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罗
打量公主娘娘难得一见的娇羞模样,我挑眉,对莫寻使去眼色。他会意,淡笑告退。待门阖拢,我凑近莞菁,几是面贴面地含蓄笑问:“现在我可唤王孙殿下一声姐夫?”
听莫寻说亚米尔罕受伤后,莞菁亲自服侍汤药。格史泰遣来使臣,欲将侄儿带回伽罗,明慧的公主娘娘自知王孙定是有去无回,立时挺身而出,更是不畏流言,守在亚米尔罕的寝居,不让人靠近半步。朝夕相伴,情愫渐深,也是自然。羞瞠了我一眼,她赧然低首,当是默认。可她到底是思想保守的皇家公主,以为如此这般,对不起故世的老国主,很是惭愧。我苦笑开解:“这又不是你的错,要怪就怪格史泰狼子野心。”
虽说莞菁和亚米尔罕两情相悦,可格史泰若是借此诋毁侄儿与莞菁的名声,于亚米尔罕夺嫡更是不利。我眼神微冷:“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们确是真心相爱。等王孙殿下即位后,你尽心辅佐他成为出色的国君。百姓自会渐渐淡忘这些不堪的流言。”
“梅儿,你……”
“格史泰如果只是阴谋篡位,与我这羲和人无关。可他险些害我和百合丢了性命,这口恶气,我咽不下。”
淡望隐忧的莞菁,我清浅一笑:“皇姐不必忧心。毕竟是伽罗王室的家务事,我们羲和的军队不会直接干预其中。只要布局妥当,也可以最小的伤亡移交王位。”
“可是你这身子……”
我摇头:“一天不见孩子,我便寝食难安。你也无须牵念,我不开口相求,那人也会送来天下最好的大夫和药材。到时让太医一路跟着调理便好。”
没与我算帐前,那男人可不会容我去地下与他深恶痛绝的弟弟团圆。我冷冷一笑,后来也确如我所料,未央带着唯一知情的许御医与数不胜数的珍稀药材来到甘州。不过在那佞人抵达前,我仅安生一夜,次日清早便乔装改扮,与同是仆役打扮的莫寻一起出了驿馆。谨慎起见,我们故意绕路而行,确定无人跟踪,方才抄近道去往州府。只是我微服出访,免人瞩目为上。故而省了通报的功夫,莫寻在边门所在的巷子背起我,施展轻功潜入州府。
“你一个朝廷命官知法犯法,该当何罪?”
听我打趣,莫寻只是苦笑,许是先前来过几趟,几是熟门熟路,找到那位方姓州牧的公务室。察有不速之客造访,埋首公文的年轻男子也不惊惶,抬眸轻扫,待是望清来人,神情冷淡地挖苦:“敢情衙役失职,今儿个忘了开州府大门,须劳即大人翻墙入室,靖书惭愧。”
“不得已而为之,方州牧见谅。”
莫寻向来小心翼翼地做人。却以不加设防的轻松语气与之对谈。我立时对这甘州州牧刮目相看,取下草帽,淡淡笑睇,书案后的清俊男子微是一怔,立时起身让位,待莫寻扶我过去坐定,他便要跪身行礼,我浅笑令止,打量起卓而不群的清俊男子:“本宫不请自来,本便唐突,方大人不必多礼。”
来甘州的一路,莫寻曾经提及这位名叫方靖书的年轻州牧。十四岁参加国试,乃是羲和史上最年轻的状元。可不喜权力斗争激烈的中央朝廷,在吏部待了两年,便外放出京,在甘州一待便是十年。因是为人清正,能力卓绝,深受当地百姓拥戴。不过这位声名在外的冷面笑匠也有一条三寸不烂的毒舌,不论贫富贵贱,但凡不顺眼的人,都会被他攻得体无完肤,以至今年二十有六,仍是孑然一身。也许是同病相怜,才会和同是单身汉的莫寻惺惺相惜。望了眼卓立身畔的男子,我摇头慨笑,继又看向方靖书:“本宫来此,是谢方大人助莫寻瞒下本宫失踪的消息。对皇姐与王孙照护有加。”
“此乃微臣分内之事,殿下言重。”
并不居功自傲,仍是一脸从容淡定,我点了点头,暗自激赏。得以如此年轻,成为坐守一方的边疆大吏,自有其过人之处。不论先前亲往碧水峡善后,还是近月照护公主和伽罗王孙,都是井然有序,细致入微。且善度势,知伽罗国变的背后定有蹊跷。故而对趾高气扬前来州府要人的伽罗使臣毫不客气,乃至拐弯抹角,戏耍了一番。
「很有趣。可惜你不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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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一番之乎者也,指桑骂槐地将那嚣张的外国友人讽了一通,后便睁只眼闭只眼,借王孙伤重未愈、公主拼死相护,拖延至今。现见失踪的帝储归来主持大局,淡定的面庞似有若无一抹释笑:“昨日殿下抵达驿馆,微臣本该前去拜见,可八百里加急传来密旨,微臣未及抽身,原打算今晨携旨求见,没想到殿下亲自驾临。”
像是算准我的行程,刚抵甘州,圣旨便紧追而来。我冷笑了笑,接过方靖书呈上的密匣,展卷拜读皇帝陛下的圣意。
“……皇兄倒是爽快。”
也未料到他对我的诸多无理要求照单全收,令甘州州牧暗里调州军接管明德寺,搜查地宫,如有发现,立时交予帝储。至于我这个花样百出的女人,皇帝陛下唯一的要求便是要我安分等到未央携正式的圣旨抵达甘州,方可启程前往伽罗。望着卷底几不可见的一抹褐晕,我沉默良久,方道:“明德寺之事,就请方州牧费心代劳。可切记,招安为上,且要留下活口,逼问地宫的位置。”
深望我一眼,方州牧躬身领命。念及外患不止伽罗的新君,那位野心勃勃的九皋大汗许会趁火打劫,我忖了片刻,请他莫要懈怠边防,警惕九皋人来犯。对进出驿馆的人员也要严格控制,谨防混入伽罗或九皋的细作。
“此去伽罗,吉凶难料,所以本宫不打算让皇姐同往。等我们起程后,还请方州牧将皇姐迁去清净的宅子好生照护。”
他爽快应承。待明德寺之事和甘州边防交代妥当,我便起身告辞。出了州府,莫寻雇了顶轿子,许是我们两个仆役打扮,在四个轿夫诡谲凝视下,一个高大英武的男人扶着另个瘦弱青年一并进里。似恐沾染内里二人的龙阳癖,壮汉们抬着轿子,箭步如飞。虽间或命他们放缓步子,可即大将军的威吓,显是不敌世俗偏见,不消多时便故态复萌,一路左摇右摆地颠簸,待抵达亚米尔罕落脚的城郊别苑时,我已头重脚轻,几是找不着北。后看壮汉们得了赏钱,立时抬轿子落荒而逃,慨然苦笑:“在我们那个世界,同性恋并不少见,有些国家甚至允许同性成婚哦。”
莫寻微愕。可早知我前生的世界,匪夷所思之事数不胜数,敛目淡笑,转而望向蛛网尘灰的宅门:“难为王孙殿下须得藏身于此。”
确是屈待那位伽罗显贵。不过比起人流复杂的州府驿馆,这等毫不起眼的古宅相对安全。我点头,上前叩门,一个老仆出外,见是朱雀守,即便将我们迎进宅内。古朴的三进院落,蝉鸣声声,清香四逸,和莫寻并肩走过回廊,驻步里院,便见一身玄衣的男子静立莲池前,怔凝濯清莲朵,不见原先的温儒可亲,沉敛黯伤。听有客人造访,抬眼与我眼神相触,微是一愕,即便打照面:“帝储殿下。”
我淡笑颌首,转眼莲池,便想起公主娘娘娇羞的芙蓉面,温婉笑言:“皇姐看是非君不嫁,往后我们便是一家人,私下不必拘泥礼数,我唤王孙殿下「姐夫」可好?”
也不推拒,他淡笑点头,引我进里。待各自坐定,我开门见山:“姐夫今后有何打算?”
刹那间,蓝瞳高涨复仇烈焰。祖父自幼将他带在身边,感情自然不同一般。现下突然身故,定与兵变自立的王叔脱不了干系。只是而今格史泰篡权,凭他一人之力,难以成事,也与莞菁如出一辙,因是与祖父的新妻情定,湛蓝眼瞳满是愧疚。
“承乾只问姐夫一句,你可有后悔?”
毫未迟疑,他摇首:“虽是对不住祖父,可我爱莞菁,想要给她一个正式的名分,让她风风光光,成为我伽罗的王后。”
要的便是他的决心,我欣然点头:“承乾也希望皇姐幸福。定会尽己所能,助姐夫一臂之力。”
知己知彼,方有胜算。大略知晓他们叔侄二人各自握有重兵,因是老国君更器重嫡王孙,元老大臣大多拥戴亚米尔罕接父储位。而两月前,老国君莫名猝死,原已蹊跷,之后格史泰便拥兵自立,名不正言不顺,不论朝堂,还是民间,反对声一浪高过一浪,所以格史泰急才会急不可耐,编派罪名,求请茈尧焱将彼时伤重的亚米尔罕交给他遣来的使臣带回伽罗。
“比起格史泰的恶名,王孙殿下和皇姐的诽闻不过小巫见大巫。”
我冷笑。照此情形,只要回到伽罗王都,亚米尔罕反有胜算。可在此之前,断不可落入王叔之手,因而随行的亲信们力阻他以身犯险,其中二人主动请缨,冒死潜回伽罗,联络平日交好的朝中元老,准备反戈一击。可若起内战,不论谁胜谁负,定是民不聊生。我淡淡道出自己的计划,虽是可行,可要他心爱的女子一同赴险,亚米尔罕颇是犹豫。我笑笑:“我可没说过要皇姐亲自出马。”
淡望微愕的男子,我微一挑眉:“听说你们伽罗最负盛名的美酒便是车禾台的葡萄酿。不如趁此良机,问那位新君陛下讨杯上贡的佳酿尝尝鲜。”
听我有意代姐涉险,颇是动容。可打量我的面色,亚米尔罕劝说:“你到底是羲和帝储,若有闪失,我担待不起。而且你刚生下孩子,体虚力乏,还是留在甘州,或回宫静养。”
眼前掠过梵游留下的那封血书,我摇首:“掳走百合的人留书说是要去投奔格史泰,不见我人,他断不交还百合。”
梵游已为仇恨蒙了心智,这回难保他不会重蹈覆辙,助纣为虐。若是格史泰知道百合的身份,许也会拿百合作挟,逼我说服皇帝,交出亚米尔罕。甚至贪得无厌,要我割地赎女。到时我便真要像当初警告九皋小王爷的那样,牺牲百合。不过事情如果真到这般不可收拾的田地,我也不会善罢甘休,不择手段,也要将格史泰一党赶尽杀绝,给我无辜的女儿陪葬。
“既是请君入瓮,只有将计就计,好生续完这个游戏。”
我冷笑:“羲和帝储亲往庆贺,也显诚意,若能因此麻痹格史泰甚好。不过凡事皆有万一,到时还请姐夫设法接管敦阳的城防,并在王宫内外布妥人手。若是软的不成,我们也只有和他硬碰硬。”
事关重大,个中细节,我们闭门秘商近一天,方才谈妥。待我走出房外,已然日头西斜。独自在外静候的莫寻背对着我,负手卓立,似有心事,以至我走到他身后仍未自觉。轻轻叹气,探手环上他腰际:“想什么那么入神?”
许是我头一次主动亲近,腰背一僵,即便抬手轻覆交在身前的手,偏首望我:“我们一家三口若能在此平静度日,该有多好。”
看是做了爸爸,比我还要实际的即大将军才会有此奢望。相视苦笑,他牵过我的手,并肩坐在溃檐底下。西沉夕阳淡淡晕染天边云彩,如梦似幻。我枕在他的肩,遥望晚晴风景,耳听清柔风声,惆怅渐深
这般执手伴看夕阳,不过镜花水月,片刻奢侈。明天,明天的明天,周而复始在我们之间的永是咫尺天涯。可即使昙花一现的幸福也罢,他也不放手,十指紧扣,低首吻上我的眉心,顺着面廓,止步唇瓣,流连不去。
“清曜……”
即使另个身影深烙心底,已成一生难愈的伤。即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我许是遥不可及的奢望。可历此分离,对他再不避讳,将疲惫的身心埋进这只为我一人而留的温暖胸怀,和这情深似海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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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切,爱一回。
113 贰拾叁章 ? 黯辰 '一''VIP'
若要给我此生最恨的人立个排名榜,傲居榜首的定是那对狼狈为奸的主仆。看似对茈尧焱惟命是从的贝辰翾也当仁不让,名列三甲。碰面便是嘲讽挖苦,只是那日他撞破我和莫寻温存后,便被我打发去伽罗使团的楼船,再未相见。直待我抵达驿馆的第五天,原想往后院透透气,却在半途瞧见许多士兵围着一个佝偻半跪的男子,转步上前打探,才见到这个避之不及的男子。只是……
“……贝大人?!”
即使早前便觉他有病在身,可乍见他深陷下去的病容,不禁惊怔。正要细问,却见男子半转过身,似欲不愿我瞧见他现在这等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可攥在心口的手越收越紧,好似痛苦异常。毫未犹疑,我立时令近旁的士兵将他抬回屋去,一番折腾,自然惊动驿馆内官阶最高的莫寻,闻讯赶到贝辰翾的寝居。因是我不安分卧床静养,四处溜达,轻瞠了我一眼,随即看向床榻上已然昏厥的男子:“又发作了吗……”
我怔愕。似若另有内情,莫寻将我带回房后,方道贝辰翾身中奇毒:“也怪我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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