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罗
“对……不……起……”
妻子原谅了他,却已无缘厮守。床榻上的男子徐徐闭眼,留给故人的是往日初见时的温润笑容。我怔坐原地,短短十数日,莫寻不告而别,被迫与女儿分离,现又送走这个曾予我温暖又亲手将我推进深渊的男子,眼前发黑,酸楚涌堵心头,张了张嘴,欲要尖叫宣泄,可哽在喉间,只有任滚滚热流灼面而过……
“贝夫人!”
又听许御医一声惊呼。我已无勇气去看近侧惨然的景象,可不由自主地转身,望见一柄匕首深深没入女子胸膛时,袭上一阵晕眩,晃了晃身,如不是女子勉力攀住我的手臂,已经倒下。甩了甩头,勉力聚敛眼神,绰约人影渐然明晰。面带柔笑,无怨无悔,只记挂一夕失去双亲的女儿,恳切求我:“怜儿……是贝家的…血…脉……求少夫人……带…带她回去…认祖…归……宗……”
将心比心,我和她爱着同一个男人,许自苍秋故世的那天,她便觉生无可恋。现为惨死的少爷报了仇,终可心安理得,随她善良温柔的丈夫而去……
我咬紧牙关,重重颌首。当年她冒险做我替身,我欠她一份永难还清的人情,若是那位贝老将军嫌弃这曾孙女的出身,拒不接受。我便将她接进宫中,和旻夕做伴:“只要我在一天,怜儿绝不会受苦。”
我泪中带笑,斩钉截铁。她释怀松手,感激笑了笑,竭最后一丝气力,握住丈夫冰凉的手,倾身枕在他的心口,轻轻吐出一口长气,凝成一抹绝艳的笑容……
“为什么……”
望着安详而去的女子,我怔怔自问为何好人不长命?伤天害理的人反而活得心安理得?可苍秋走后,我便知世事总不尽如人意,也无绝对的幸与不幸。
凝望床榻上至死不离的男女,我心中悲恸,可终是一笑。
问世间情为何物
只教人生死相许。
作者有话要说:
小小贝与悠然的一个儿子很有缘分 :) 也许这年冬天的狂风暴雪卷走我半生的爱恨情仇。之后十几年,我很少落泪。成日面对朝堂险恶,喜怒不形于色,但非故作深沉。只是后世之人褒贬不一的圣宗女皇在隆兴四年的冬天,激|情消磨殆尽,直至多年后,儿女们为了皇位反目,与我素有嫌隙的幺女重演茈承乾刺杀先帝的一幕,对我横剑相向,我仍木然以对,心底淌血。过去践踏别人的真心,终是遭了报应,贝辰翾如此,茈尧焱亦然。只是隆兴四年腊月的最后几天,我尚迷惘自己的将来,也不知回到久违的皇都,就要走进另段人生。贝辰翾夫妇故世后的第二天清晨,我一脚踹开未央,独自去往早前亚米尔罕落脚的幽静老宅。待见到布衣荆钗的莞菁,纷乱的心一瞬归于平静,相视一笑,莞菁过来牵我的手,一同进屋。
“姐姐知你心里苦,想哭便哭出来吧。”
静静听我说完近月发生的事情,她轻覆我的手背,美眸怅黯。我笑笑,摇了摇头:“身子虚得很,若再脱水,妹妹我便要一命呜呼了。”
莞菁啼笑皆非,可事已至此,宽慰也是于事无补,两手交握,暖意自她掌心一路传至我心底,胜过千言万语。我笑了笑,说:“姐夫刚夺下王位,百废待兴,有些争端还未化解。须得委屈皇姐在这里多待上一阵。”
因是明德寺一事尚未明朗,真正的德蓉公主身在甘州,故而假扮莞菁的悦大小姐将随船队回归甘州,待到争端化解,我家姐夫再行遣人风风光光地将真新娘迎去敦阳。摸下巴打量秀颜微红的公主娘娘,我开怀:“从今往后,世间再无德蓉公主。你只是我茈承乾的姐姐,亚米尔罕的妻子,伽罗的国后,至此即可。”
莞菁性情淡泊,只求与人无争的简单生活,显赫的公主身份于她反而沉重。现在柳暗花明,也盼她与命中的良人相濡以沫,即使做不了平凡夫妻,也可安心做她的伽罗国后,无须在丈夫和国家之间左右为难。
“你也是。莫要一味顾着别人,反将自己逼到死角。”
莞菁眸里隐忧,我微微苦笑:“我没皇姐说的那么伟大。为人着想,只是怕别人因我而死,须得负疚一辈子。”
季神父的死已是八年的折磨。来到异世,更是变本加厉。我略略自嘲,被莞菁看在眼里,更是放心不下:“原有即大人可以倚重,没想到他这样不告而别,往后不知有谁能像他这样一心一意地辅佐你……”
诚然,莫寻熟知朝堂,对我又是真心真意,就是做不了夫妻,也可做对荣辱与共的君臣,我便能少诸多后顾之忧,一心为政。可他悄然出走,我措手不及,即使先前有意笼络特立独行的客晟做我心腹,可也不会像对莫寻那样毫无保留地信任。淡淡自嘲,今后去到哪里,都是步步为营的战场,可不论将来情势如何,我断不会自暴自弃,更不会将自己逼到死角,因为我背后还有三个孩子,只有风雨无阻,决然前行。
“如果一个国家即要灭亡,活到最后的人定是母亲和她的孩子。”
即使多少年后,我险些死在亲生女儿的手中,也不曾后悔当初百般隐忍,为了不令儿女遭人诟病,倾力撑起一个强大的帝国。而莞菁闻言,深深望了我片刻,沉肩释怀:“确真和过去的你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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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置可否,我恬然勾唇。因是允诺亚米尔罕会妥善处理明德寺一事,与莞菁告别后,正打算去往州府与方靖书通气。可刚出宅子,便见脸色阴沉的佞人,我粲然一笑,纯粹看不顺眼这个跟踪狂,又赏了他一脚丫子,心安理得地上了他的坐骑,悠悠自若地来到甘州府。
“即大人因为一些私事,可能短期内不会回羲和来了。”
莫寻向来和我形影不离,乍见陪我一同前来的另有其人,方靖书略略诧异,听我轻描淡写地解释,虽感蹊跷,可未形于色,点头请我上座。待将佞人打发出去,我淡淡开口:“不日伽罗新君便会送来经书与法器。”
充作地宫宝藏,等我回到枺常胧ド夏庵妓阉拢獬》绮ū憧刹涣肆酥G抑鏊骸霸缜八殉龅氖樾烹妨钕な獯妫竟貣|莱密藏。”
不是我不信任亚米尔罕,而是国与国之间只有永远的利益。方靖书深望了我一眼,躬身称是。想起另桩要事,我令他近前,告之萧氏夫妇在安城的住处:“这对夫妇对本宫有恩,不日便会迁回安城。劳你留心一下他们的生活。若遇上什么解决不了的大麻烦,也请你派个人知会本宫。”
方靖书点头应承。待所有的事情交代妥当,我便带着贝辰翾和淳儿的遗孤,随未央疾往蓬山行宫。虽然佞人恼我先前拖拖拉拉,之后一路几是古代版的生死时速。可有怜儿做伴,倒也不觉颠沛之苦,将她当作我的百合,凡事亲力亲为,即使未央坚持帝储给臣子的女儿喂奶不合礼数,我只白眼以对,依然故我。
“等你长大了,可以向人炫耀帝储殿下是你的奶娘哦。”
两个流落在外的亲生儿女,也不若这生来瘦弱的小可怜得有我亲自哺育。看着怀里的小娃儿一天比一天壮实,心内的空洞渐然填满。而见我和仇人的女儿相处甚欢,未央不屑,可也不若过往那般,时不时出言嘲讽,只因得罪我,许会坏我心情,继而迁怒他的主子:“皇上苦苦等了殿下大半年,微臣也求殿下高抬贵手,莫再折磨他了。”
先前便觉未央有所隐瞒,可他含糊其词,直到元月下旬,在青州的蓬山行宫见到久违的帝王,我甚至忘记行礼,怔在原地,惊望那张两颊深陷的憔悴面容,脑海飞掠去年春天在永徽宫,他挺身为我挡箭的情形。张了张嘴,没待我开口,他已抢先一步,淡淡笑言:“回来便好。”
并非他宽宏大量,既往不咎,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淡令未央退下后,朝我招了招手:“坐到朕身边来。”
我苦笑上前。许是过往对他不曾这般和顺,茈尧焱开怀一笑,将我拉进怀里,埋首在我颈间:“朕想你。”
不加掩饰的孩子气。□裸的思念。我怔了怔,低深了头。他不满,轻抬起我的下颌,俯身印上我的唇。想到莫寻和百合,我闭起眼,直待身前的男子气息渐重,一手探入衣裙,我下意识抬手制止:“现下不妥……”
帝王脸色骤沉,我强自定神,冲他温柔一笑:“皇兄龙体欠安,臣妹一路劳顿,身子不爽,求皇兄体念,等过几日可好?”
听我恳求,他面色稍霁,可仍紧抿了唇,皱眉打量我的面容:“妇人生产后当会丰腴些才是,怎比你走前瘦得更厉害了。可是未央薄待了你?”
薄待倒是说不上。反而怕我熬不住亡命飞车,吃用极是周到。叹了口气,我就事论事:“每到用膳,未大人恨不能将一桌子菜全塞臣妹嘴里,也请许御医一路随行,尽力给臣妹补身。可臣妹生下百合后,一直没能得闲静养,等回宫后休息一段时日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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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我未有遮遮掩掩,很自然地提起我和莫寻的女儿,他反未动怒,亲昵拥紧我:“咱们的公主叫百合?”
许已心累,无力与我斤斤计较,宁可自欺欺人。我抿唇点头,他柔笑渐深,亲了亲我的脸:“为何不将女儿带回来给朕瞧瞧?”
即使他愿不计前嫌,归家和朝堂也容不下一个有违伦常的皇嗣,苦笑倚在他清瘦的肩:“皇家的公主不是遭人冷落,就是爹娘的心尖儿,怕皇兄把她宠得无法无天,还是留在民间,也好自在一些,无须受宫规的约束。”
“呵,听起来怎得像是你这娘亲的心声。”
温言软语,盈满疲惫。可未多言,只拥紧我:“你可不能偏心,一味向着咱们的女儿,朕也想过平凡人家的日子。”像是撒泼耍赖的孩子,虽是发问,可斩钉截铁,不容置喙,“夕儿,咱们做几日寻常夫妻,你说可好?”
君要臣死,臣也不得不死。除了苦笑,只有唯命是从。尔后一月,我们好似父母之命的夫妻,相敬如宾。白日若无急折,就是风花雪月,吟诗作对。他原想为我作幅肖像,可力不从心,只有令人拿来他以前的大作,迂尊降贵,请我赏析。若非一时兴起,改行做了皇帝,他许能成为当世杰出的画家之一。望着他笔下的写意山水,我这国画外行惟有粗浅地夸上几句,即便讪笑。他挑眉,眸闪黠光,令我磨墨,为此画提诗。极有自知之明,恐是毁了一幅许能流传千古的佳画,我连连摆手,最后惹得龙颜薄怒,明知他故意如此,可也只有另取笺纸誊写王维的《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他轻声念诗,许是忆起悠哉游哉的少年时代,一时恍神,即便苦笑出声,搂我坐在膝上,手把手给画提诗。与他的为人南辕北辙,飘逸顿挫,若是去了落款拿去变卖,定能卖个好价钱。我暗暗惋惜,他扬扬得意,令人拿去装裱,悬在寝殿,几是百看不厌。兴致高时,他也会召乐师进殿,令我穿起霓裳,和乐起舞。一曲终了,挥退殿内诸人,勉力起身牵我的手,一同走进鲛绡帐,吻遍令他销魂噬骨的冰肌玉骨,即便收敛欲念,拥我入眠。
“为夫若是死了,娘子可会落泪?”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撒……小BT之死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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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待回到行宫的次日,我找来未央逼问实情,才知这一年中,茈尧焱的身体每况愈下。旁人还以为皇帝是操持政务,积劳成疾,殊不知祸起一年前,他挺身为我挡箭。
「陛下的身体不能受伤。」
颇若阿喀琉斯的脚跟。这才知道自己恨之入骨的男人其实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受伤不易自愈。如果只是寻常小伤,尚且无碍,可当日那支箭将他伤得很深,即使事后秘宣与我有些交情的许御医随去行宫,但伤情迟迟不见好转,且为□,他亲自处理繁重的政务,劳心劳力,更加伤身。后又雪上加霜,知我被贼人掳走的那天,怒急攻心,吐血昏迷,虽在御医尽力施治下,脱险得保性命,可之后时好时坏,许御医随未央远去甘州后,又未另宣御医前来行宫随驾。几是死撑至今,即使我来到行宫,精神见好,可许御医给他请脉后,也道油尽灯枯,请我早作准备。许亦觉大限将至,二月的最后一天,我进殿时,便见宫人在寝殿的烛台点起龙凤对烛,床上一幅寒梅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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