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罗
老者讳深一笑。可听小公主一句无心之言,微怔了怔,看向面色微变的外孙女儿。虽对外孙女登极后的诸多做法不满,但血脉相连,见她神色惨淡,顿起恻隐。凝望那张天人之颜,眼前映现当年生下女儿便撒手人寰的侍妾,凝冰已久的心微起波澜,终是端起案上的琉璃盏,喝几口琼浆玉露,浇淡久未体味的那抹苦涩……
“妈妈……”
那边厢的小公主不知气氛为何凝滞,怯生生地扯了扯母亲的衣袖。去年爹爹过生辰,妈妈亲自下厨煮了碗面。今天换她过生辰,她也想尝尝妈妈的手艺。可刚才听她请愿,妈妈一下变得好忧伤。以为自己说错了话,瘪瘪小嘴,泫然欲泣。女皇见状,立时敛去愁绪,笑着摸摸圆润的小脸:“你爹爹在世的时候,常说妈妈做的菜很难吃。你可别像你那个叼嘴的爹一样,嫌弃妈妈的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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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从未见过的父亲曾经吹毛求疵母亲的厨艺,小公主立时义愤填膺,眉心打了个小结,冲母亲用力点头。女皇莞尔,轻搂过相依为命的宝贝,看向水榭外的景致,目光渐然悠远。
坐上皇位,才知皇帝看似风光无限,其实不过几百万人的管家婆,不但要起早摸黑,操劳国事,还须恶补这时代的各种常识,以免破绽太多,惹人起疑。所以这一年来,每天睡不到两个时辰,往是批完奏折,续看各类典籍。也因为痛恨过去时常做人累赘的自己,即位后她正式拜师习武。虽然教她武功的师傅和她向来不和,可而今的四位御守,属那人武功最高。而过去水火不容,既不怕开罪君主,也无怜香惜玉之心,授武的时候反倒没有诸多顾忌,只要招式出错,那人便会毫不客气地出言指正。而终日面对恨不能千刀万剐的冤家对头,她负气在心,反而学得很快,如今已能和那人对上几招,可内功仍欠火候。不过欲速则不达,比起一年前软弱无能的自己,不至遭逢强手,只有束手就擒。而她这般日以继夜,不容自己喘息,身边的三位亲随怕她摧垮身体,逮着机会便逼她休息。只是一停下来,她便会想起不堪回首的往事,想起现在战场出生入死的莫寻,想起他们即要满两岁的女儿,想起许难释怀她的背叛而再未给她托过梦的丈夫,想起同在九泉的长子,以及至今仍然杳无音讯,不知是生是死的小儿子……
轻吐一口长气,释缓心头阵阵刺痛。
当初救下小洛儿的魏嬷嬷曾允诺,等她恢复自由身,便会带孩子来枺澈退旁病?伤次灰延庖荒辏悦挥形烘宙趾吐宥南ⅲ膊恢俏烘宙稚碓诨食牵蠹廾牛故橇碛幸浴I踔了欢炔孪胛烘宙衷缫牙吹綎|莱,却寻错门路,让那些个有心之人知道当今圣上已有一子,下了毒手。亦或当初嘱他们一家出逃,却被心狠手辣的未央抢了先。所以曾经问过未央,当年他可有如她所想,派人去杀魏嬷嬷。而忆起这段早已忘记的陈年旧事,那人一如既往地讥嘲。但听她挑明自己当年生了一对双生子,其中的双胞胎弟弟正是从他眼皮底下逃过一劫,那人怔愕良久,终是自嘲无能,也坦然承认魏嬷嬷知道得太多,确曾派人去杀她们一家,可已人去楼空,也便作罢。至于嫡皇子的下落,他幸灾乐祸地以为一心亲上加亲的归相许会知情。不过魏嬷嬷如果不曾找过归仲元,贸然打探,反而打草惊蛇。只有低声下气,求精通此道的仇人在归府暗插眼线。并在去年为含冤而终的丈夫昭雪、追封定北侯的那日,向前来枺炒邮芊獾钠牌诺莱稣飧雒孛堋弥约椅从芯螅乩闯种氐哪盖紫布蟊憷煤罡寺觯诒狈酱蛱烘宙值南侣洹V豢上Т蠛@陶耄延兴瘛6囱氩荚诠楦难巯咴虼邮章虻南氯四抢锏弥蟀肽昀矗辉拍暧椎暮⒍厦叛胺玫睦襄?br />
叹了口气。虽无洛儿的下落,可至少未有落入归仲元之手,多少庆幸。苦笑了笑,下意识将小小的身子搂得更紧。
匆匆即位的皇帝。一班老谋深算的大臣。成日互相算计,勾心斗角,这等疲累无聊的生活,只有在见到长女的时候,略感轻松。可即使这伶俐体贴的孩子从未明说,仍能看出她一直希望有个父亲。而孩子一天天长大,不论自己如何严令宫人对公主的身世三缄其口,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天下皆知旻夕是她抱养的女儿,若是知晓自己的生母另有其人,听说那些腥风血雨的前尘往事,旻夕又会作何反应?恨她骗了自己?还是恨她害死了自己的爹娘?
思及此,美眸微黯。
感情越是深厚,越恐失去。即使平日里见到女儿天真无忧的小脸蒙上些许阴霾,已然心疼不已,毋说对她抱以仇恨的目光。患得患失,低头看向怀里的小娃儿,却见她半耷眼皮,昏昏欲睡,不禁失笑,给女儿理了理额前的刘海,抬眼才发现沉思间,助兴的舞伎已经退了出去,水榭中寂静无声,诸人齐齐看着自己,神态各异,似在揣摩君心。微一怔,即便收敛不经意外泄的情绪,又与诸臣说笑片刻,便借口不适,与公主先行离席。
“小懒猫……”
直待走出水榭,女皇才卸去一陈不变的假笑,温柔拥紧怀中甜笑入睡的小公主。平素形影不离的三个亲随则紧随近旁,执笔女史与掌事宫女并肩在前,紫宸宫首领内监徐步走后,目光始终凝住前方火红色的窈窕背影,脑海浮现女皇适才失神时的惨淡笑容,邃眸渐深。直待随众人回到帝王寝宫,御辇内一声柔如春风的轻唤,青年方才回神,等到婉朱从圣上怀中抱过已然熟睡的宁康公主,如常走过去递手轻扶女皇下辇。
“谢了。”
柔荑自掌心抽离的片刻,心亦如常一痛,惟有躬身掩饰,退至一边,淡望女皇轻抚公主的小脸,轻嘱立在近旁的萤姬:“晚膳前,你和婉朱陪她玩乐。我这里有小吉子伺候就成了。”
隐去刻意的淡雅,柔望视若珍宝的女儿,目如清泉澈明,笑如夏花绚烂。即使朝夕相对,她的一颦一笑,早已刻骨铭心。可见女子此刻绝美的笑容,青年仍是一怔,眼中掠过一抹晦涩,即便收敛心神,先行前去书房候驾。
时值夏初,房中闷热难当。青年静立书案近侧,额上沁出一层薄汗,可身姿挺拔依旧,过了半刻光景,望见御书房外,一抹娉婷倩影由远及近,他心中一动,眼前浮现过时时打交道的织造署众官员啼笑皆非的困扰神情,淡淡苦笑。
虽说一身称之为「旗袍」的短袖衣裙尽现女子婀娜的身段,可藕臂尽露,长裙左侧开了一条细衩,走动时纤腿若隐若现。如是寻常女子,早已遭来非议。可穿这奇装异服的人乃是一国之君,自然无人敢当面,称其伤风败俗。且这衣裙已算保守,每有今上亲笔绘制的草图送至织造署,司衣监往是瞠目结舌。不过君命不可违,久而久之,也便见怪不怪,只是苦笑今上乃异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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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无奈摇头。好在今上仍有分寸,例如「吊带衫」、「迷你裙」之类的怪衣裳只会出现在紫宸宫的寝殿。上朝时,向来以「西式正装」或相对保守的「维多利亚式」衣裙示人。而圣上穿的衣裳怪虽归矣,但宗室贵妇与朝官家眷素喜效仿宫中女眷的服饰妆容。这些奇装异服也不例外,乃至流至民间,平民女子也争相效仿。
回想不久前女皇携公主出外踏青,望见枺吵抢锊簧倥痈拇┦窖蚪嗟牧沓と梗蛞砸簧碛⒆遂目阕笆救耍氖切老病G嗄旮锌恍Α?br />
对此世人褒贬不一的新气象,今上自然乐见其成。更希望平民女子的改变不但体现在衣着上。只是有些世俗成见,并非一朝一夕便可扭转,极少意气用事的今上也知像繇州州牧这样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毕竟只是少数,大多女子甘于一生平淡,相夫教子。所以时常笑自己为「理想□」的「女权拥护者」。
望了眼手握一支鹅毛笔蘸朱批阅奏折的娴雅女子,青年俊秀的面庞隐现柔情,
笑归笑,今上却未放弃这宏愿,有心兴办学塾,令清寒人家的儿女也可读书,从而出人头地。但施教于民,须先国库充裕,有足够的闲余资金支持。故而以此为借口,不分昼夜地操劳国事。暗暗焦心,又听书案下传来两声异响,青年习惯性地叹气低头,便见一双特制的尖头牛皮鞋已被主人踢甩了出去。见堂堂皇帝陛下赤着双足,大剌剌搁在冰凉的青石地消解暑气,虽知女子在人后向来这般不拘小节,青年仍皱起眉,出外令当值的宫人赶紧从寝殿取来陛下的「拖鞋」,亲自提着形状怪异的竹鞋走到埋首奏折的女皇近旁,半跪□。
“甭说了。又是「地上凉,望陛下保重龙体」是吧。”
青年尚未开口,女皇淡睨了他一眼,像个闹脾气的孩子,侧过身,不甘不愿地抬起一双玉足。青年眼中掠过一抹笑意,面上却是必恭必敬,为女皇穿上竹鞋。可听圣上无奈笑着道了声谢,神情骤黯。也许历朝历代,没有一位帝王像今上这般,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对身份卑贱的宦官道谢。似若诚惶诚恐,深躬□,青年的眼神却是痛苦异常,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乃至直起身时,已然眉心渗血。女皇微愕,即便摇头叹气,取了丝绢为青年拭血:“你和婉朱怎就不能向萤姬多学着点儿?动辄下跪告罪,腻不腻呐。”
望着面无表情的年轻宫侍,女皇苦笑轻嗔,将青年扶起后,复又转过身去看奏折。不知不觉,待她处理完政务,已过申时,这才想起亲自下厨给女儿做长寿面的允诺,起身疾步回寝殿,便见小公主一身居家打扮,穿着淡绿T恤和绸裤,盘腿坐在铺地的席褥,托着小脑袋,很是郁闷地对着正摆面前的胖兔偶嘟嘟囔囔。
“在对小兔子说什么呢?”
女皇既好笑,又愧疚。女儿四岁生日,仍抽不出空闲陪她玩上一天,实在对她不住。不过小公主不以为意,听身后传来母亲的声音,立时眉开眼笑,赤脚飞奔而去。见状,执笔女史汗颜抚额,掌事宫女微微苦笑,首领内监也难得一见,望着这对同样没规没矩的母女,露出温润的笑容。之后一行众人便浩浩荡荡前往御膳房,里外忙碌的一众膳侍见圣上亲临,无不吓傻了眼,惊惶跪了一地。女皇正要开口,可见御膳房的角落跪着一位面善的老嬷嬷,立时牵着小公主走了过去:“皇嫂的病可好些了?”
未想圣上亲自过来问候,沁春苑文德储妃的奶娘潘氏闻言一楞,即便感激道:“回禀陛下,娘娘喝了几帖药后,已无大碍。”
女皇点头淡笑:“皇嫂身子一向不好,过会朕再派人送几支人参过去,给皇嫂厚厚底子。”
潘氏叩首,诚心称是。可想到圣上即位前,除了德蓉公主,宫里无人关念她家主子的安康,不禁唏嘘。
自文德帝储出家后,小姐在宫中的地位一落千丈,尤是先帝在位时,甚至不如后宫里品级最低的选侍。可小姐遭此不公冷遇,婆母客太后却是不闻不问,许是迁怒小姐未给文德帝储留下一儿半女。可又有谁知,帝储夫妇貌合神离,成亲后,留宿小姐房中的日子屈指可数。小姐又是个要强的人,从不对人倾诉委屈。满腹苦闷,也只有她这个奶娘方才知晓……
回想当初文德帝储不顾多年的夫妻情分,抛下小姐出家为僧,潘氏暗自恼恨。
因是无后,不但客家人冷眼以对,娘家人也嫌一无所出的小姐丢了霍家的脸。甚至在迁去皇宫边隅的沁春苑后,连个使唤宫女也敢对小姐不敬,只有境遇一般惨淡的德蓉公主时来探望。得有温婉体贴的小姑做伴,小姐才勉强熬过那些艰难的年头。可后来德蓉公主被先帝嫁去西边的伽罗国,她正愁小姐没了可以说话的伴,可会从此消沉,未想有天小姐照例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却被告知往后她不必再为文德帝储守节,是去是留,由小姐自行决定。
抬首看向令太后亦要忌之三分的绝美女子,潘氏感慨万千。
尤记得那时,太后娘娘说是尧烺殿下的心愿,小姐久未作答,反而问起那个愿意替她安顿去处的人。听是德藼亲王,立时谢绝。即使后来,已然称帝的德藼殿下亲自登门劝说,仍为小姐婉拒。而那日陛下离去后,她心疼这个一手带大的小姐,也劝她莫要为了那个寡情薄义的丈夫,守一辈子活寡。但小姐还是不听劝,可能是娘家人的冷漠伤了她的心,可能是看透世态炎凉,以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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