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罗
“确和苍叔叔有过数面之缘,且同拜一师,当要称声师兄。”
我一怔,未想这神出鬼没的怪师父近年卯上大徒儿的独生子,干笑了两声,慨是系出同门,上梁不正下梁歪:“令伊师父原是逛去了九皋,现可在你府上?”
“年前尚在,开春的时候,留了本刀法给小王作纪念,之后便不知所踪,许是迷上哪里的姑娘,风流快活去了。”
果是死性难改,我摇头:“风流归风流,令伊师父教出来的徒儿都是人中龙凤,小王爷得以拜他为师,前途定是不可限量。”
“殿下过奖。”
少年耸耸肩,不以为然:“除了武功,师父只教小王如何做个游手好闲的纨绔王孙。”
我怔愕。他只一笑:“和娘相遇前,父王和现在的小王一样,只求做个闲散宗室。可当年他助娘逃出九皋后,为保小王无恙,只有依从祖父的意思,勉力辅佐七叔登上汗位。故而希冀小王莫要重蹈覆辙,像他这样身不由己。”
除了读书习武,夜赫昊对儿子放任自如。后有一日,自称少隽师父的男子来到王府,夜赫昊将信将疑,可与之深谈后,佩其渊博学识,也便将独子托付给他。即使之后那位脾气古怪的令师父带坏自己的儿子,仍是睁只眼闭只眼,乃至乐见其成:“师父夜里授武,白日则带小王四处玩乐闯祸,久而久之,大汗也不再提起让小王从军领兵之事。”
令伊师父怪虽怪矣,可对这孩子,确是用心良苦。我怅然点头:“嘴上不说,可你娘心里也对你念得紧。这样一来,她也可少后顾之忧。只可惜你那位雄心壮志的可汗叔叔没什么可能打消南侵的念头,否则我们两国相安无事,你们一家人许还有团圆的机会。”
虽自前回退兵后,已然沉寂一年。可依我对那男人的了解,断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他家侄儿也坦诚:“七叔是帝王。但凡有为君主,总少不得成就千秋功业的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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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不无道理,权力越大,欲望越大,人在其位,若是经不起周围人的撺掇,野心便会无可限止地膨胀。我笑叹:“本宫厌恶打战,就算将来即位,也难成这样的有为君主。至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想着掳我女儿的梵游和始作俑者格史泰,我冷笑:“我必双倍奉还。”
“呵,果是不能招惹女子。”
少年清浅一笑,我坦然扬眉:“千万不要开罪做母亲的女人,为了自己的孩子,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就是因此赔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少年颌首:“不怕死的人,确是世上最可怕的人……”
深深望我,他清朗笑说,“有这样的娘亲,小郡主将来定是个有趣的小美人儿,值得小王赌上一赌。”
111 贰拾贰章 ? 归尘 '三''VIP'
记得苍秋提过少隽的这个宝贝儿子生在雍熹二十六年,算来今年刚满十三。笑睇只比莫寻矮上半头的少年,半开玩笑,半认真:“天下佳丽数之不尽,小王爷为了我家女儿,赌上大好年华,实在可惜。而且本宫也希望百合将来的丈夫待她一心一意。”
言下之意,若是三妻四妾,甭想娶我女儿。少年从善如流:“父王不曾续弦,一生只有娘一个女人。小王也是,若是百合妹妹可成小王心中挚爱,一妻足矣。”
虽是含笑,可眼神坦定坚毅,我微一怔,即便欣笑。如果百合和他年岁相仿,这孩子确是不错的女婿人选。可岁月蹉跎,人心莫测,最后两人可否终成眷属,还是顺其自然,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和缘分:“本宫不兴父母之命这套老把戏。小王爷若觉我家百合不错,到时还请自凭本事,打动她的芳心。
这位怪师父教出的好徒儿如果当真看上我家女儿,许会像他的苍叔叔一样,成个死皮赖脸的登徒子。先将责任推个一干二净,往后百合若是问起怎会有个大她十三岁的老头子成天对她痴缠不休,至多搬出茈承乾的年岁,安慰我和她爹也差了九岁,至于其余细节,装傻充楞便好。
下意识心虚,侧眼看向里侧。可又想起晌午时分,女儿还在这里哭闹不休,刻意压下的惶恐与牵念蓦涌心头,攥紧软被。虽然梵游留书引我去伽罗,百合当无性命之虞,可想到孩子一旦落入格史泰之手,她的身份又为其所知……
蓦闭了眼,不敢往深里想,焦躁惶惑之际,少年平声静气:“殿下不再怀疑小王可会趁火打劫?”
我苦笑:“看人先看眼。小王爷的眼神够清正,不若包藏祸心之辈。即使退一步,当真有心趁火打劫,本宫身边多的是不好欺负的主儿,小王爷单枪匹马,未必占得了便宜。”
“那可说不定。小王随师父习武有些年头。除非娘或师父亲自出马,殿下身边顶尖的侍卫若和小王过招,必输无疑。”
这话若是被未来岳父听见,他和百合的缘分也便就此了止。
瞥了眼紧闭的门扉,暗暗替这有口无心的小女婿松了口气:“你若想对本宫不利,一早便可动手,何必与本宫多费唇舌。而且你是少隽的儿子,令伊师父调教出来的徒儿,凭这两点,便可取信本宫。”
少年沉默许久,虽是轻描淡写,可隐隐诚挚:“先前女祭私下来找小王,说是这回助羲和明主平乱,不可心存忤念,逆天而行。否则天将降祸于九皋。”
仿若不信命由天定,他轻挑起眉。虽是好奇使然,想要瞧瞧刚出世的有缘人,不过令他来此的真正目的:“有人泼了桶脏水,小王可不能置之不理。”
即使不过问军政大事,可他到底是九皋人,不愿袖手旁观。更因大臣们怂恿他家七叔顺水推舟,趁势兴兵南下。为免无谓的战祸,便随女祭来找当事人问清来龙去脉。只是随便留了一张字条出走,夜赫昊的王府现下许已乱作一团。望着气定神闲的少年,我无奈一笑,因是他为敌国王族,若要带在身边,当要编个身份。少年想了想:“何峻。空鹴女祭的弟子。”
我点头。除了九宫族人,无人知晓凌霄山中的情形。只要编个故事,请神神叨叨的孔大人出面敷衍茈尧焱那个忠心耿耿的跟班,便可蒙混过关。
回想莫寻刚才提起本该在蓬山行宫伴驾的未央现在燕州,心情顿郁。
先前梵游掳我进山,因是当地多流寇,守军以为先前西军大扫荡后残余的乌合之众,未有将消息传开。如不是孔鵃的祖父得天启,亟令他往凌霄山救主,莫寻也不会这么快知我下落。可惜司星博士的信使在驿馆找到莫寻、请他赶去燕州汇合的时候,早先被皇帝陛下遣来甘州主持搜查工作的佞人也在场,死皮赖脸,非要跟来燕州。所幸孔鵃坚持只带一人进山,且以玄武守大人身带血光,不宜踏足圣族故地为由,正义凛然地将他拒在凌霄山外。
我冷哼了声,许是此刻表情颇是诡凝,少年颇困惑地望了我一眼,也未多言,起身出外不久,面色阴沉的岳父大人很是郁闷地进里。先前只顾他人近况,未有问起佞人可有为难他。微一怔,莫寻苦笑摇头:“皇上只命我们定要平安将你带下山,若未生产,便在燕州待上一阵,等孩子出世后,带回宫去给他瞧瞧。”
比起落入那个杀生成仁的恶魔之手,梵游掳走百合,反倒予我借口,拖上一阵。只是眼下伽罗国变,原可代我安顿百合的亚米尔罕自身难保,我正暗焦百合的去处,莫寻似真非真地建议:“不如一家三口,浪迹天涯。”
我怔住,涩然一笑。无须我提点,他也知我们若是逃走,现在皇都的旻夕与萤姬便成替罪羔羊,定遭不测。无奈相笑,他轻拥住我,自遇险后一直绷紧的身心须臾安定,很自然地放纵思念,深吻住彼此,任己沉沦。恍惚间,他双臂渐紧,仿若放手便是一生的分离,直待我略感窒息,轻捶他的肩,方察失态,微喘着放开我:“抱歉……”
冷战的那段日子,我便时感异样,此刻隐忧更重:“你可有事情瞒着我?”
他一笑,不置可否。虽是隐觉他心中藏事,可依他的倔脾气,深究也是枉然。我叹了口气,只对他说:“秋走了以后,很多次我想过一死了之……”不无意外,他眉峰立拢。我笑着抬手抚平他的焦郁,“可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况且我还有三个孩子,怎么都得活下去,你也是,想想咱们刚出世的女儿,还有你没出阁的妹妹,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不准死。”
默睇我片刻,他柔笑点头:“哪怕多一个时辰,我也会活到你离开人世的那天。”
他确是个重诺的人,自始至终未有食言。只是此时我未有听出他语中深意,倚进令人心安的怀抱,闭起眼,直待朝阳初展,孔鵃在外叩门,道可下山,方才放开彼此。一如往日时常抱以不敢苟同的眼神,无声叨念我不爱惜自己的身子,直待我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他方露满意笑容,给我拢紧氅领,半跪下身,作势要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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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我自己可以走。”
不比四季如春的化境,外间冰天雪地,步履维艰。望着比前两月清瘦许多的玉容,我摆手,可他不由分说,仍将我背上了身:“坐月子的妇人怎可下地?!”
我颇吃惊地圆嘴「哦」了一声,即又失笑,他这高高在上的皇太子殿下也懂这等婆婆妈妈的事情,立时惹来不友好的冷瞠,可我不以为意,侧首枕在温厚的肩,妩媚一笑。片刻失神,他目露无奈,似在嗔我越发懂得物尽其用,借德藼殿下的花容月貌噎他。深叹了口气,即又言归正传:“你已生下孩子,未央许会强行送你回宫。你好生想想说辞。”
那对主仆的确不会理会百合的死活。带我回去,也无非秋后算帐。我点了下头,故而五天后的傍晚,在燕州州牧的私邸,不无意外地见到蓄势待发的佞人。见莫寻视若无睹他诡凝的眼神,一味执拗传统观念,坚持不让我下地,转而深望向我,似在等我发话。只可惜我些许中暑,半耷眼皮,无视近前咬牙切齿的狗腿子,昏昏沉沉地伏在莫寻的肩膀。虽是恨极,可又无奈,未央只得率众向我们二人下跪:“微臣叩见帝储殿下千岁。”
“……平身。”
淡扫了眼深伏在地的几个当地官员,我有气无力地挥手:“天色已晚,各位大人先回府歇息去吧。”
如蒙大赦,众官员谢恩起身,鸟作兽散。不知何故,我困惑睨向那位面色阴沉的皇帝心腹,须臾间,火花四溅。这等剑拔弩张的情形对我和莫寻来说稀疏平常,只可怜那位家宅充作我临时夏宫的燕州州牧头回见识,碍着主人家的立场,未能与同僚们一起逃之夭夭,低首在旁,冷汗涔涔,直待我懒声照准皇帝身边的大红人单独叙话,方才如释重负,抬手抹了把汗,强挤笑脸,将我们一行众人迎去布置一新的客厢。
“折腾了几天,本宫累得很,有话快说。”
即使燕州地处北方,不若南方酷暑,可几日间,由春意盎然,到冰天雪地,再到骄阳似火。我这难产后的破落身子到底难禁三季骤转,沐浴更衣后,仍感头晕目眩,半躺锦榻,闭目冷令他少说废话,直奔主题。可直待半晌,余怒未消的淡漠声音穿过屏风钻入耳底:“皇上对殿下极是牵念,既然和亲不成,还请殿下明日随微臣启程回宫。”
颇是意外,我睁开眼:“未大人的意思是皇兄并不答应将皇姐嫁给那个格史泰王爷?”
“伽罗国变,情势难测,慎而待之。”
现下情势扑朔迷离,静观其变确是最妥当的处置。我颌了下首:“那么王孙殿下呢?皇兄打算如何处置?”
“这是伽罗王族的家务事。皇上已然应允伽罗国使,将王孙交予他带回伽罗。可公主……”
未央蓦得顿口。显是莞菁出了变故,我若知晓,便会动摇随他回宫的念想。我立皱起眉:“本宫若是知道晚了,留了什么遗憾,指不定会在皇兄那儿闹出些乱子。你对皇兄这般忠心,当不愿眼见他被我这祸水给折腾死吧。”
屏风背后的清秀面容蓦然扭曲,似在隐怒,他低首抑声:“听说皇上要交出王孙殿下,公主以死相护,不准人踏进王孙殿下寝居半步,现仍和伽罗新君派去的使臣在驿馆僵滞。”
并非性命之虞,我松了口气。不管莞菁先前如何看待亚米尔罕,患难见真情,为她挡箭,想是打动公主娘娘的芳心,否则依她淡泊本分的性情,断不会这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慨笑了笑,这回国变对他们二人未尝不是一种转机,心中更是坚定要助亚米尔罕夺嫡,可面上不动声色:“皇兄对那位伽罗的新国君有何看法?”
似是不满我过分关注邻国内政,未央漠声应道:“是谁做王,与我羲和无关。”
“呵,怎会无关。”
凝住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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