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罗
一言难尽,我但笑不语,看了眼怀里的女儿,起身请萧夫人上炕,隔着填漆戗金花卉纹炕案,尽可能平静地道:“实不相瞒,因为一些缘故,妾身现下不能亲自抚养这孩儿,仓促间,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家,所以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夫人可否准允?”
萧夫人微愕,可我言下之意已然明了,柔瞳隐隐欣喜:“夫人有话,不妨直言。”
轻轻将女儿放在近侧,我低首看向搁在炕案上的拨浪鼓:“说来惭愧。我和孩儿的父亲并没有成亲……”
为人母亲的自私,希望这对心地良善的夫妻愿意不计出身,收养百合,今后也能以平常心待她,而不是对这流落民间的帝储之女诚惶诚恐。我确真惭愧,不敢正视对坐的女子,臆造百合的身世:“妾身本是世家之后,百合的爹爹是我的贴身侍从。我们虽然两情相悦,可父兄极力反对,后来有了他的骨肉,他便带我逃了出来,在外生下这孩儿。可父兄的手下对我们穷追不舍,原想找个地方躲上一阵,可半路遭遇世仇,百合被那人掳了去,偏偏兄长的人追至,硬要将我带回家。我千求万求,才得宽限,等我找到孩儿,给她找户人家安顿,就随他们回去领罚……”
萧夫人点头,目露同情:“小姐生得人见人爱,如果夫人放心将小姐交给妾身。妾身定会视如己出,好生照顾。”可未见孩儿的父亲在场,困惑关切,“小姐的爹爹……”
想了想,我苦笑:“败坏门风,自要按家规论处。不过我是家中幺女,过去很受宠爱,他们还不至拿我怎样。可清曜不同,回去后定不会有活路,所以我让他趁夜逃走。等到将来,我们一家三口许还有破镜重圆的希望。”
虽对茈凌菲不公平,可事已至此,我只盼茈尧焱不予追究,放莫寻和百合一条生路。即使因此他要我做他的禁脔,甚至给他养儿育女也无妨。只要他们父女二人平安无事,我甘之如饴,“如果有朝一日,父兄宽宥成全,妾身便来接百合团圆。如果我们母女缘尽于此,只求她温饱无虞,平淡度日,将来如有中意之人,请夫人代妾做主,让他们二人成婚。”
听我话中有话,萧夫人惘然。我笑笑,往外高唤了声,向萧夫人正式引见我家小女婿:“他叫何峻,与妾身在途中相识。”
天花乱坠地捧了一番,继而道是我家兄长向来喜怒无常,怕他反悔,要取百合性命,所以这位文武双全的「何公子」往后会常伴百合左右,护她周全,“而我出身的家族在枺称挠腥ㄊ疲感秩羰翘诵囊≌夂⒍男悦砘崃酃蟾9是敕蛉撕蒙剂浚缬心汛Γ」芸冢艺獗愦俸侠肟!?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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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寻忤逆,茈尧焱定会大发雷霆,迁怒百合。须得道明利害,就是他们夫妇二人拒绝也无妨。早前母亲已托悦竹带话给我,愿意收养我和莫寻的孩子,虽因对不起苍秋而谢绝,可事到如今,我也只有厚了脸皮,请小女婿将百合送去兰沧侯府。可出乎意料,萧夫人并不介怀百合复杂的身世:“夫人宽心。妾身既已答应照顾小姐,定然言而有信。”
看向我怀里的小娃儿,淡柔一笑,“当年犬儿夭折后,妾身伤心过度,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夫君才会举家迁来此地,疗我心伤。不过来此已久,难免思乡。看到夫君须得兼顾两地的铺子,时时奔波,妾身也早便负愧在心。既然夫人愿将小姐交予妾身,稍后妾身便去与夫君商量,迁回甘州老家。若是夫人将来得有机会和小姐团圆,也不必千里迢迢,出关来寻。”
愿为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举家迁回甘州避祸,我颇是震动,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直至怀里的小娃儿不适地扭起身子,方才意识抱得太紧,弄痛了孩子。低首看向女儿明丽的小脸,得有这对宅心仁厚的养父母,确是百合的福分。毫未犹疑,取出随身携藏的两张五千两银票,搁在萧夫人面前。
“夫人这是……”
萧夫人一怔。我苦笑,欠身施礼:“妾身相信夫人往后定会对百合视如己出,待她亲厚。不过我这亲娘若是全未付出,于心不安。既然不能亲手将她带大,只有以此弥偿,请夫人务必收下。”
萧夫人轻叹,终是淡笑点头:“既是夫人诚意,妾身却之不恭,这便回去和夫君商量,请夫人在此稍待片刻。”
即便起身,娉婷而出。而适才臆造百合的身世,少年在旁听得一清二楚,依他的机智,往后当不会在他们面前露了马脚。可百合许会随萧氏夫妇迁去甘州,如果他常居羲和,万一有日冤家路窄,撞见他那位时常微服前来邻国刺探情报的大汗叔叔,便是叛国通敌。可听我劝说,他不以为然,反是讳深一笑:“在敦阳便见着了,可惜那时七叔只顾着瞧您,压根没看小婿一眼。”
听说公主大婚当天,夜赫龑也身在敦阳,我大惊。他轻描淡写地点头:“前几月有人刺杀娘和安西将军,欲嫁祸我们九皋,七叔已经很恼火。而殿下的船队在碧水峡遇袭后,听说您落水,一病不起,七叔也开始称病不出,令父王代政。小婿才得以无拦无阻地从王府溜走。”
即使夜赫昊有心拦阻,估摸也制不住这个古灵精怪的儿子。我似笑非笑,可知在我招摇过市的时候,那个男子混迹人群,多少有些后怕。毕竟我和亚米尔罕一心谋变,根本无暇旁顾,若是事败,挑起两国矛盾,夜赫龑许便会趁机挥军西进。不禁冷汗涔涔:“你七叔若是知道你当时就在我身边,替羲和人卖命,许会扒了你的皮。”
“所以小婿现在没脸回九皋见七叔和父王。”
见他从容自若,毫未愧疚,我无奈叹了口气:“好歹给你父王报个平安。还有你娘,这两月不见你人,王爷许以为你去了澜翎。若是惊动少隽,令她跟着牵念,我这「亲家母」就不好意思了。”
连累少隽儿子逃家的始作俑者现正躺在锦褥,咿咿呀呀地手舞足蹈,我抱她坐在膝上,托起小手,对她的未来夫君轻挥了挥,佯作不耐:“莫要有了娘子,就忘了亲娘。等到羲和,去趟澜翎,向你娘亲赔罪。”
少年笑笑,气定神闲:“空鹴女祭回去后,自会给父王一个交代。而且父王正愁没借口将小婿撵离王廷。这回小婿逃得无影无踪,父王许正在王府偷着乐,如此一来,七叔便无机会反悔,硬召小婿入朝,令他有负娘亲嘱托,左右为难。”
逃避入朝为官,置身是非之外,也能看住他的小娘子,不令任何红杏出墙的变数落在百合头上,确是一石二鸟的妙计。睨了他一眼,我似笑非笑,事先告警:“虽是我这娘亲自私,可我希望百合有她自己的生活,将来她如果另有心上人,也请你宽容成全。若让我和她爹爹知道你令她伤心难过,就算是你,我们也不轻饶。”
莫寻虽已铁了心,和我老死不相往来,可他定会惦记我们的女儿,有朝一日,仍会踏上这片土地。少年了然一笑:“岳母大人放心。小婿不会对百合死缠烂打。若是往后见到岳父大人,也会设法请人告与岳母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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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头淡笑:“只要报来平安便好。”
知他安然无恙地活在这世上,女儿平安康泰,回宫后不论茈尧焱如何处置,我都会接受。如释重负,我沉下肩来,瞥见少年和我膝上的小娃儿大眼瞪小眼,不禁莞尔,大大方方地将百合送到他怀里:“可要抱稳了,免得摔痛了她,记恨你一辈子。”
因是如愿,少年狡黠一笑,可美人在怀,难免得意,长吁短叹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伸出一指,轻轻刮起俏鼻,却得罪小娇妻,冷不防被小娃儿一口咬住,瞪圆了眼,吮起他的手指,津津有味。
“既然轻薄了我,便要负责到底。”
怔了怔,少年笑渐粲然,眸逸温柔,“记着,我叫夜赫峻,和你共度一生的夫君。”
虽是少年老成,可也不过半大的孩子。我失笑,起身收拾细软,也不知我何时才能将百合接进宫去团圆,迟疑片刻,将玉笛留给女儿,当是不告而别的爹爹给她的礼物:“这是她祖母的遗物,好生收着,等她长大一些再交给她。”
另外半枚玺印,留待见到萤姬,再物归原主。至于那对不祥的耳坠,我抿了抿唇,终还是戴上了耳,即使此生,我们许无机会破镜重圆……
“夫人信任萧某,定当不负所托,尽心照料小姐,将她好生抚养成|人。”
萧氏夫妇恩爱情深,见夫人与百合这般投缘,夫君也不计较孩儿的出身,欣然收她为义女,待到来年开春,便举家迁回甘州安城的老宅。在此期间,小女婿暂先栖身萧府。而之前遭他重袭的未央醒转后,自不可能给我们好脸色,但对莫寻的处置,须得回禀茈尧焱,方可定夺,现下奈我无何,我也识时务,主动收拾好细软,即刻启程。
“有朝一日,妾身如得自由身,定当再行拜会,重谢贤伉俪。”
即使依依不舍,可也只有将女儿抱给养母,最后亲亲小脸,忍泪对她挥手道别。虽是懵懂未知,可母女连心,百合目不转睛地望着我,直至我背身登上马车,放下厚重的帘子,外间立时爆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婴啼。心如刀绞,但无可奈何,我紧捂住嘴,闷声痛哭,来时尚有莫寻倚靠,可这无悔伴我多年的男子而今也弃我而去,我终是成了孤家寡人,骨肉分离的痛楚,须得独自承担。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马不停蹄地疾驰两日,渐近永嘉关,原要赶在天黑前进入甘州地界。可这两日我茶饭不思,滴水未进,体力不支,最后昏倒在马车里,直待夜深才醒转,却见斗室一灯如豆,未央抱肩立在床边,告诉我这里是距离羲和边城雁西两里之遥的乡野客店,“微臣一介粗人,不及即大人体察入微,望殿下见谅。”
话虽如此,他神色冷淡,隐隐倨傲,似要我感激他没有不顾我的死活,继续赶路。且是不遗余力,揭我痛处:“虽不及殿下绝色娇颜,可盈芳郡主也是明艳无双,皇上遵先帝遗旨,有意玉成这桩良缘,怎奈他不识抬举,到时还请殿下莫怪皇上翻脸无情,从严查办。”
我冷睨了他一眼,强支起身,令他递来水囊,吃了些干粮恢复力气,对他沙哑道:“皇兄不过是要莫寻从我身边消失罢了,何必赶尽杀绝,至多今后我和他少唱几出对台戏,侍寝也好,生子也罢,我听他的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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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我这般直白,他目露鄙夷:“后宫多的是等着侍寝的妃子,不劳殿下费心。只要您莫要与人私相授受,做出这等有辱皇家体面的事来,皇上便可高枕无忧,龙体安康。”
“皇家体面?!”
也不知是谁开此先河,强占亲妹,令茈姓皇族沦作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柄。我含笑讥诮:“本宫这般荒□无耻,也是跟皇兄学的。比起皇兄坐拥三宫六院,本宫不过莫寻一个情人而已,实在望尘莫及。”
若论不可理喻,比之我这个离经叛道的小女子,他自是差之千里。一时语塞,狠瞠我一眼,当即拂袖而去。可未过多久又折了回来,紧闭起门,瞬至窗边,戳破窗纸向外张望,不知是何异动令他神情骤凝,我皱眉问他:“可是盗匪?!”
乡野之地,如果有盗匪出没,也不以为奇。可令这向来目中无人的男人露出这等凝重神情,内里定有蹊跷。可未及深思,他疾步走到我面前,猛得将我拽下去,塞进床底。猝然不及,我吃痛闷哼了声,可俯在地面,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不消片刻,不速之客破门而入。藏身床底,只能看见十来双黑靴,便听未央一声冷笑,隐隐警惕:“尊驾何人?有何贵干?”
“奉主之命,请帝储殿下出外一见。”
生硬的羲和话,且有北地的口音,我隐感不祥,正暗自猜疑可是那个人,便听未央语气平静地装傻:“帝储殿下?呵呵,那么尊贵的人怎可能在这里?何况小的也不过在这里投店的商贩,各位大爷是不是找错人了?”
“堂堂羲和天子的心腹近臣,未大人又何必自谦?!”
听到极熟悉的桀骜沉声,我惊出一身冷汗。做梦也没想到竟在家门口与他狭路相逢,也不知这男人何时盯上了我,若是自偷下楼船便发现我,不论百合,还是唤他七叔的那个少年,现下许已遭劫……
作者有话要说:
小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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