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罗
话不投机半句多。我淡转话题:“尊驾今日来此,当不是来和本宫叙旧,直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挑眉,正待开口,忽若违和,深睇了我一眼,似讽刺,似试探:“即大人向来和殿下形影不离,来时未见他伴驾在旁,实在稀奇。”
知他疑心,我浅笑,不动声色:“即大人今日微感不适,便让未大人伴驾。也幸好你们两人未打照面,否则本宫也难保他不会一时冲动,做出有失体统的事来。”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若是莫寻在旁,早是天雷勾动地火。梵游笑笑,不以为然,即又冠冕堂皇地道了一通格史泰令其代转的问候,临末了,近前呈上羊皮卷:“三日后公主进宫大婚,此乃司礼大臣拟下的典仪,请帝储殿下过目。”
我接过展卷,可内有另一张羊皮,怔了怔,瞥向梵游。他却若无其事地道:“殿下若觉不妥之处,但请告与小臣,代转司礼大臣再行拟定。”
不知他真意,满心疑惑,可未形于色,淡淡点头,唤未央进里送客,可不想门刚敞开,手持长矛的一队士兵冲进殿来,将梵游堵在中间。
“这就是贵国的待客之道?”
他漠望悠步进里的未央,冷讽一笑。因是佞人又次僭越,我扬眉:“未大人真是好记性。不把本宫这个帝储放在眼里倒也罢了。对伽罗贵使这般无礼,传出去,你让本宫如何向国主陛下交代?”
几不可见地讥笑,未央煞有其事,拱了拱手:“殿下有所不知。此人乃是当年起兵谋乱的梵家之后,四年前劫法场未果,之后便下落不明。恳请殿下赐旨,将他收押。若是伽罗国主追究,微臣愿往王宫向国主陛下禀明此人身份。”
“哦?原是梵家人啊……”
既然未大人喜欢装腔作势,我便奉陪到底。挥手令紫麾军收矛散开:“不过两国交战尚不斩来使,不管这人是何身份,擅自扣押特使,便是对国主陛下不敬。姑且送他回宫复旨,再行照会也不迟。”
未央冷笑,似在讽我口不对心:“殿下只要对外称是此人意图行刺,便可当即收押,无须多此一举。再者,殿下不辞辛劳,亲来此地,无非是想为了那位小姐。既然梵游自投罗网,微臣将他带去严刑拷问,殿下便可知道小姐的下落。”
虽有道理,可望着梵游气定神闲的模样,我冷淡道:“皇姐大婚在即,未大人若是无事生非,本宫会很困扰。”
敢一人来见,定有所准备。若是贸然将他扣押,也会打草惊蛇。挥退堂上紫麾军,我冷望未央:“你若以为本宫只要见到百合,便会随你回京,那么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我虽然不是什么深明大义之辈,可也不若他和他家主子那样凡事只图自己痛快,“这桩联姻关系到两国结盟。本宫也会有始有终,见证我羲和公主成为伽罗国最尊贵的王后娘娘。”
现下情势容不得我只顾百合一人的安危。胜,亚米尔罕登基,与莞菁终成眷属,我也可全身而退,见到思念的女儿。败,不但王孙与其部众有性命之虞,我这助其谋逆的羲和帝储也不得善果——虽不至身首异处,可因背信弃义,格史泰许会趁机向我家皇帝哥哥狮子大开口,要求割地赔款,赎我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妹妹。非但如此,我回到枺骋膊话采N薅似苹的懒谟押茫图胰硕ɑ峤璐舜笞鑫恼拢赝獾木鸥奕诵硪不岱纯臀鳎眯槎搿宦勰淖疾蝗菸伊僬笸烟樱裆跚绮欢ǖ哪凶樱矣镏懈婢骸熬偷苯袢罩旅挥蟹⑸馕皇钩贾皇浅さ闷南裣侣洳幻鞯蔫蠹夜影樟恕!弊卓聪蜩笥危⒘讼率祝骸拔蠡嵋怀。钩即笕思隆!?br /> “岂敢。”
最后对望一眼,我淡令未央:“代本宫好生送使臣大人。”
风波平息,看着佞人阴沉着脸,不情不愿地送梵游出去,我闭眼吐出一口长气,疲惫渐深,可想到百合现下远离王宫,一切安好,又是一笑。低首看向手里的事物,趁四下无人,我收妥卷在内里的羊皮卷,然后唤人进里:“这是三天后公主大婚的典仪事项,交给礼部的朱大人。如有不妥,令他不必奏请本宫,直接去找伽罗的司礼大臣。”
言毕,我拢袖起身,出外坐上抬辇。倚在团花软垫,淡淡打量这座敦阳西郊的夏宫。依山傍水,风景怡人。两位皇女入住的寝居也是匠心独具,引洛河水,辟成一片月牙形的湖泊,修凿两座相连的小岛,各建雅致楼阁,相映成趣。若是莞菁亲身来此,定喜这鸟语花香的风雅地。一时兴起,打听这夏宫之前还接待过哪些远道而来的贵客,随驾在旁的小宫女脱口而出:“只有过世的王后娘娘住过。”
即使新后所嫁之人已非故世的老国主,可仍是忌讳,便见走在前方的宫女回首瞠了眼失言的同伴,对我躬身道歉。我笑笑:“听说老国主生前未曾立过侧妃,想是和先后感情很好。不如让本宫也听听这段传世佳话。”
却之不恭,那个小宫女也只能欠了欠身,告诉我这匠心独具的夏宫本是老国主为先后建来消暑的别宫。而见我并无不快,颇是和善,也放开胆,津津乐道这对夫妇的前尘。
“因为外祖谋反,老国主五岁便与母妃一起流放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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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因两位异母兄长相继早逝,先王又后继无人,才得赦免,返回王都。而他的第一个王后便是在流放期间,在当地娶的一个无名小吏之女。
“听说先后是当地出了名的美人。”
可机缘巧合,与落难王子一见如故,即使双亲怕惹祸上身,竭力反对,果敢的先后仍是毅然下嫁,可谓患难见真情。后来老国主否极泰来,不少权臣元老欲将自家女儿送进后宫,皆为老国主婉拒,且将出身不高的发妻扶上后位。尔后几十年,夫妇二人相濡以沫,育有一子三女,本是和乐融融。可国主膝下仅有一子,在尚无女王先例的伽罗,臣民对此颇有微词,直待时隔多年,年过而立的王后忽传喜讯,臣民翘首以盼已久的嫡次子终是诞生。不过先后因为生产不顺,落了病根。从此沉疴难起,央求丈夫将她迁去夏宫静养后不久便病殁。老国主悲伤难禁,也恐触景伤情,余生再未驾临这座别宫。不知经年后,特地安排发妻的继任者下榻在此,可是有心令羲和公主体味他对亡妻的爱,表明联姻不过出于政治目的……
我轻一叹。即使对不住故者,仍欣慰莞菁最后是和亚米尔罕走到一起。摇了摇头,待至阁前,我下辇进里更衣。许是先前又和未央起争执,坏了心情,望着几身平日穿惯的素色宫装,越发沉郁,瞥了眼恭立近旁的伽罗宫女,心血来潮:“给本宫弄套你们的民族服装。”
也算入乡随俗,我令侍女候在屏外,径自进里换上光鲜亮丽的衣裙,待将梵游交予的事物收在怀里、若无其事地出外时,便见几个稚气未脱的小宫女满眼艳羡。我淡笑,学着她们伽罗国的舞娘,有模有样地抖肩扭腰,看得她们一时忘了规矩,心花怒放地拍手叫好。见我这邻国来的皇女毫无架子,招手相邀,也便放开心性,跟着起舞。一时间,帝储闺阁中笑声不断,仿是回到过去在婵媛坊里和姑娘们嬉笑怒骂的日子,我恣意笑闹,直待沉郁尽消,方才尽兴,给每个小宫女发了一锭赏银,令退左右,出寝居沿拱桥去到另座小岛,拜访那位猫儿般慵懒的女主人。
“听殿下那里的嬉笑声,奴家好生羡慕。”
将伺候的宫女悉数打发走,我走进里去,便见碧纱窗前,女子慵倚软榻,轻摇团扇,毫未一丝羡慕样。在此扑朔迷离的局势,这位假新娘尚可怡然自得,确不愧是婵媛坊的当家妈妈桑。我心悦诚服,席地坐在织纹华美的锦毯:“还有三天就要出嫁,「皇姐」看来心情不错。”
悦竹但笑不语,自近旁玉几端起莲纹瓷盘递到我面前:“也不知他们打哪儿听说公主爱吃这桂花糕。虽不地道,却是有心。”
我一愕,依言尝了口,虽是甜腻了些,可敦阳当地并无桂花树,做这糕点的新鲜桂花须得千里迢迢从羲和国运来。即使是为讨好羲和公主,也无必要这般大费周章,效仿唐玄宗,来个劳民伤财的一骑红尘妃子笑……
我微皱起眉,因此想起先前在甘州,亚米尔罕曾告诉我当初提议联姻的人是他,可力劝祖父迎娶德蓉公主的却是王叔,并荐自己的心腹前来羲和促成此事。原以为只是阴谋夺嫡,借机除去王侄,可亚米尔罕事后想来,那时格史泰积极推动联姻,坚持向淡出世人视线已久的德蓉公主提亲,似非替父王择选新后,而是他自己非卿不娶。而急不可耐地要将莞菁迎去伽罗,也未必只是为了坐稳王位……
因是不曾想过格史泰许是一石二鸟,打从一开始便卯上莞菁。脑中寒光乍现。可未待我细想,半敞的窗外忽得探进一颗脑袋,险些惊叫出声,可见悦竹淡然自若,对不速之客摇扇打照面,扯了扯嘴,待望清倒挂屋檐的少年,更是啼笑皆非:“小王爷不知男子若是擅闯公主闺阁,要杀头的吗?”
严格说来,这个十三岁的少年还称不上男人,可显非一时兴起的恶作剧,尔后的情形更是昭示两人间的友情在我全然不知的情况下突飞猛进,便见少年矫捷跃进窗内,径自盘腿坐我身边,悦大小姐则默契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绣囊,玉手轻扫,将先前我做来和她打发时间的纸牌倒在矮几,旁若无人地和少年打起梭哈。
116 贰拾肆章 ? 风誓 '二''VIP'
瞅着吊儿郎当的小女婿,我似笑非笑。
九皋人的高大身材,羲和人的精致面容,包括未央在内,无人怀疑这挺拔俊逸的少年其实只是一个刚满十三岁的孩子。所以给他安了个随行侍官的差事,美其曰为我这个未来岳母保驾护航,可惜从未见他务过正业,反与士兵们称兄道弟,最常听说的也是这位被怪师父带坏的小王爷在底舱设赌局赚外快,一月下来,足够他在枺匙罘被牡囟危鲂」婺6某 H绱苏獍悖呤切陌怖淼玫叵硎荇撕凸裨钡挠旁酱觯呤遣灰庞嗔Φ厮压挝音撕徒康馁郝弧8猩跽撸春桶俸夏泵妫涯筒坏眉拍腥墙澳俏患侔绻鞯钠两憬恪?br /> 看着斗牌斗得不亦乐乎的两人,我暗为百合不值,直待一局终了,我这负心的小女婿方才抬头回岳母的话:“小王这次不告而别,助羲和帝储平乱,于情理实在对不住父王和七叔。若和「德蓉公主」私下偷会,损及公主清誉,令伽罗新君蒙羞,良心上也可过得去。”
其实只是迷上纸牌游戏,也亏他想得出这通歪理邪说,我摇头失笑:“你娘如果知道你和她最宠爱的悦姑娘这般亲近,定会扒了你的皮。”
繇州谁人不知悦大小姐与滕州牧「鹣鰜情深」,她这古灵精怪敛于内的儿子想必也曾耳闻,侧过身去搂过他的「悦姨娘」:“谁让娘这样大方,舍得让如花似玉的美娇娘抛头露面,活该让儿子近水楼台先得月。”
不但亲儿,连少隽的这位红颜知己似乎也对这偷情游戏乐在其中,便见悦大小姐慵慵一笑,风情万种地依偎入怀,水眸潋滟,深情对视,看得我未来岳母头皮发麻:“敢情小王爷是不想娶咱们家百合了。”
少年煞有其事地想了想,这才松开怀中软玉,君子坦荡荡地洗起牌:“姨娘,咱们继续。”
许是少隽的独生子,悦竹与他毫未疏漠,似有若无一丝温情的笑意。对这插科打诨的小女婿,我也只有无奈一笑,取出梵游给的那张羊皮。正反两面绘有错综复杂的地形,背面标注各处宫所,当是王宫地形。而正对我的那面则是蜿蜒曲折,宛若迷宫。见我望着羊皮卷,面露困惑,身边的少年侧首瞥了眼:“宫里的人向来喜欢给自己多留条后路。”
诚然,枺车幕食堑紫乱灿兴耐ò舜锏拿艿馈H绻沂掷锏娜肥峭ㄍ豕炒Φ拿艿劳迹笥未雍味茫伟道锶糜胛遥慷晕仪桌促ぢ薜哪康模挚闯龆嗌伲靠苫崾撬缇筒碌轿掖诵胁⒎橇龆矗愫透袷诽┐ㄒ黄刖胛停?br /> 眉头蹙得更深,我暗恼这人立场暧昧不清,若是有心与我为敌,何必这样意味不明地帮我。反复推敲,仍是难解真意,更恐格史泰已知我和亚米尔罕正在密谋宫变,正暗暗担心前去联络王孙部众的莫寻,身边二人强拉我加入牌局:“岳父大人那等心思与身手,断不会有差池。”
虽是好意,令我转移注意,可我心不在焉,两人又毫不手软,直到赔进我身上所有价值连城的首饰,方才罢休。许是趁机讹岳母,怕我恼羞成怒,婚事告吹,少年边数战利品,边正而八经地咬文嚼字:“若岳母大人恐其中有诈,小婿愿往一探。”
自然相信他并非借机刺探伽罗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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