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罗
不无道理。世子重病难愈,如果英年早逝,侯府便要绝后。只要那个养子不要忘恩负义,未尝不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叹道:“侯门是海,宫门是洋,皆是深不可测,无奈良多。”
皇室中人只是看不透一个权字。或野心勃勃,或迫于情势,或母妃外戚怂恿。若能做得闲散宗室,未尝不是一桩幸事。忽得想起那位母妃出家的定王,问:“说起来那位十皇子往日可有搅和进皇位之争?”
康熙大帝在位期间,八王夺嫡。即使一开始不是有力的争夺者,若像四爷那样韬光养晦,这位定王爷照样可以笑到最后。可许是先前抢夺荧颎花的时候,曾与定王打过照面。苍秋一窒,没好气地说:“你问他做什么?”
隐隐一丝酸味,我不禁失笑:“定王可是我亲哥哥。”
近来我只要提起朱雀守,便闻得满鼻子陈醋味儿。即使茈承乾同父异母的兄弟,照样嫉妒,便听他冷冷一哼,瓮声瓮气:“淑妃已然出家,定王又是皇上最小的儿子,在朝中无权无势,对皇位也不怎么上心,终日在外寻花问柳,风雅快活。”
好似自己是谦谦君子,正义凛然,苦大仇深。只可惜十天来另有苍祈随我们同行,每见自家少爷端水送药,不忘对佳人亲亲搂搂抱抱,似已习以为常,视若无睹,可见这位苍大少爷往日何等风流。我抬眼睨他,似笑非笑。他冷淡相望,良久,低首狠狠吻住了我。
“往后不准在我面前提起别的男人。”
险些岔了气,我抚胸翻眼,未置可否。他也不语,目不转睛地瞪我,直到我坐立不安,方才一笑,颇是苦涩:“夕儿,你可愿等我?”
拥紧我,他恳挚说:“不但你父皇会反对我们的亲事,还有令我掳走你的那个人,他对你可是势在必得。我若横刀夺爱,他定不饶我,乃至会害了我至亲的人。所以夕儿,你可给我一些时间打点?若事成,咱们成亲。”
先前似是而非,此刻郑重向我求亲。我五味杂陈,听得一丝破釜沉舟,隐隐不安。对望良久,我淡笑:“成不成亲倒无所谓。往后我若下了决心,就是没名没分,我也和你在一起。只不过……”
依他之言,指使他劫走我的那个人即使身家地位相当,苍秋也有把柄落在那人手里,否则也不会对我望而却步。抿了抿唇,问:“若事败,你我会如何?”
他一笑,颇若自嘲:“你当不会有性命之忧,可会成那人的禁脔。”
色欲熏心,更让人不齿。我冷笑了笑:“你呢?你当如何?”
阖了阖眼,愀怆苍凉,即又如释重负,莞尔一笑。
“死。”
俯首轻吻住我,义无返顾。
“事败,死无葬身之地。”
拾章 · 观止
赶抵繇州,原以为苍秋会直奔澜翎城,未承想他先行折来这平凉城会友,而且坚持带我同往。在客栈里歇了一夜,精神见好,我稍事梳洗,原是一身厚实衣裙便要出门,可今儿个要会的许是年轻儿郎,登徒子不由分说,将我轻推进屋,令苍祈上街置来一身男袍。暗嗔他小气多事,待是换作寻常文士打扮,姗姗出外,满脸不耐。可那登徒子煞有其事,打量了一番,敛容,正而八经:“果是货真价实的少年郎。”
视线停驻前胸,意有所指。我亦不动气,扯了扯嘴,抱拳慵慵施了一礼:“多谢兄台谬赞。”
登徒子朗笑,连带他身后向来寡淡的苍祈眼底亦是似有若无一丝笑意。待是给我披上狐褶子大氅,毛手很是自然地搭上我的肩,堂而皇之,即要走出客栈时,苍祈在后低唤了一声,侧身便见他望着自家少爷的脸,欲言又止。
“呵,瞧我这记性……”
怔了一怔,即便恍然,苍秋摇首苦笑,探手入怀作势取物,可又是踌躇,终是空手而出,拉起披风帽子,遮去大半张脸:“也便两街之隔,夕儿你可有力气走过去?”
即便腿脚虚软,我轻哼了声,大踏步向前。可不消片刻,毛手即又搭上了肩,斜睨向他,惟见风帽底下薄唇轻扬:“若身子骨有脾气那么倔,为夫也不必成日对娘子你牵肠挂肚。”
我挑眉,正要踩向他的大脚丫子,忽自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顿足抬眸,未及看清那个英姿飒爽的骑手,雪骏已然飞驰而过。兀自激赏,却是不想登徒子连我片刻臆想亦要捧醋狂饮,蓦是揽紧我的肩,朝前箭步如飞。侧眸瞠去,风帽底下若隐若现一张诡凝面庞,正纳闷他缘何露出这等做贼心虚的表情,身后又是一阵雷厉风行的蹄声,忙是转身回望,适才已然绝尘而去的雪骏竟是不偏不倚,朝我们疾骋而来,未及回神,登徒子已将我打横抱起,当街亡命飞奔。
“喂……”
我一头雾水,偏首惟见雪骏渐近,马背上的年轻人气势汹汹,仅有几步之遥,忽是松缰,腾身施展轻功,飒然跃至近前,拦住我们的去路。
“果然是你!”
玄袍厚靴,虽作官僚打扮,可莺声清脆,眉清目秀,端看体貌形态,断是女子无疑。然无半分柔媚娇态,英姿清朗,果敢干练。凝望近前风帽掩面的登徒子,女子徐缓缠起手中马鞭,眸蕴愠意。正暗忖这女子是不是登徒子的老相好,因是始乱终弃,方才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登徒子将我轻放下地,作揖施礼,讪讪一笑:“师姐。”
女子未有应声,英眉高挑,冷睨良久,对准登徒子的小腹便是重重一踹:“原以为你这趟出远门有何机要大事。敢情是腻了莺莺燕燕,改找男宠来着!”这才赏脸,飞快打量了眼杵在近旁发怔的伪小生,杏眸微睁,即便若有所悟,面色稍霁:“跟我来!”
不动声色,如从天降的师姐回瞠忍痛赔笑的登徒子,抬手拎耳,生生将这位武功亦然高强的师弟拽去了偏巷。虽是不明就里,望着这位不知打哪儿来的师姐当街施暴,我瞠目结舌,见此情状,自然和苍祈亟亟跟上。许是师姐当前,爱莫能助,惟请少爷自求多福,苍祈仍是一脸淡定,守在巷口把风。我隔着几步之遥,半是惘然,半是感佩,敬望这位不费吹灰之力便将登徒子制得服服帖帖的飒爽女子双手抱肩,语气清冷:“苍大爷你爱怎么着,哭的人也是你家淳儿,与我无干。可你走前好歹知会我一声,州府险些因你乱了套,若是出了什么茬子,到时皇上追究起来,你自个儿提头去见!”
千载难逢。我颇是幸灾乐祸,瞅着那位登徒子师弟唯唯诺诺,任自家师姐劈头盖脸斥责了一通,方才嬉皮笑脸,连连作揖:“确是下官的错。下官在这里给州牧大人您赔不是了。”
“免了。你行的大礼,我可受之不起。”
怔凝女子敬谢不敏,我微是诧异这女子便是掌理繇州地方行政的最高官员。然此世界既有女皇帝,女子挤身朝堂也是不无可能。她转眸望来,我收敛心神,淡淡一笑。目光骤深,对我审视良久,她渐勾起唇:“好眼光,这孩子确是漂亮。”看向师弟,暧昧不明,“你可要收敛些,莫要太折腾了,细皮嫩肉的,我看了都心疼。”
一山还比一山高。同门师姐弟,果是同般肆无忌惮。登徒子挑眉,轻揽我的肩,略有得色。我自问脸皮不薄,可闻此大胆措辞,仍是耳根发烫。然此玩笑之言,点到即止,女州牧即便言归正传:“适才你可是要去满芳楼?”苍秋微一颌首。女州牧意味深长地望了我一眼,淡淡道:“可巧我刚去见了悦竹姑娘。不过你既已回了繇州,咱们不妨到她那儿好生叙话。”
尚且自作多情,以为苍秋让我改穿男装,因是未雨绸缪,免人觊觎。摇了摇头,自嘲笑笑。听名字已对这「满芳楼」猜得八九不离十,当登徒子借了师姐的马,将我驮到那红砖绿瓦的绣楼前,衣香鬓影,满院芬芳,果是名副其实。
“敢情是让我会你的老情人,打个照面,将来也好姐姐妹妹叫得顺溜些吧。”
话虽如此,瞧着澈眸坦朗,倒也无甚妒意。反是女州牧哈哈大笑:“看来好事将近,等见过了悦竹,赶紧将小美人带回府去。巴巴盼了那么多年,总算等到你松口讨媳妇儿,你娘定会笑得合不拢嘴。”
苍秋闻言,惟是淡淡一笑,孤清寂寥。见我眸里隐忧,即便柔笑,探入怀里掏出一张银面具戴上,旁若无人,牵了我的手,与女州牧并肩进里。
“哟!这吹的哪阵风,把滕大人您给吹回来了?”
显是熟识,花枝招展的鸨母扭腰款臀,风风火火:“呵,还顺带捎上了云大官人,有阵子没来,奴家可惦记您了。”
可瞅见我和苍秋交握的手,鸨母微是一怔,眸蕴精光,打量了我一眼,亦未多言,即又露了笑脸,亲自在前引路。虽是前生今世头一遭,可做回流连脂粉的风流客,也不失为趣。随鸨母上楼,回廊深处,雅室盈馨。迎面一展雕花海棠刺绣屏风,影影幢幢,映出一道袅娜倩影。鬓挽巫云,细柳腰身,慵倚横榻,团扇轻摇,闻有来人,女子澹然回首,面若芙蓉,妩媚姣妍,海蓝戗银线竹叶衣裙,婉约合度。见是女州牧去而复返,妍丽佳人微是一愕,一双潋滟凤眸淡淡轻扫,见鸨母身后并立二人,须臾深沉,似有了悟,浅笑盈然,朝我颌了下首,悠悠起身见礼:“悦竹见过两位官人。”
“呵,未来的州尹夫人,确是要好生见上一见的。”
瞥了眼难能可贵安分守在我身边的登徒子,回望女州牧亦然轻搂柳腰,美人在怀,乐不自禁。我扯了扯嘴,叹为观止。
若要在这世界安身立命,我要走的路,果是很长。
拾壹章 · 水月
这羲和国的女人不但可以位极九五,更能堂而皇之地喝花酒。
一番寒暄,豪放不羁的女州牧背倚横榻;席地而坐,仰首半枕美人玉腿,和美娇娘卿卿我我,把酒言欢。我大开眼界,转首反观,登徒子难得正襟危坐,然见房中另二人你侬我侬,很是艳羡,巴巴瞅我,作势拍了拍腿,谄媚一笑。我不屑冷哼了声,回奉白眼一双,暗自慨叹,物以类聚,登徒子的这两位红颜知己亦非池中之物。
“苍官人得此如花似玉的夫人,奴家往后可是要寂寞了。”
淡望我们二人一冷一热,佳人巧笑倩兮。我微是一愕,既是知晓苍秋的本名,两人自然交情匪浅,回眸,登徒子虽是眉眼含笑,清润澈瞳略微黯淡。须臾间,心中滋味难述,我兀自怔忡,却是教人窥了空子,腰间一紧,待是恍过神来,已然稳坐登徒子怀里,睨瞠他扬扬得意的笑脸。
“也不知道这小子使了什么手段,拐了那么个脱俗的小美人回来做媳妇儿。”
女州牧浅笑吟吟,仰睇千娇百媚的佳人:“连苍大爷都要娶亲了,你何时赎了身,随本官回去做小娘子?”
悦竹莞尔,慵恬柔说:“若能与大人朝夕相对,实乃奴家之幸。可惜奴家天生福薄,只盼着春妈妈早些回乡颐养天年,将这满芳楼交给奴家打理。”
青楼女子飘零身,无不盼着得遇良人,洗脱风尘。可这位绮年玉貌的悦竹姑娘不若玩笑,目烁精光,俨然打从心底觊觎这鸨母的位子,志在必得。我叹服,似有了悟缘何登徒子对她另眼相待。看着两个相得益彰的佳丽旁若无人,打情骂俏,我醋海不兴,慨然浅笑。兴许不甘遭人冷落,背后的登徒子郁郁腻了上来,与我耳鬓厮磨。素来畏痒,即刻效仿他家师姐,笑着撂起一拳告警。登徒子装模作样地捂面闷哼,重重一叹。许是定要两相公平,瓮声瓮气,打断那边厢燕燕于飞:“枺诚窒虑槭迫绾危俊?br /> 闻言,如胶似漆的二人皆是一窒,各自直起身子,悦竹轻摇团扇,意兴阑珊,女州牧慵散自饮,然是眸渐深沉:“你这一路就没听说永徽宫的那位女御娘娘故世,帝储落发出家?”
我和苍秋俱是一愕。宫中谣传愈渐耸人听闻,纸包不住火,皇帝给归女御发丧,尚在意料之中。可帝储茈尧烺无缘无故遁入空门,实是平地惊雷,震得思绪纷乱。
如若当初派人行刺的便是皇后客氏,极有可能是皇帝已然捉到那个刺客,知晓谁是谋害归氏母女的罪魁祸首,欲要严惩。帝储为保母后与外祖一门,落发出家,代母赎罪。
如若不然,便是小人得志。眼下帝储出家,真正的德藼亲王流落民间,借此良机,失宠多年的愨妃梵氏许可东山再起,胜算甚微的懿妃应氏亦是柳暗花明。更有甚者,储位悬空,对其余皇嗣而言,更是意外之喜。除了德蓉公主位低言轻,难与几位兄长一争高下。愨妃所出的宁、景二王,懿妃所出的敬王,乃至成日游手好闲的定王茈尧焱,因是这虚空的帝储之位,许会平起纷争。女州牧和我不谋而合,眉眼隐忧:“客氏大势已去,这梵相和应相便忙不迭暗中笼络朝中官员。虽不比客相控制了兵部,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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