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落河汉雨
虽然心里一直为永琪骄傲着,但朕作为皇帝,不能对任何一个皇子,表示出特别的关注和宠溺。因为,那样的爱,会变成他的灾难。朕总在他面前,扮演着严父和君王的角色,甚至比其他皇子,要求得更严。而他,也一直很听话,无论是读书还是骑射,在皇子中,都是佼佼者。
但,那个秋夜,让朕明白了,朕与自己的儿子之间,有多么深的隔阂。而这样的隔阂,是朕亲手造成的。
刚刚失去母亲的永琪,在丧礼上,一直忍耐着,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但当朕去坤宁宫时,朕没看到永琪。皇后偷偷告诉朕:在那场丧礼过后,她想安慰永琪,却发现他的嘴唇,已被咬得全都是血了。直到这时,朕才突然想起来,永琪此时才七岁,而他,只见过愉妃一次。
那天夜里,坤宁宫里,一片混乱。因为从来很少离开坤宁宫的永琪,迟迟没有回来。
朕带着几分心痛,也带着几分生气和担心,走出了坤宁宫。也不知为什么,竟走进了御花园里。或许,是上天的安排,朕在那找到了永琪。
寒冷的秋夜,他双手抱膝,将头埋在手臂里。蜷缩在那棵大树下。树很高很粗,七岁的永琪,显得更加的单薄。朕轻轻走过去,本想带他回坤宁宫,让皇后不再担心。却惊然发现,他的肩膀在颤抖!
朕唤他,却让他吓了一跳。他一下子跳了起来,惊慌地看着朕。那样如同小鹿看到猎人的眼神,竟让朕的心,坠了下来。父子相见,竟是这样的情景!他跪下来,像以往一样行礼。朕也不知为什么的,拦住了他。本来,在皇室,这样的礼节是很寻常的,就像一日三餐般。但朕在那一刻,拦住了他,因为心痛。
朕与他,第一次面对面地交流着,直到他终于崩溃般地,趴在朕的肩上,痛哭了起来。
不久以后,皇后也离开了人世,随着七阿哥的脚步。接连失去两个儿子的痛,终于,夺去了她的生命。临终前,她将永琪的未来,托付给了朕。让朕好好照顾永琪,给他幸福。朕一直以为,永琪身为皇子是幸福的。但直到十五六年后,朕才知道,他走过了多少的痛苦。
长大后的永琪,与所有阿哥都不同。他对名利,似乎看得很淡。他很善良,甚至会为了花的凋零、鸟儿的死亡而伤心。他很重视朋友,对尔康和尔泰,完全没有阿哥的架子。自从遇到了小燕子,他更是将全部的爱,都投放到了她的身上。他们这对小夫妻,往往是朕温暖的源泉。
朕在七阿哥夭折后,便将全部的希望,放在了永琪身上。朕想将整个江山,都交给这个聪明能干的儿子。但一切的计划,都没有变化快。乾隆二十八年开始,朕与永琪,就经历了一场噩梦。
南巡的途中,他帮朕挡了一剑,看着血迅速渗透他的衣服,朕几乎觉得,那把剑同样插在朕的身上!回京后,身体尚未康复的他,又连续的中毒、受伤,一次次地,朕眼看着他受伤害,想帮他,却往往无能为力。
原来,天子也有无奈的时候!
在那场火灾后,朕才知道,永琪偶尔会流露出的,对火的恐惧,与忧郁的神情,都是因何而起的。在心痛的同时,朕第一次真心的,感谢着愉妃。也许,是她的影响,才让永琪,成为了现在的永琪。
所有的付出,所有的希望,被太医的一席话给打翻了:“王爷身上的毒虽解了,但身体很是虚弱。今后,恐怕不能再承担过重的负担!”
而做天子,恐怕就是最大的负担了。
朕,再一次梦碎。
但,失去了皇储,朕找回了一个儿子。
一个将朕看作慈父的,真正的儿子。
番外 悠悠众人心(二)
烈火焚烧若等闲(愉妃篇)
若没有那场选秀,我的一生,也许不是这样。
八年前,那个春天的午后。刚满16的我,带着几分春困,在房间里绣着“莲雨图”。李义山的诗,我最爱那句“留得残荷听雨声”,看着手里逐渐现出的残荷冬雨,那点疲倦,也渐渐散了。
正入神间,李嬷嬷却欣喜若狂地,走进了我的闺房。告诉我,皇上要选妃了,所有六品以上官员的女孩儿,都要去参加选秀!她兴奋地说着,也勾起了我的遐想。都说当今圣上文武全才,英明神武,诗词歌赋,无一不通。若能有这么个人,终生伴着,倒也是一生的幸福。何况,那样的话,阿玛一定会高兴的。珂里叶特氏,并不是什么大的贵族,阿玛努力了一生,也不过是个六品的官儿。他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平时虽不说,但我也能知道,他是多么希望,我是个儿子。
我怀着憧憬而去,无意间回头,却看到阿玛在落泪。我不懂他为什么要哭,难道我有个似锦前程,他倒会不高兴么?
直到入宫,真的做了愉妃娘娘,我才知道,自己是进了一个“见不得人的去处”。
人们说,“一入侯门深似海”。
皇宫,比侯门还要深,还要冷。
除了被封为“愉妃”的那几日外,皇上几乎再没来过“景阳宫”。每日,看着皇上从门前过,却进了别的妃嫔的宫里,我的心,真有如刀割。他真的像传说中的一样,那样高大、那样英俊、那样多才。但也像传闻中一样,那样的风流。
我就像所有的弃妇一样,一个人,守着冷清的“景阳宫”。对镜贴花黄,不过是贴给自己、芯儿和李嬷嬷看的。“景阳宫”的其他人,自从我失宠后,便开始了冷言冷语。只有从家里带来的芯儿和李嬷嬷,才全心全意的照顾着我,偷偷地为我抱不平。
直到我怀了琪儿,一切才开始转变。之前可以对我那样冰冷、不闻不问,但现在,一样样的补品、一样样的饰物,全被搬进了景阳宫。老佛爷也成了这里的常客,几乎每天过来,盯着我的肚子看个不停,然后吩咐来吩咐去,好像很关心我。如果外人看了,又有谁会相信,他们之前是那样的冷漠呢?谁会知道,他们看的,并不是我呢?
皇宫,真是个奇怪的地方。
千辛万苦中,琪儿终于来到了这个世间。第一眼看到他,皱皱的小脸儿,我在想:这孩子,怎么会那样丑呢?但就是这样一个丑丑的孩子,竟让我日夜的牵挂着。一刻不见着他,心里就慌得不得了。
宫里的规矩,孩子不能由我带。琪儿刚满月,皇上就下旨,要将他带到“坤宁宫”去,由皇后娘娘抚养。这个规矩,我早已知道,但没想到,到自己身上时,会那样的痛苦。
接到旨意的那天,我整个人都懵了。皇上对我的冷漠,我可以忍受。但琪儿,他是我的儿子,却为何,要让他与我分离呢?
那一整天,我都抱着琪儿,哄着他,一刻也不想松手。他已经能认识我了,我一抱他,他就会冲着我笑。我看着他,想要将那张小脸,深深地刻进心里。李嬷嬷说,这样,以后便可以想像他的容貌了!现在的他,真的是可爱极了。眉目之间,有着皇上的痕迹,但嘴鼻,又和我是那样相似。看着他没有烦恼的笑容,泪终于决堤。
皇上来的时候,我没有哭,只是冷静地,请皇上给我一点儿时间。
我哄着永琪,直到他带着微笑入睡。
轻轻地,将他交给皇上,心已痛得无法呼吸,但我没有去阻止他们离去。我不想吵醒永琪,不想让小小的他,承受离开母亲的痛苦。虽然,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懂得去痛苦。
再见永琪,已是七年之后的中秋。皇上去了江南。在哥哥的请求下,终于特许我,在入宫后,第一次回到了久违的家里,带着永琪回去。
永琪和我想像中的,几乎长得一模一样。所以,当他和几个孩子一起走过来时,我一眼便认出了他。抱着他,我告诉自己要微笑,不要吓到他。但泪,仍不顾一切地流下了。
永琪开始好像有些奇怪,他走的时候,没有记忆。今日重逢,他已不认识我了。皇后娘娘跟他说了句什么后,他看着我的眼神,让我的心,为之崩溃。
他的眼里,有渴望、有寂寞、有怜惜,还有一丝说不出的悲哀……
这,不是一个七岁孩子应该有的眼神!
在车里时,我带着他,说笑着,打闹着,似乎要将一生的快乐,都融在此刻。
他告诉我:“额娘,今天,是永琪最开心的一天!我一直在盼望,能跟皇额娘这样玩呢!”那一刻,我震撼了。如此简单的快乐,便是他渴望已久的东西吗?这七年里,他的心里,到底有多少痛苦与孤独呢?
不由自主地抱着他,我也告诉他:“琪儿,今天,也是额娘最开心的一天啊!”他说过,喜欢听我叫他“琪儿”,因为宫里没有人会这么叫他。他觉得好亲切。
傍晚,到达国舅家的时候,永琪与我,已经将七年的空白,给完全填满了。
酒席之前,我带他来到了哥哥的书房。带着他,在那满屋的书架中,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直到再也跑不动。
我坐下来,他靠着我,调皮地和我抢着一枚玉钗。等到侍女送来荔枝时,我们已经笑得喘不过气来了。我刚剥开一个荔枝,放进他的嘴里,便感觉房间里的温度,骤然升高。
也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一阵惊慌后,竟立刻平静了下来。想起曾经见过的,这书房里的仓库来。我抱起琪儿,尽量地,不让他感觉到我的紧张。七岁的孩子,太小了。我不希望今天成为他永远的噩梦。
打开铁门,我想让他躲在里面。他似乎也有些不安,拼命地,想让我也进去。可是,这样小的房间里,怎能有两个人进去呢?
挡着他的视线,我一直保持着微笑,安慰着他。直到他乖乖地答应下来。
关上门时,火已蔓延到了身后。
灼热的火,烤得我透不过气来。身上已是剧痛难忍,但我咬牙,坚持不让自己叫出声来。不管 琪儿会不会听见,我不能冒险……
琪儿还是看见了,透过高高的琉璃玻璃,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心乱了,所有的掩饰,在此刻,都已成空……
琪儿,希望你能幸福。心里祝福着他,我的手,却突然摸到了一把匕首。
冰冷的刀锋刺入,结束了我的痛苦……
琪儿,希望,额娘一生的痛苦,能换来你的幸福……
番外 悠悠众人心(三)
此情可待成追忆(尔泰篇)
乾隆二十五年,跟着皇上去围场。五阿哥一箭,射中了那个闯入围场的女孩。她,叫小燕子,也真的像一只小燕子的,给我带来了春的气息。
她一会儿翻围墙,一会儿扮小太监。一会儿拉着我和五阿哥,在亭子里喝酒。她几乎每天都在给我带来震撼与惊喜。我以为自己会喜欢上一个大家闺秀,但这样一个大字不识,却聪明过人的小燕子,让我的心,为她而动。
来不及表明自己的心迹,我发现,五阿哥同样在关心着她。
我只好决定退出,因为,这个女孩对五阿哥而言,也许是唯一的阳光。
而五阿哥对我而言,不仅是皇子,不仅是主子,更是我唯一的知己,唯一知道我寂寞和无奈的朋友。
很多人都叫我“福二爷”。在这些人的心目中,这个称呼,甚至代替了我的名字。
外人都以为,我是个幸运儿。阿玛是的大学士,姨娘是皇上的宠妃。哥哥更是最受皇上器重的贵族子弟,年纪轻轻的,就做上了御前带刀侍卫。而我,亦因为家族的受宠,轻而易举地,成为了五阿哥的伴读。如此的显贵,是多少人企盼的!
只有五阿哥,才理解我的寂寞,我的无奈。从认识的第一天起,他就敏锐地感觉到了。
“你好像不喜欢别人叫你‘福二爷’吧?”五岁的五阿哥,抬着头,很冷静地,问着六岁的我。这样的问题,却让我无话可答。如果不是他比我矮半个头,如果不是阿玛事先告诉过我他的年龄,我几乎想要叫他哥哥了!
无话可答,是因为他的这一问,正刺中了我的要害。
是的,我不喜欢这个称呼,甚至很讨厌它!
只因为晚出生了一年,我便成了福家的二少爷。在我的前面,福家已经有了儿子了。他是我的哥哥,福尔康。他很优秀,也很聪明,只比我大一岁,却已读到了《论语》第二章。而我,才刚刚开始读《声律启蒙》。
更重要的,是他是福家的长子。在平民百姓家,长子与次子并没有差别。但在我们这样的家庭里,那是天壤之别!因为,只有长子可以承袭父亲的一切职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而我,永远只是跟在他后面,被忽略掉的一个。
做了五阿哥的伴读后,我努力地读书,希望能赶上哥哥的进度。但无论多努力,我都无法和他一样,得到大家的赞赏。
不过,我却意外地发现,五阿哥读起书来,竟比我还认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