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探秘
——如果你的判断是基于明确的是非观,那么你会很容易做出决定。
——那些在战场上被杀死的人都是些神经紧张的人。那些什么都不在乎的人,他会说,“我早就死了——我的生死其实无关紧要,唯一重要的是我要完成自己担负的使命。”这样他们就拥有了世界上最可怕的力量。
——最糟糕的决定就是放弃。
四个月中,查特顿一直在考虑生存的正确方式与错误方式,同时他一直在构思他的原则。每次巡逻都会有人流血,有人死亡,但这也使查特顿的想法更加完善了。他开始认为也许他到越南来就是为了能够形成这些原则。小的时候,当他试图看穿深不可测的大西洋时,他确信大洋的彼岸肯定有他要找的东西。现在他知道了,正是这些想法在呼唤着他,这些想法告诉他人应当怎样活着。
1971年6月,在服完12个月的兵役后,查特顿开始回家休假,两个星期后,他将返回越南继续在战地服役6个月。见到他时,他母亲惊呆了。他的儿子既不坐在椅子上,也不睡在床上,而是一直待在地板上。他双腿交叉坐在地上,吃光了一桌的饭菜。她问他话时,他起先什么都不说,然后开始抽泣,讲述那些被打掉后颅骨、哭天抢地,甚至饿死的士兵,讲述他第一次杀人的感觉,讲述那些人类能够见到的最可怕的情形。但讲完这些后,他又能很快平静下来。
他妈妈抓起电话,给一个在军界颇有权力的朋友打了电话。查特顿再也没有回到越南。他被重新分配到布鲁克林汉密尔顿堡的医务室,他在那里时精神状态非常糟糕。军队给他指派了一名精神病医师,在医生面前,他们要求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直到他们认为他已经恢复了健康。他和在高中认识的一个女孩结了婚,但很快意识到这是一个错误的婚姻,几个月后他们离婚了。这就是他在这两年中每天做的事——每天按时打卡上下班、感到愤怒和困扰、对未来感到迷惑——直至他结束了在军队的四年服役生涯。
然后查特顿决定把一切全部抛开。
从1973年到1978年间查特顿不停地更换工作。他曾住在佛罗里达。在那里,他尝试到医院工作,并打算上大学。但他父亲于1976年死于心脏病,时年48岁。之后,他搬到了新泽西,在旅游城市凯波梅开了个小公司,从事建筑业。但这些工作都不能重新唤起他在越南时曾有过的那种充实的感觉,自从他回到美国后,这种感觉就彻底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
1978年春天,查特顿在凯波梅码头上碰到一个熟人,他决定到那人的捕贝船上工作。一天后,他随捕贝船出海。船上的人向他介绍了工作流程。捕贝船上有两台十英尺宽的挖掘机,机器会顺着海底进行挖掘。每半个小时,挖掘机升起一次,将挖上来的东西倾倒到甲板上。然后船员将埋藏在各种淤泥和海底生物中的扇贝挖出来,将剩下的垃圾丢出船外。最后,他们将扇贝搬到切割室中,将贝壳去掉。当查特顿问起他要做什么工作时,这些人告诉他:“做所有的工作。”
从一开始,查特顿就很喜欢捕贝的工作。他学会了切割和焊接钢管,打水手结,接电缆——总之,学会了所有工作中需要用到的东西,这些东西引起了他内心的共鸣。他吃的东西比国王还丰盛,那个满脸胡子拉茬的厨师做的扇贝和龙虾要比五星级法国餐厅的主厨好不知多少倍。但最让他动心的还是因为这份工作可以使他在甲板上观察到海底世界。挖掘机对大西洋底的任何物品都一视同仁,不管是什么东西,它都一股脑地挖出来。在一堆堆的扇贝中,你可以找到俄罗斯的渔网、鲸鱼的头骨、炸弹、榴炮弹、乳齿象的象牙、步枪,还有沉船的物品。很多沉船物品。其他船员将沉船物品当作垃圾。对他们来说,扇贝等于金钱,其他的东西都一文不值,都被直接扔到了船外。但对查特顿来说,这些扇贝以外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
出海九天,船主付给查特顿3000美元和一包十磅重的扇贝。在1978年,这简直是一笔巨款。更重要的是,查特顿在船上已经有了一席之地。那年,他又随船出海了几次,有时可能有所收获,但也有捕不到扇贝的时候。但每次都会从海里捞上来很多沉船物品,这让他的脑海中充满幻想。他开始往家里搬这些从海里捞上来的东西,直到把屋子装扮得像电影中的海盗船一样——电视机上放着捕龙虾器、墙上挂着鲸鱼头骨、屋顶放着鲸鱼骨架、而天花板上则挂着一张俄罗斯渔网。朋友进到他的屋里后,觉得像是掉进了陷阱。
这样的生活查特顿过了两年。在这两年中,他赚了不少钱,而且作为一个捕扇贝工已经对大海有了很深的了解。他经常说要到深海去潜水,但紧张而无规律的工作一直妨碍了他的计划的实施。查特顿决定,等工作轻松后,他就背上气瓶,去看看真实的海底世界。
1980年,查特顿又一次出海大获丰收后,他遇到了凯西·卡斯特,凯西和人合伙在凯波梅的码头开了一家小餐厅。查特顿还没喝完第一杯酒,就知道他对凯西心存好感。查特顿知道很多女人都喜欢平静安逸的生活,但凯西一直过着充满创造性、无拘无束的生活。她在附近的大西洋城长大,但高中毕业后就跑到加利福尼亚尝试不同的生活。她穿着农妇的裙子、羊皮外套,留着史蒂薇·妮克丝一样的金色头发,一天到晚表情冷静。当大家讨论伍德斯托克音乐节时,她对他们说,虽然她住在那里,却从来没有去参加过那个音乐节。
也许最吸引查特顿的就是她的实用主义。凯西不像他所知道的那些女人一样热衷于那些女性化的活动。她不喜欢去美容院,觉得逛商场很无聊,她更喜欢进行剧烈的户外运动。她尊重查特顿,因为他靠自己的双手在海上谋生计。
凯西并没有被查特顿吓跑。他29岁,但是还没有打算上大学。他一出海就是几个星期,而且都是在有狂风巨浪的时候出海。但卡斯特崇拜他身上具备的这种特质,当查特顿告诉她他不能确定今后会在哪里生活时,她也告诉他,她对他有信心。
凯西和查特顿住到了一起。他给她买了一把手枪,以便在他出海的时候能够保护自己。他发现凯西可以灵活地使用手枪。她之前从未使用过武器,但她每次开枪都能打中靶心,这才是他喜欢的女孩。他们都不急着结婚或生孩子,他们在一起觉得很轻松,而且无拘无束。“如果一个女人可以容忍这些鲸鱼骨头,”查特顿想到,“那么我想她也一定能够容忍我。”
1981年,两人住在一起还不到一年,扇贝市场就出现了危机。查特顿的收入直线下降,凯西的餐馆也关闭了,他们手头开始拮据起来。查特顿签约出海17天,筋疲力尽,但船主最后只给了他85美元。他知道是退出捕贝行业的时候了。
回家后,他和凯西讨论了以后的生活。军队给他的津贴马上就要中止了,如果他想上学的话,他必须现在就开始计划。查特顿对计算机很感兴趣,打算将来在这个行业选择工作,他报名参加了一个程序设计课程。
在上完第一节课的当天晚上,查特顿突然从梦中醒来,然后坐了起来。他摇醒凯西,一开始她还以为他在做恶梦或是又想到了越南的经历。她抓着他的胳膊,没敢开灯。
“凯西,凯西,凯西——”
“约翰,怎么了?”
“我当不了程序设计员。”
“你在说什么?”
第一部分 数字之书第15节 约翰·查特顿(4)
“我不能一辈子都坐在屏幕前。”
“好吧,好吧。你应该做自己觉得快乐的事情,约翰。”
“现在我知道我要做什么了。我要当一个商业潜水员。”
“那是什么工作?”
“我也不是很清楚。我现在还不知道,就是觉得很适合我……一个商业潜水员。”
说完后,他满足地睡了。
查特顿并不知道商业潜水员应该做些什么,而且不知道在哪里工作。但是一听到这个职业的名称,他就感觉眼前的迷雾散开了,阳光照亮了他的生活。第二天,他跑出去买了一本《潜水人》杂志。杂志里面有商业潜水员学校的广告,他觉得这个想法太完美了。他从事过很多工作:木工、铁架工、呼吸系统医疗,现在是潜水。他天生是属于大海的,坎登的一所学校设有潜水课程。两个月后,他开着他的紫色格雷姆林到那所学校去追寻他的新梦想。
查特顿在教室里听了几分钟后,就确定商业潜水员正是他想要的工作。老师讲到,商业潜水员每次的工作都与上次不同,需要随机应变,在现场解决问题,工作环境复杂而又变化莫测。查特顿激动得几乎坐不住了,就是这种环境才能让他像在越南战场上一样优秀。
他喜欢这个行业中使用的有力的工具——精铜制成的25磅重的头盔、把潜水员与空气发生器连接起来的空气管、厚厚的橡胶手套,以及防寒干衣——感觉就像穿上了第二层皮肤。四个月的课程结束后,查特顿觉得奇怪,为什么他以前就一直不知道潜水可以作为一项谋生的工作来做呢。
毕业后,查特顿与一家在纽约港工作的商业潜水机构签订了合约。在工作的第一个月中,他大概潜了50次水,每次潜水对他来说都是不同的挑战。在同一个星期里,他可能会去拆除水下的混凝土建筑,或在纽约港务局的航空港周围打桩,或将南街下面的生锈的支柱焊接起来。每次他都对老板说:“我可以做到。”
查特顿在曼哈顿的水底遇到了很多问题。他经常在能见度为零的环境中工作——在隧道或涵洞里,或者在堆满淤泥和沉积物的水下建筑里,这些地方能见度非常低,即使将手套放在面镜上,也看不清楚。他要将身体挤进人类根本无法适应的狭小空间中,然后在里面做非常细致的工作。厚厚的橡胶手套让他的触觉变得迟钝。冬天,他的干衣泡在纽约港冰冷海水中好像贴在身上的保鲜膜。有时,前一晚的海潮会将他一天的工作成果全部毁掉。
回家以后,查特顿告诉凯西,“这个工作就是为我而产生的。”在水中,他感觉自己就是整个工作的中心,即使挤在钢管之间他也觉得很放松,即使看不清任何东西,他也不会感到不安。他积极地尝试,每项任务对他来说都像老朋友一样熟悉。
查特顿喜欢挑战自我。当能见度为零时,他将身体靠在周围建筑的裂缝上,同时运用肘、膝、颈,甚至脚蹼的感觉,直至整个工作环境的画面展现在他的想象之中。他调动起了身体的各个部分,例如,将左小腿靠在墙上保持平衡,右膝盖放在一个扳手上,将一只脚伸出洞外,作为测量水流变化的压力计。他在水底工作的时间越长,他的感觉就变得越加灵敏,他甚至能够仅仅通过潜水刀上传来的不同震动感觉来区分普通钢材和煅烧过的钢材。他经常只需脚踝轻触就能判断出一个物体的材质和所处的状态。
由于经常视线不清,查特顿具备了超常的想象能力。他经常对在潜水中可能遇到的情况进行设想:如果他的手没有抓紧,从缆绳上滑落下来怎么办;如果隧道的支柱倒塌,他要如何调整身体的方向;如果涵洞前端坍塌,他该如何从涵洞的裂缝中滑出。从事这份工作的第二年,他开始相信,他的大脑和身体可以像眼睛一样清晰地辨明物体,这使他即使在危险的环境中也可以保持常人无法拥有的平静心情。当水底发生状况时,四周一片黑暗时,周围充满嘈杂声时,他都不会感到恐慌,因为他相信自己是可以弄清周围的状况的。不久,他就开始向商业潜水行业中最艰难、最危险的环境挑战。运用他的身体,运用他的装备,运用他的工具去感觉,这使他充满信心,因为只要他的脑海中可以勾画出周围的情景,他就是安全的。岸上的工作人员开始称查特顿为“天才”。
能见度好的时候,他会观察周围所有的情况。他研究物体落入水中的方式、被水流冲击过的沉积物发生的变化、金属分解后的状态、水流在人造物体周围运动的方式,以及木片被埋在沙堆中后最终的方向,所有这些都使他产生兴趣。他相信,他看到的这些东西迟早有一天会对他的潜水有所帮助。
他不知疲倦地计划着。每次工作时,他都演习一遍他的潜水动作,就像芭蕾舞演员排练舞蹈一样。他先想清楚程序,然后排列使用工具的顺序,直到他认为整个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