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罗
以他的身手,即使敌不过少隽,取徐老将军的性命绰绰有余。我阖眼。原以为客平不至自毁长城,未想他急功近利至此。不过客愨妃迟迟未有诞下皇嗣,客氏本家人才凋零,焦躁也是自然。轻一嗤,也颇是暗幸临行前召见荀攸,多少起了作用。听这同谋说,自我起程后,远在皇都的客老同志便称病谢客,音讯全无,约定暗插在船队的客家细作也不知去向。如不是格史泰在伽罗使团也安有眼线,他们难知船队所经路线,突袭计划也有可能因此搁浅:“客相确是老奸巨滑,即使事后追究,也无实据证明他参与其中。既能将罪责推得一干二净,若是当日我等得手,他也可了却一桩心事,拥立他的外孙澹亲王世子。”
早知客平居心叵测,我不无意外,漠笑点头:“早就猜到他没按好心,可没想到他会帮着外人来暗算本宫。”
如果我和莞菁有何意外,羲和与九皋许便会再起战事。宁可滋生战祸,也要保他们一族的荣华富贵,确是无可救药。只是梵游所说,也不无道理,客平悬崖勒马,坐山观虎斗,便无实据证明他勾结伽罗王族,图谋不轨。若令梵游出面指证,仅凭一面之词,治当朝权臣重罪,亦许难服众。更别提梵游乃是漏网之鱼,自不可能听从一个恨之入骨的茈家人,现身人前,自寻死路。
轻叹了声。即使无奈,可眼下当务之急并非盘算如何揪出客老同志的狐狸尾巴,我低头柔抚女儿清丽的小脸:“事已至此……”既已说破,我也不指望他饶我性命,若要取我人头祭他妹妹,悉听尊便,“不过先前在明德寺,本宫便央公子饶我孩儿性命。现在还是那句话,求你看在这孩子并无过错,或寻户人家安顿,或带还给她的亲生父亲。”
听我提起即莫寻,他面色一冷,举步走到面前,冷然睥睨:“殿下就不怕草民将这孩儿的身世昭告天下,令所有人都知道您和朱雀守暗通款曲,秽乱宫闱?”
我耸肩,无谓一笑:“本宫不知羞耻,早已是声名在外,不怕让世人多笑一回。莫寻也是,为了这孩子,他连死都不怕,何况区区虚名。”只是看着怀里懵懂未知的小女儿,我也颇愧疚,“我和他的名声坏了不打紧,只心疼这孩子将来会让世人指指点点……”
“既知如此,为何非要触怒我,离我而去?”
他双手攥拳,似忍怒火,侧眼静默良久,尽力平声静气:“想来当初你出言挑衅,引我追你的那刻,我便中了蛊……”
自嘲一笑,他坐到床沿,“不论你是不是德藼亲王,敢为你的臣子挺身而出,光冲这份胆识,便令我刮目相看。后察掳错了人,虽恼前功尽弃,可看到那个向来猜不透心思的朱雀守对你紧张得很,便起了兴致,想要激他一激……”
却未想挟制的女子虽是貌不惊人,可一言一行令人摸不着头脑。既好气,又好笑。后听我想要离开羲和,去伽罗隐居。明知带个有身子的妇人赶路,极为不便。可一时兴起,便掳了我,同往明德寺,再做打算。
“和你相处久了,越觉得你与众不同。”
回首过往,他眼神渐惘,抚我面庞。我偏过头去,他手一僵,顺势抚向我的发:“往日我还是梵家二公子的时候,见过形形色色的佳丽,不乏你这样的绝色女子对我投怀送抱。可我从未对任何女子动心,直到遇见你,彻头彻尾沦作一个呆子……”
即使作伪的姿容平凡无奇,肚里还有其他男人的骨肉,可朝夕相对,仍对我动了情,怜我「飘零」身世,对那个得我真心的男人又嫉又羡,“想着若是进凌霄山,从此与世隔绝,你许便可忘却前尘。”
可不想我的身世不过捏造而得。甚至已然猜得我就是茈承乾,仍是自欺欺人,“我已一无所有,也不想再添罪孽。就是虚象也罢,只想和你做对平凡夫妻,等你肚里的孩子出世后,再多添几个弟妹,得享天伦。”
渐柔眼神,颇是向往。可终是他一相情愿,即使软硬兼施,仍未令我动摇,轻勾起唇:“我确是高估了自己,听你那般冷言冷语,要我对你绝了心思,我羞愤难当。后触到你肩后的那片胎印,我满脑子都是在法场上哭喊哥哥的馨仪……”想到先帝害他梵家举族尽灭,想到我先前谎话连篇,将他当作三岁小儿戏弄,“我便怒火中烧,恨你欺瞒身份,恨你明知我心中所想,仍一心念着那个男人。更不甘前功尽弃,将你放下山去……”
于是同归于尽。生不能同寝,死可同|穴。回想那日他玉石俱焚的情形,凝住近前爱恨交织的炙灼眸子,我苍凉一笑:“你若执意不愿放手,本宫奈你无何。”
听我松口,他眼中一喜。可因是我之后的话,神色渐凝。
“本宫没有武功傍身,你若用强,毫无还手余地。而且百合还小,本宫若是撒手不管,也对不起她的父亲。所以梵公子放心,本宫不会为了保全名节,寻死觅活。更不会不自量力,和梵公子你作对。”
实话实说,却极深地刺伤他的自尊。我沉肩,淡望他眼里似有若无的冷怒:“只要梵公子有心,你不但可以得到本宫的人,甚至要本宫给你养儿育女也无妨。可你须记着,本宫承认的孩子只有三个,宁康郡主茈旻夕,本宫和云霄的儿子,还有本宫怀里的这个孩子。”
许是母亲终是放下心结,将她摆在和三个兄姐同等的位置,理当听不懂人言的小娃儿竟是张咧小嘴,咯咯呵笑。我心头一暖,轻刮俏鼻,很自然地想起当初将刚失去母亲的旻夕带在身边亲自照料的情境:“本宫宁可日夜思念一个不是本宫亲出的孩子,也不待见和你生的亲儿亲女。本宫心里也永不会有你梵游立足之地。你若真想一辈子过这种同床异梦的生活,本宫奉陪就是了。不过……”
凝望面色苍白的男子,我冷淡道:“本宫乃是堂堂帝储,你休想要我茈承乾将你视作夫君侍奉。就算我们成了亲,你也不过是本宫纳的一个「殿正」,一个不得本宫宠爱的侧室罢了。”
不无意外,见到俊逸的面庞因是激愤而扭曲。我淡淡一笑,将不住挥舞小手的百合轻放在枕侧,在他恼羞成怒的瞠视下,解开外衫,平躺下身:“你若下了决心,要和本宫做对怨偶。现便侍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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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屋中只听百合奶声奶气的呵笑声。我若无其事,沉静望他,听得一声狂怒的低吼,他重重覆了上来,轻易撬开我的唇,绝望地深吻,我仍无动于衷,两臂缠上他的后背,勾唇风情万种地一笑。如遭雷击,他浑身一颤,对我视若蛇蝎,几是滚下床榻,半跪在地,恼恨的视线与我淡漠的目光胶着之际,后方蓦是一阵疾厉掌风直指梵游后心,他机警向侧一滚,从腰际抽出一把匕首,飞手准确无误地掷向偷袭者的门面,来者后跃避闪,不分胜负的初回交锋后,梵游瞬身挡在我床榻前,待望清那张冷怒的玉容,一瞬愕然,即便瞥了眼静立门外的另个不速之客,冷冽一笑:“即大人好本事,那么快就带了帮手来救妻女。”
常人来这凌霄山定是有去无回。一开始我便未想过他会这样鬼使神差地出现在我面前,反是希冀他不知我的下落,否则他定会不计后果地硬闯。可他到底还是得了我的消息,义无返顾地来了。
半晌,我好似置身梦境,怔望消瘦许多的男子。向来清爽的他只有在我和苍秋成亲前后的那段日子,才见过他这般满颌青渣,不修边幅的模样。显是多日未曾阖眼,眼下黑晕极深,可双目炯然,冷瞠两月前将我掳走的男子,怒火渐盛。
“莫……”
许是不甚真切,我张口欲呼,名字如哽在喉,心潮汹涌,颇是矫情地落下一行泪来。我抹脸不禁失笑,许亦意识守得云开见月明,我们的小女儿蓦得爆出惊天动地的哭声,他一震,转眸望来,眼神相触的刹那,思念尽收彼此眼底,他片刻怔然,看向里侧啼哭不已的娇小婴孩,难掩欣喜,渐漾温柔笑颜。
“带即大人上山的可是那位先生?”
显是见不得我们眉目传情,他侧身一步挡去我的视线。我叹气,只听另个白衣乌帽的温文男子淡说:“在下孔鵃,羲和钦天监司星博士。特奉祖父之命,来族人故地,救我羲和明主。”
110 贰拾贰章 ? 归尘 '二''VIP'
不以为然,梵游轻嗤,向后坐到床沿,硬是将衣衫不整的我搂坐在膝,状似亲昵相拥,实则暗暗点我两处|穴道。动弹不得,我恨恨睨他,换得他诡谲一笑:“承乾有尔等臣子为她赴汤蹈火,确该欣慰。可惜你们白跑了一趟,承乾日前已经答应下嫁于我,从此归隐这罗象化境,再不问世事……”
笑睇杀气渐重的墨瞳,他搂得更紧:“本打算等到百合满月,再拜堂成亲。可承乾到底是我们羲和的帝储殿下,无人庆贺,实是寒碜。既然即大人来了,不如赏脸和那位先生一道观礼,让承乾高兴高兴。”
只怕你这一相情愿的新郎倌等不到成亲那日,便被新娘的老情人大卸八块。
见莫寻眼神已然冷到极点,我有口难言,只得频频眨眼,令他莫要受这无聊男人的挑拨。不过确是我多虑,即大人素来忍字当头,梵游这等挑唆全未放在眼里,冷漠视线只是紧盯游移在我面庞的狼爪,神情越是沉静,越感风雨欲来,我扯嘴,到时牵连我不打紧,只怕他盛怒之下,波及我们出世不久的女儿。正是隐忧这一触即发的情势,一声惊愕稚唤蓦得打破一室冷凝:“鶍哥哥?!”(注:yi。九宫族人以鸟为名==|||。只须记偏旁哈)
采了野果子回来的空鹤未及弄清眼前的景况,梵游先发制人,我毫无防备地被他丢了出去,莫寻立时飞身来接,待他稳抱着我立定,却见百合躺在梵游臂弯,细弱的脖颈为他所制。
“莫要轻举妄动,否则这孩儿性命不保。”
淡望怒目相瞠的我,他眸烁诡芒,令孔鵃进屋站到我和莫寻身边,挟百合退到门外,对怔立的空鹤冷淡道:“跟我来。”
虽是恋恋不舍,可望了眼我和孔鵃,空鹤仍跟梵游去到邻屋。怕这亡命之徒伤害百合,莫寻抱着我焦灼守在紧闭的门外。因是里间未曾消停的婴啼,环住我的猿臂渐紧,直待半刻后,哭声嘎止,他面色微变,忙是将我放下地,径自破门而入,可未消多时,又一脸铁青地折了回来。见他指间紧攥一方染血的帛布,怕是梵游为了报复茈家人和我的绝情,对孩子下了毒手,蓦得一阵晕眩,我软下身去……
“悠然!”
鼻尖拂过一股淡雅清香,睁眼便见孔鵃半跪近前,掌心托一瓷瓶,见我醒转,温润释笑,看向紧拥住我的男子:“殿下体虚,即大人还是在此伴驾,微臣一人去追即可。”
未待莫寻开口,他已起身离开。虽是通晓异术,当不会有何差池,可双方若起冲突,孔鵃一人许难应付,我和莫寻对视一眼,他抱起我亟亟追去。只是追至后山,那位司星博士便不见了踪影,怔立林间,莫寻颇是懊丧,可见我焦望向仍攥在他手心的那方血帛,抱我坐到一棵树下,解开我的|穴道:“刚才进屋一个人也没有,许是借秘道逃了。”
百合未死,我这才松了口气。也确曾听空鹤说过九宫族的先人因是来自战乱不断的国家,在地下修筑四通八达的密道,以防不时之需。而当年他和两个哥哥正是被双亲藏在地下,才在那场灭族惨祸中侥幸逃生。叹了口气,接过莫寻手中的帛布:“他到底想做什么?”
留下血书,道是要将百合带去伽罗,投奔格史泰。咬了下唇,不知那男人意欲何为,心中忐忑,听莫寻说起另两则消息,更是震惊。
“虽辰翾拼力退敌,可贼寇众多,王孙殿下为护公主,中了流矢,伤得不轻,现仍在甘州静养。此外……”
似感蹊跷,他微一皱眉,“伽罗国君一月前突染重疾故世。二王子格史泰拥兵自立,遣使去往蓬山行宫,求皇上照准,仍将德蓉殿下送往伽罗和亲。并编派罪名,要将王孙殿下押回敦阳论处。”
那个图谋不轨的伽罗王爷终还是得遂所愿。我渐冷眼神,若像茈尧焱和先帝并无血缘关系,尚且情有可缘,可亲子弑父篡位,天理难容。更因为他的阴谋,我的女儿险些胎死腹中。紧攥起拳:“但愿孔大人能顺利救回百合。然后我们回甘州……”看向莫寻,我淡说,“先试探王孙殿下的意思。若他有心回去和他的叔叔争位最好,我会助他一臂之力。”
用那等卑劣手段袭我船队,害我九死一生,自不可能不了了之。只是伽罗的王位之争,我这羲和帝储当是避嫌。读懂莫寻眼里的隐忧,我微一笑:“我不会明着插手。不过格史泰王爷如愿,做了伽罗的王,我去敦阳贺上一贺,也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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