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自在行
元越泽不动如山,甚至收回了所有的护身气劲,任凭逐渐转大的雨水冲刷着脸庞,仿佛天地间再无他物,石之轩亦不存在了一般。
以无化有。
石之轩收回刚刚踏出的一步,所有空间幻觉立即消失。点头道:“你的修为的确高明,若肯降服为我用,我圣门何愁大业不成?”
元越泽不屑道:“你我非是同道中人,废话少说。而且你还敢提起青璇,请问你有尽过父亲的责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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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石青璇,石之轩突然全身衣衫拂动,头发根根直竖,在顶上摇摆,就像化身为人的魔王,忽然显露真身,诡异非常,一声“找死!”
下一刻他出现在元越泽前方半丈处,一拳轰至。
这一拳力可充天塞地,使人有种即使肋生双翼,还是避无可避的感觉。狂怒下全力出手的石之轩实是威不可挡。四周的空气似乎一下子被石之轩惊天动地,彷如破开九重天又或十八层地狱攻来的一拳吸个一滴不剩,强如元越泽亦觉得整个人虚虚荡荡,无处着力似的,难过至极点。
“砰!”
硬接石之轩一拳的元越泽俊脸上飞快闪过一道红晕,肩膀剧晃,连退两步方立定,淡淡道:“邪王技止此耳!”
石之轩凝立不动,呆看着自己的拳头。
虽然强装无恙,元越泽实际上痛苦万分,石之轩这一拳轰入他体内的气劲竟然转眼间化成完全相反的两股,一股是代表阳刚的灼热,一股是代表阴柔的冰寒,在元越泽体内疯狂肆虐,若非元越泽有这具非凡的身躯,早已惨死当场!
他已经对石之轩尽量高估了,却没想到眼前的石之轩至少身负一百年以上的内功修为,这是何等可怕的事情。他过去所遇到的人中,向雨田毫无疑问的是修为最高的,那是谁也比不了的破碎虚空级,其次就是比宋缺,傅采林还要高上半筹的大明圣尊刘昱,但刘昱毕竟是以邪法练成的武功,所以严格说来,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高手,但此刻的石之轩,最少也达到了突破后的宋缺那般的修为。
而刚刚那一拳,只有石之轩能融会生死两个极端的‘不死印法’始能办到。
‘不死印法’是石之轩融合了‘花间派’与‘补天道’的极端相反的武学心法,以佛学义理中的高深思想作为理论依据,又经过无数次生死之际的战斗终与形成的一套高深的武功。
元越泽趁机迫出体内作祟真气的时候,却不知石之轩同样的惊讶,过了好半晌,始垂下右手,往他瞧来,发衣回复原状,讶道:“你是石某人遇到过的最强敌人,天下能以身体硬挡我全力一拳者,再无第二人。”
恢复过来的元越泽淡然道:“元某人无非就是想证明给你看,你的不死印法只是小玩意儿而已。”
向来高傲自负的石之轩面色一沉,随即微笑道:“你自开始就想激怒我,对吗?”
元越泽亦是一愕,显然给石之轩说对了。
石之轩又道:“我从噩梦中苏醒过来后,已将毕生所学融会囊括、化繁为简于七式之内,名之为‘不死七幻’,你有资格见识一下这七式!”
言罢,整个人气势猛变。
元越泽眼中的石之轩仍是神态悠闲的立在距他半丈许近处,但他既在那里,也似不是在那里,正出入于有无之间,动中含静,静里生动。让人完全把握不到他下一步的动向。
没有破绽的石之轩,就该是这个样子。
按道理来说,此刻的石之轩应该是身法归身法,不死印管不死印,两者只是互相配合,可是眼前的石之轩,阔别十五年的两种功法,终重新汇合,结成完美无缺的一个整体,再没有半点破绽瑕疵。
石之轩本该是吸收过‘邪帝舍利’中的元精后方能将破绽弥补,舍利早在元越泽手中多年,石之轩又是靠什么将破绽弥补的?
这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
石之轩又道:“这是第一幻法‘以虚还实’。”
一边说,一边左手探前,以迅疾无伦的手法在胸前连续画出近十个圆圈,大小不一角度各异,古怪诡异至极点,登时气劲‘环’空。接着洒然一笑,左手功成身退似的重收背后,轮到右手撮指成刀,循着某一玄异的路线灵蛇窜动般恰好穿过刚才虚画出的十多个气环每一个的核心,十多个充满杀伤力的气环全给‘挂’在他的手腕处,用劲神妙得教人难以相信。随后右掌锋往元越泽眉心疾刺而来。
那正是最强的一点,亦是最弱的一点。
“锵!”
长剑终于出鞘。
杂乱无章的剑势骤起,带不起半分杀气,却与杀气滔天的气环形成鲜明的对比。
“砰!砰!”
气劲交击之声不绝如缕。
石之轩掌锋的劲气首先被荡开,随后一个接一个的气环同样被轻灵的剑势荡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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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皆后退数步。
身形未稳的元越泽化做一缕轻烟,剑光暴涨,有若一道电芒般往石之轩疾射过去,剑尖带起凛冽杀气与寒光,将两丈内的所有生机与死气全部收到剑尖上,划出一道破空的优美弧线。
从无转有。
察觉到扑面而来,森寒迫人的先天剑气的凌厉,石之轩面上现出凝重的神色,气势却猛然间完全消去。
有与无之间的转换,在二人身上的对比越发的强烈。
从有转无的石之轩右手探出中指,往剑尖处点至。
同样的从无转有。
短短的距离内,石之轩的手法却是变化万千,每一刹那都作着微妙精奇的改变,且每一个变化都造成一个幻觉,令人再分不出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指剑交击,没有发出半分声响。
石之轩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连退三步,惊讶地望向元越泽。
元越泽是清楚‘不死印法’的奥秘的,‘不死印法’是把生和死两个极端统一,敌人攻来的是夺命的死气,而‘不死印法’便是将这死气转化为生气,于是死即生,生即死,‘不死印法’实是一门最上乘的借劲卸力功夫,石之轩绝对对得起‘天才’这两个字,他这套别辟蹊径奇异功法,关键处在与能把两种截然不同,分处极端的内劲合而为一,再加以出神入化的运用,始能成就这种永立不败之地的魔功。
元越泽对付他借劲卸力的手法亦再简单不过,就如数日前对付丁九重时那样,在一瞬间将体内的全部真气灌入对手体内,要他来不及借劲卸力,当日丁九重都要当场废掉一臂,强如石之轩只吐了一口血,已经算很难得了。
一击得手的元越泽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后错一步后,再行出剑。
石之轩只觉对方长剑轻飘飘的似是没有半分力道,教人无从捉摸其轻重,而随着元越泽逼来的奇异身法,长剑攻来的角度每一刻都出现新的变化。
石之轩双目邪光剧盛,叉开食中二指忽然前插元越泽双眼。
元越泽的剑没有半分的退缩,疾刺向石之轩胸口。
石之轩猛招突变,手指一收,拇指下按,正按在剑身上。
但他的表情立刻凝固。
“砰!”
的一声后,随着长剑下滑,元越泽力可贯穿宇宙的左拳已于无形无息间轰至后退中的石之轩胸前一尺处。
眼看一代‘邪王’就要横死在这霸绝天地的一拳之下,即便是大罗金仙下凡,也拯救不了他。
一道清越出云,飘飘渺渺,似远若近的灵气箫音,仿佛无始无终地从不知何方响起传来。
“啪喇!”
清脆的骨碎之声,与箫音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
石之轩再喷一口鲜血,飞退数丈,勉强战稳。他肋骨处出现一个恐怖的血色拳印,却无暇理会,全身僵硬,面如死灰,眼神复杂地望向元越泽身后,嘴角微微哆嗦,不知在呢喃什么。
元越泽同样口喷鲜血飞退,站定后方扭身望去。
一道窈窕柔美,纤巧动人的身影,从谷口处缓缓走了进来。秀发如云飘飞,目光迷离若梦,玉箫横于樱唇之前,正在倾情吹奏,正是久违了的石青璇。
看到满头花白长发,目光空洞,面无血色的元越泽后,石青璇娇躯剧颤。
箫音倏歇。
石青璇缓步走向元越泽。
每一步仿佛都要费尽一生的力气方能迈出;每一步,都好似在宣泄着她心中那积压十数年的悲痛;每一步都像承担着重逾山岳的生命枷锁,不堪重负;每一步,仿佛都踏在元越泽与石之轩心中!
来到元越泽身前,石青璇站定,为他擦去嘴角的鲜血后,转而望向不远处的石之轩。
漫天雨粉,层层飘舞,降往大地,这一片空间仿佛融化成幻境般天地,水雾把大地,青草,林木,水潭完全覆没!模糊了物与物,人与人间的分野,愈显得三人之间气氛的凄清冷美。
石之轩突然仰天唱道:“大风卷兮,林木为摧,意苦若死,招憩不来。百岁如流,富贵冷灰,大道日往,苦为雄才。壮士拂剑,浩然弥哀,萧萧落叶,漏雨苍苔。”
歌声疲惫嘶哑、情深悲慨,彷似毕生飘荡,孤独卖艺于街头的歌者,又若浪迹天涯无有着落的浪子,历经千山万水,心疲力累的回到最后归宿之地,唱出忏情的悲歌,而岁月已涤尽他曾一度拥有的光辉。
石青璇猛地抓向一副失魂落魄模样的元越泽无力的大手,却没有说半句话,花容转白,美目一瞬不瞬地盯着雨雾迷茫中,仿佛欲乘风而去的石之轩。
“空潭沥春,古镜照神,体素储洁,乘月返真。载瞻星辰,载歌幽人,流水今日,明月前身。”
歌声再转,石青璇娇躯微颤,心中暗叹,不论才情武功,石之轩肯定是魔门第一人,没有人能超越他。若非与娘亲苦恋,大有机会振兴魔门,主宰中土。
透过雨丝,石之轩双眼直勾勾地瞧着石青璇,双目射出心若粉碎的悲伤神色,仿佛是在问石青璇,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地轻声道:“秀心是怎样死的?她死前可说过什么?”
石青璇软弱地靠在如死尸般全身冰冷,闭目仰面朝天的元越泽身侧,垂首咬着下唇,好一会樱唇轻吐道:“娘到死前一刻仍没有半句怪责你的话,她……”
接着泪水淌流,再说不出话来。
石之轩全身抖颤,本是不可一世的魔道霸主却似无法依赖一己的力量立稳,前后摇晃,双目射出悔疚交集的神色。突然又开口高歌,变得荒凉悲壮,彷似旅者在荒漠不毛之地,失去一切希望后,如蚕吐丝的献上命运终结的悲曲:“三十年来寻刀剑,几回落叶又抽枝。自从一见桃花后,直至如今更不疑。”
此曲正是石之轩自身的真实写照,而他终闯不过石青璇这唯一的破绽,向碧秀心俯首称臣,表白衷情。
雨越来越大。
石之轩又摇头晃脑地吟道:“冰雪佳人貌最奇,常将玉笛向人吹。曲中无限花心动,独许东君第一枝。秀心啊!还记得当年我问你‘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你答我道:‘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你一直明白,我一直不明白。现在你已抵无忧患的净土,我石之轩仍在人间世的苦海浮沉上,是否我必须为自己的愚蠢付出的代价?”
“哈哈哈!”
一阵比厉鬼泣血还要恐怖的笑声从元越泽口中发出,说不出的愁苦与凄惨。
雨点被震得四处乱飞。
元越泽左手拄剑,右手按在脸上,仰天长笑。
石青璇不知所措地望向他。
“三十年来无孔窍,几回得眼还迷照。一见桃花不疑了。呈法要,无弦琴上单于调。摘叶寻枝虚半老,看花特地重年少。今后水云人欲晓。非玄妙,邪王合被桃花笑。”
元越泽长剑横到颈后,双臂往上一搭,边吟边离去。
大雨中,落寞孤单的背影,看得石青璇芳心剧痛莫名。
极具讽刺的词意与口吻,听在石之轩耳中,却毫无反应,他依旧如雕像般站在原地呢喃不休。
石青璇略一迟疑,追着元越泽的方向去了。
两人走了不下二十里路后,雨已经停了,石青璇面色复杂地道:“你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是他先和你动手的吗?”
元越泽摇了摇头,淡然道:“我此行目的就是来杀他,你救了他一命。”
石青璇身形一顿,好半晌才愕然道:“杀……他?”
元越泽麻木道:“玉妍死了,就是他害的。”
石青璇玉手吃惊地按上小嘴,失声道:“谁能杀得了她?她不是练成天魔大法,成为‘三大宗师’之一了吗?再说,你当日不是告诉我,曾传给她两成的‘邪帝舍利’元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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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越泽遂将所有事情一并说给石青璇听,随后不等她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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