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罗
他冷淡打断我:“你定是介怀我会苛待即莫寻的骨肉。不过你大可宽心,我定会对这孩儿视如己出。”
“我不是……”
“姑娘既是洒脱之人,何必自惭形秽。”
许以为我又要争辨自己不过平凡小女子,配他这个英姿卓绝的大帅哥实是暴殄天物。他倾身抵住我的额,拂面而过的温热气息隐带一丝危险的暧昧:“过去漂亮女人我见得不少,也不乏对我主动示好的女子。可她们之中,就没一个像你这样百般推委,对我不屑一顾。”
诚然,我时不时对这位贵公子抛去白眼,可自己和肚里孩子的性命全捏在他手里,这不屑一「顾」之说,实在冤枉了我。
皱了皱眉,凝住他眼中似有若无的儆意,虽是暗恼他强人所难,可他落到如此境地,也是因为我的缘故。想了想,我说:“我们很快便要死在这里,公子何必苦苦相逼。”
“你又怎知我们定无活路。”
他朗声一笑,吻上我的眼:“不管你答不答应,等你生下孩子,我们便成亲。”
简直比宫里那位喜怒无常的皇帝主子更不讲理。我翻眼,暗自宽慰好女不吃眼前亏,先敷衍一阵,等到百合出世后,再设法脱身便成。可自封死的洞外传来滚石崩落声,我扯嘴,确是名副其实的雪上加霜,任他武功再好,也不可能一掌击碎堵死洞口的庞然巨石,瞬间死灰复燃的希冀再次湮灭。
“悠子。”
连「姑娘」都省了,极顺口地唤我假名:“再唱首你们云桑的小曲儿给空鹤压惊可好?”
刚才光顾扯谎,竟忘了彼此间的话题,儿童不宜。瞠了他一眼,看向怀里扑闪着澈亮杏眸的小男孩,不知为何,空鹤很是开怀,我莫名,可未深究,忖了片刻,柔声唱起过去听过的一首曲子。
Nowwe’vecomesofarfromdarkness
Andwillneverbeapart
Soweleavefortomorrow
Tostartourlivesagain
Findmethere;mytinyfeathers
()
Ofmyholyancientdays
Youwillcalmallmysadness
Andringyoursong
Onlyforme
Findmethere;mytinyfeathers
Ofmyholyancientdays
Iwillcalmallyoursadness
Andsingmysong
Onlyforyou
虽不是日文歌,可在另二人听来,都是一般匪夷所思的天外来语。看不清近旁的男子是何表情,可锐眸犀利不复,柔波淡泛。待我唱毕,他平静问我怀中的小男孩:“我们带你阿妈去那个地方,报答她的赠歌之情可好?”
良久沉默,空鹤低声应许:“我要和阿妈,还有小游永远在一起。”
稚声清冷,我莫名寒颤。说不清心底涌生的那种有去无回的惶恐缘自何处。未及开口,一双小手分别抵上我与近旁男子的额头。刹那的酥麻感,颇是熟悉,等我想起初来这个世界的时候,那位通晓五行术的司星博士对我施术前后的情境,略有所悟,可已无力深思,只因眼皮渐沉,身体虚软,颓然倒向冰冷的地面……
“呵。”
辩不清现实,还是梦境,当我听得一声冷讽轻哼,半睁开眼。亮如明昼,周景影憧,见近旁的男子神色复杂地看向前方,我顺他视线望去,却因眼前骇人的景象,瞠目结舌。
上半为人,下半为蛇。衣紫衣,冠旃(注:zhan)冠,面如月华清冷,血瞳迷离冶艳。许是我太过惊诧,怔怔瞪它,那半人半蛇的异物微眯起眼,即又看向我身边的男子:“适才凭附空鹤,闻到一股子血腥味,看来本尊的附子近来做了不少惊天动地的大事。”
寒光冽冽,慑人心魄。见异物挪动蛇身,迤俪而来,我寒意顿生,下意识膝行向后,便见那蛇人微一笑,未及看清动作,血瞳已然近在眼前:“似乎有股子讨厌的气息……”
仿似前生躁郁症严重时,枢木给我做催眠治疗,视线渐然模糊,似有景象自我眼前掠过,可转瞬即逝,眼渐沉重,正当我不支,半阖起眸,隐听冷淡的讥诮:“哦呀,看到不少有趣的事情。你那挡子变故和这女人比起来,可真是半分不及。”
后半句话,似是讥讽在场的另个男子。可不知察觉什么,蛇人「嗯」了一声,颇是疑惘,随即眉心一冰,我蓦得激醒,睁眼便见蛇人紧抵住我的额,邪魅的面容隐现寒戾:“你魂魄里有那家伙的气息。宵蓝是你什么人?!”
不曾听说这个陌生的名字,我自然摇头。他微微皱眉,自行闭眼。只感眉心微微发烫,不知他意欲何为,我僵直了身,直待良久,血瞳微启,看我的眼神极是复杂:“好你个六道!”
我莫名。可即刻便知斥责的对象当不是我,蛇人起身看向别处:“为了一个凡人女子,擅改轮回碑,窜同宵蓝两魂相移,不但乱了命数,连本尊和九宫族人一并受累!若让本尊见着这色性不改的死老头,定要好好收拾一顿!”
虽不知这念念叨叨的蛇人到底神仙,还是妖魔。颇有些血性,很是坦率。我扯嘴,虚心请教他所说的「宵蓝」与「六道」到底是为何方神圣。许是迁怒,不甚友好地瞥了我一眼,蛇人冷淡道:“宵蓝就是你在奈何桥上遇见的那个装模作样的男人。至于六道老儿,机缘到时,你自会与他相见。”
立时想起那个吹箫的白衣男子,我没好气地翻了翻眼。蛇人见状,微一勾唇:“虽说六道为了守住那女人的心血,做出荒唐的事来,不过对你们羲和国来说,也算是一桩幸事。”
这似可看透一切的蛇人倒也大发善心,淡睨了眼我身边惘惑渐深的男子,未有明言,只道羲和朝原该四代而亡,可两魂相移,乃成转机,“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虽然你们羲和得以续存,可你和那姑娘的命盘因此改变,与你们相关的人同样如此。
起初困惑,可细忖个中深意,诧异瞠眸。有因必有果。直到很久以后,意外结识那个为了深爱的凡人女子而擅篡轮回碑的始作俑者,我才知这一世的母亲本该寿终就寝。我恨之入骨的人本无帝王运。我那无辜惨死的丈夫当是孤寂终老。可皆因此命运骤转,应运而生一场宵蓝曾对我说过的「轮回劫」:“轮回劫始,血泪交织。劫后余生,睥睨天下……本尊也是不久前才得此天意。得知天生惑子,倒行逆施……”
钦天监的那个司星博士也曾对我说过帝星隐没,惑星当道。那时听不明白,可蛇人俯身耳语,才知依照相当人间帝王谱的「帝纲」,羲和三代主驾崩后,幺女承乾即位。只是中年后的女皇骄奢淫逸,后宫中有一野心勃勃的男宠窜同外戚,弑君宫变,羲和大乱,终至覆亡。
“许是六道不愿眼见羲和早亡,便将命盘极近的你引来异世,取代茈承乾。”
可因此改变我与原宿主、乃至一干相关之人的命运。尤是茈尧焱,本不该留名帝史,却成为羲和的第四代君主:“虽这「惑星」即要殒灭,可已乱帝纲,即使继任者确是天命所归,仍可能横生变数……”
蛇人阖了阖眼,冷光毕现。六道虽篡轮回,令我取代原来的茈承乾,改变四代而亡的悲剧。可羲和最后中兴,还是重归正道,依原来的帝纲、亡于「茈承乾」之手,轮回碑上尚无显现。
“一时和你说不明白。你只须知道轮回碑可见人之一生。适才本尊以你为……”
顿了一顿,许以为即要脱口的神叨词儿,我这异世而来的愚钝凡人更不明白,忖了忖,令人惊叹地蹦出一个很现代的词汇:“媒介,去看了轮回碑,只及你登极后的五年,尔后一片空白。许是「茈承乾」的命盘与帝纲已乱,难保往后你可一帆风顺,令羲和兴衍。”
故令我凡事三思而后行,且要牢记当初宵蓝将我推下奈何桥前,所赋予的谶言。
若成功业,忘情弃爱。
“断不可执迷一个「情」字,否则茈承乾的结局便会应验在你身上。”
他淡淡地说,再未看我,闭眼抬手,掌心立现惊雷。我未及看清,忽得被人扑倒在地,接二连三的爆破声震天动地,这才想起我们遭遇雪崩,困身岩洞。即使许在梦里,我下意识弓身护肚里的孩子,更怀疑这乖戾的魔物许会引来另场雪崩。可确是我杞人忧天,半晌过去,并无动静。我抬眼,先前在旁一言不发的男子撑在我上方,似亦恐那蛇人灾上加灾,以身相护。微震在心,未待开口,便听那蛇人语气不善地说:“莫将本尊与那祸乱世间的「魔」相提并论。”
言下之意,他乃高人一等的神仙阶级。更是理直气壮,问我讨要救命的报酬:“将来祭祀「穹嵬」(注:wei)的时候,多奉几坛美酒给本尊即可。”
世间社稷,「穹嵬」掌之。自开国世祖皇帝起,每年春分,钦天监皆要举行盛大的祭祀,献上百坛美酒,祭这传说中的社稷之神。我张了张嘴,虽已亲历不少怪事,可常识根深蒂固,一时难以置信,刚想掐自己的脸,趾高气扬放完话的蛇神仙冷嗤一声,周身顿起白雾,蛇身渐隐,似有扬长而去之势。我见状,因是耿耿于怀先前那场怪异的大雾与空鹤的底细,不顾主谋在场,质问脱口而出:“空鹤到底是什么人?还有你,既然是神仙,怎得眼睁睁地看那孩子被人利用,做出那等伤天害理的事来?!”
身形一窒,蛇身渐又明晰,血瞳肃冷,睨了我一眼,穹嵬漠声道:“这是你命里的劫数,也是化解另场大劫的必经之果……”
听他轻描淡写,神叨宿命论,回想当日惨烈情境,我恼火攥拳,却见他转望我身边的男子,意味深长,“本尊不若六道与宵蓝,可幻化人形,三界肆意逍遥。自诞生之初,不曾离这凌霄山半步,如非天津星异动,便在延维峰上沉睡。所以空鹤私自下山,做过什么,本尊并不知道。”
语气平静,却是暗潮汹涌。望着冰封千里的血瞳凝住我身边的男子,看是别有内情。我点了下头,又听穹嵬道:“六道老儿埋下的祸根,却要本尊一并帮着收拾,实在可恨。不过你无故牵连其中,本尊看着可怜,告诉你一些事也无妨。”
半阖血瞳,穹嵬若有所思。
比起无所不能的神明,他们更若逾越常理的「存在」。不知自己缘何而生,初听「天」之授意,便是意识自己存在之时。往后各司其职,六道掌轮回,宵蓝掌魂魄归依,穹嵬掌世间社稷,却不若另二神可化人形,四处逍遥。自存在时,「天」令之永居延维峰,镇守会集在此的龙脉。许是暗羡,许是寂寞,故当经久之前,一支凡人误闯凌霄山,未有睁只眼闭只眼,任其自生自灭。引一众男女老幼入「罗象化境」。而当天津星异动、朝代兴替,这颇有个性的蛇神仙也会按心情,遣人下山助明主成就帝王功业。
“九宫一族本是凡人,所以本尊曾授先代族人五行术,赐之使唤式。可若术力逆风,为式反噬,便会入「魔」。”
虽称「式神」,可原是上古祸乱世间的群魔降伏而得,如是使术不当,反会为「魔」所噬。故而下山度主的皆是高深之人。只是世无定数,八十年前,下山助夜赫族统一草原的族人便是因为术力逆风而成魔障。
“逆风时,术力也会为魔所噬,且保人形,不易察觉。”
故当折返化境,大开杀戒时,族众猝不及防,惨遭屠戮。最后族长拼力将之杀死,可也油尽灯枯,待穹嵬得异兆下到化境,只剩三个孩子幸免于难:“过去也有被「式」反噬的族人。可事前必有预兆,本尊便可另行遣人下山降诛。可那回本尊却迟得异兆,现在想来,许与此前六道擅篡轮回有关……”
未有明说有何干系。只道九宫一族剩下三个男童,没法繁衍后嗣,便令年纪稍长的两个男孩分从南北两麓下到尘世,寻有缘人成家立室。经年之后,他们的后嗣中自有「慧根」因机缘重归凌霄山。
“说起来,本尊适才得天意,不但须助你度劫,另知那两个孩子的后嗣不日便会来此……”
神神叨叨,蛇神仙冲我讳深一笑:“其中一人,你当熟悉。”
我起初莫名。可想起那个通晓秘术的司星博士,恍然大悟。孔鵃,空鵃……难怪孔氏一族将自己的身家背景藏得严严实实,若让世人知晓他们的来历这般匪夷所思,许会步圣女贞德的后尘。我苦笑点头,可思及另个男孩自北麓下山,微微皱眉:“另一人该不会来自九皋?”
见蛇神仙点头,我瞟了眼近旁淡无表情的男子,暗忖若是孔鵃当真前来,倒也柳暗花明。只怕另一人先到,雪上加霜。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只有顺其自然。微低下头,正是惋惜羲和从此少了一个精通天文历法的宝贵人才,忽听穹嵬告警:“如不是你命数未尽,本尊便寻宵蓝将你收了去,下那阿鼻地狱。”
抬头便见穹嵬凝望我近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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