
“子明,据你所说,吉甫等人黜落的人数相当的多,名次前后调动甚至黜落的考生有七八十人,那么我们可以推测,至少吉甫等人不在以权谋私,是不是?否则断没有必要这么样惊天动地的动手脚,揭名后大举变动名次,那是多大的忌讳,吉甫等人不会不知。”王安石不紧不慢的说来,轻轻易易的揭掉了吕惠卿等人动机不纯的帽子。
石越心里一紧,心里立即明白这中间的关键--王安石这么说,就是量定自己不敢公开指出吕惠卿等人在针对“白水潭学院的学生”,如果公开一说,吕惠卿有没有这个想法还没有定下来,自己心中有一个“白水潭系”,就不打自招的坐实了,那么皇帝对于被自己证实存在的“白水潭系”,会有什么样的态度,御史们会借机做什么样的文章,都会很难预料,情况立即就会复杂起来。
吕惠卿敢于这么大动手脚,也是看出了这一点!虽然吕惠卿们自己不会说“白水潭系”,否则一说就证明他们在党同伐异,但同样也料死石越开不了这个口!
如同电闪雷鸣一般,石越的大脑一瞬间变得无比清晰。“吕惠卿,你果然厉害!”一边在心里暗骂,石越一边不动声色的回答着王安石:“丞相,这件事的要点不在于吕吉甫有什么动机,他有什么动机,下官实在不宜妄加揣测。但是在揭名之后如此大规模的调动考生名次,本来就不合规矩。而国家抡才大典的公正性,也会因此受到质疑。朝廷亦由此而失信于千万士子,也失信于天下百姓。”
王安石笑道:“子明,你不必激动。这件事本相明日自会询问,他们若没有理由,朝廷法度具在,容不得他们乱来。”
石越正色说道:“丞相,下官此来,是把情况告诉丞相,希望丞相能主持公道。至于明天,下官是肯定要拜表弹劾吕惠卿、常秩等人的。是非曲直,今上圣明,自有分解。”
王雱听石越语带威胁,他不由插道:“既然如此,子明今夜来此,又是为什么?”
反正吕惠卿是死是活,他王雱并不关心,和石越斗个两败俱伤,新法路上,少了两个麻烦。
石越笑道:“下官来拜会丞相,本来是想知道丞相对此有什么章程。按规矩,中书门下有权干预此事,丞相如果愿意主持公道,我们就不必先烦扰圣躬,臣子们做事,是要为皇上分忧,而不是把麻烦全部推给皇上。”
他和冯京早已有了默契,此时如果打御前官司,那么无论输赢,这么大的事情,两方必有一方要引咎请外的。而皇帝对新党倚重甚多,单是吕惠卿等人还好一点点,但万一王安石突然插进来要扛起所有责任,皇帝的最后选择,无论是石越还是冯京都没有谱。这种御前官司,很多时候并不是谁对谁赢,而是皇帝更需要谁谁赢。政治上的事情,一向如此,石越早已看得清清楚楚,比如前一段张商英出外,若论是非曲直,就连赵顼也明白张商英是对的,但是结果张商英输。原因很简单,比起一个监察御史,皇帝更需要枢密使们。
所以石越才连夜来拜访王安石,他知道如果王安石如果不是要做最烂的打算搞的话,他肯定也不会愿意去打御前官司。毕竟揭名后这样调动名次,再多理由也说不过去的,王安石虽然与这件事无关,但是如果吕惠卿、常秩等人一把被赶出朝廷的话,他的日子也不好过。而另一方面,王安石既便真的硬扛进来,皇帝会不会因此就把石越、冯京赶出朝廷,也不是一定的。皇帝虽然年轻,却也不是不懂御下之术的人,他一直在朝廷中留下能制衡王安石的人,就是最好的明证,这一点石越相信王安石也明白。冯京和石越全部走了,朝局就会变成王安石一头独大,年轻的皇帝能不能放心?这一点谁也不能保证吧。
果然,王安石听了这番话,站起身来,背对着石越踱了几步,好一会才转过身,对石越说道:“子明说得也有理。做臣子的不能各司其职,亦非为人臣之理。何况按章程,礼部定下名次之后,中书门下复核也是有前例可循的。冯相本就是知贡举,明日本相就会同冯相、王相,一齐到礼部,把八十余名涉及名次变换的考生的卷子取出来,一一重新评定。当然,这件事依然是冯相为首,冯相的决定就是最后的决定,若再有争议,把名次报上去后,再分别向皇上陈说,那样就不至于有骇物听了。”
石越听王安石说完,想一会,知道这已经是最大的妥协了,当下笑道:“若有丞相来主持公道,下官亦无话说--冯相为人温和,常为奸小所轻慢。一切事情,明日之后再说。”说完他心里也有点紧张,白水潭那些名次调乱的学生的命运,就全靠自己和冯京去据理力争了。而在忌讳方面,他懂的又实在太少。
※※※
第二天在礼部的覆议,出乎石越意料之外的激烈,但结果也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好。
吕惠卿和常秩精通典故礼仪,一两个字眼的误用,他们都能盯得死死,这方面幸好冯京好歹也是三元及第,还能引经据典驳回一二。而石越的杀手锏,则是对比判词,因为每一份卷子的上面都有好几个考官的签名,而有些考官明明在第一份卷子中写着是第三等,到了揭名之后就主张是第四等或第五等。这一点被石越咬得死死,王安石和吕惠卿,都是第一次见识到石越辩风之尖酸刻薄,甚至有几个考官被石越说得满脸通红,竟然就此不再说话。
就这样一份份卷子的争,最后白水潭学院的学生进士科共取中一百零六人,只有四人最后还是被黜落了,而进士出身减少到五十八人,有七人掉了一等,同进士出身四十六人。佘中的卷子给王安石看了后,提到了省试第三名--王安石暗骂力主把这篇卷子黜落的常秩糊涂,这样的卷子,有石越和冯京推荐,到了殿试,皇帝照样能提到前三名,到时候不是自己打自己耳光吗?
到此为止,石越可以说基本上打赢了这一仗,虽然这一仗根本是吕惠卿等人无中生有搞出来的。但不管怎么说,最后的结果总算还是可以接受,特别是院贡生四十三人都保住了,更让石越欣慰,毕竟,这都是自己的学生。而白水潭学院也势必因此而声名更加显赫。
只是这中间也有遗憾,比如糊名时是进士出身的段子介,竟然被黜落,成为四个不幸者中间的一个,而原因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是白水潭之狱的重要人物,这让石越感得有点对不起他。而那个康大同的表弟,这次也遭受池鱼之殃,被吕惠卿、常秩给误伤了,本来是第三等进士出身,被降到第五等同进士出身。另外秦观秦大才子,榜上无名,连被误伤的机会都没有,这也让石越感到有点哭笑不得--自己那个时代著名的才子词子,此时却被自己和吕惠卿、常秩、冯京四人一致同意没有资格中进士,这中间绝无半点政治斗争的成份,不能不说极度讽刺。好消息则是范翔礼部试排在第三十四名,进士出身;吴从龙排在第二百九十一名,同进士出身--没有人知道他们和石越的关系,所以安然无恙。
※※※
礼部试张榜的那一天,和王韶红旗捷报,再克玛尔戬,擒其妻儿子女,押解京师的好消息抵京是同一天。
白水潭学院在那一天,如石越所料,再次惊动天下,院贡生五十名,竟然有四十三名取中!虽然殿试还没有举行,但本朝已经很多年殿试不再黜落了,顶多在名次上有所起伏罢了。但是在白水潭学院全校欢庆之中,免不了也有许多失意之人。其中情绪最沮丧的,就是段子介。
他自觉几场策论,文章做得花团锦簇,而经义对答,也颇为精妙,最不济也是同进士出身,怎么可能竟然名落孙山?!似乎永远是一袭白袍的段子介,一个人默默的走出白水潭,他不愿意让自己的情绪妨碍别人的庆祝。
这时已是熙宁六年的二月,春寒料峭之时,寒风似刀一样的刮在脸上,身上,钻入脖子里。离开白水潭后,段子介顺着白水潭那条著名的水泥路,往南薰门边走去。路上的行人依然不少,可这不关他段子介什么事,也不知道在这寒风中走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他听到有人对他说道:“客倌,外面天寒地冰的,进来喝一杯暖暖身子吧。”
失魂落魄的段子介就这么走了进去,要了一壶酒,自饮自斟,喝着闷酒。从来酒入愁肠,更断人肠。段子介想起自己单骑赴京,立志要学有所成,报效君王,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在白水潭学院二年多,终日与名师交游,自己也觉得学问突飞猛进,今年中进士,那是手中擒来之事,不料竟然会被黜落……双亲年事已高,白水潭之狱时为自己担心,千里迢迢来到京师,回家之前殷勤致意,只盼着自己能金榜题目,光宗耀祖,早点回去迎娶自小定亲的未婚妻--自己眼见二十有九,一事无成,思来想去,真有万念俱灰之感。
他正在借酒浇愁之际,忽听一阵琴声传来,一个青年男子和着琴声唱道:“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正柳七的《鹤冲天》,那男子唱来,意兴萧条,自暴自弃之意,更是牵动段子介心事。
段子介听到这声音是从一间雅座传来,他这时也不怕冒昧,竟然就这么闯了进去,却见雅座之内,坐了一男一女,女子抚琴,男子唱曲。那个女子一身艳装,显然是勾栏的歌妓,而那个男子一生灰袍,脸色沉俊,便如暗夜中冰冷的繁星,虽然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态,却也自有其骄傲之资本。此时他显然喝了不少酒,坐得已不是太端正,一只手拿着筷子,和着琴声敲打,一边高歌……
这个男子段子介不识,若是石越却定然认识,那就是武状元康大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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