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罗
“痛痛痛痛……”
当同样摸不着头脑的莫寻带我下树,就见一个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扶腰坐在异兽头上,惨烈直呼:“难道腰折了?!那可不成呐!还有多少姐姐妹妹等着老夫去疼爱啊!”
光天化日,不害臊地痛陈腰对一个男人的重要性。直待察觉周围有四道诡异的目光,才后知后觉身下趴着一头看起来已然壮烈牺牲的异兽,瞅了许久,更为嘹亮的惊啸响彻天际:“诶诶诶诶诶诶!!!———”
也不知这个从天而降的中年男子可是优秀的男高音歌唱家,余音绕耳许久,才勉强听清周遭的声音。扯了扯嘴,我揉着耳朵,尽可能礼貌地问:“尊驾何人?打哪来?”
比起弄清他的身份,我更好奇他怎会平白无故地从两棵树之间的空气地带出现。可惜男子转头打量四周,不解地反问:“这是哪儿?”挠挠后脑勺,嘿嘿冲我傻笑,“老夫原要去丽春院,请问该怎么走?”
大哥,这不是问题的重点好吗?!
我不客气地翻白眼。而这个自称「老夫」的中年男子见我鄙视他的花花肠子,讪讪看向周遭之人,却在触到我身后的青年的时候,眼瞳骤缩,好似熟识之人,眯眼瞧了一会儿,忽得咧开嘴,极热情地张开双臂,奔向破天荒露出诡凝表情的吉大总管:“小——”
刚吐出一个字,便被我家大总管一个极眩目的回身踢,送去喂树。不知两人到底有何过节,令得一向内敛的吉大总管使出暴力手段。我目瞪口呆,怔怔望着中年男子趴在树干上,缓缓滑落。而这边厢,施暴者理了理下摆,面对我疑惑的目光,依旧淡定:“奴才厌恶有人在奴才面前提起青楼。”
生活所迫,才净身入宫。那位好色大叔确是戳到他的痛处。可见中年男子委屈地爬起身,略带告警的鄙夷眼神,怎么看都像是「你很恶心,给我滚远些」。不禁怀疑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纳闷间,中年男子摇摇晃晃地走向我:“笑南的曾孙女儿,扶我一把。”
我闻言惊怔。不仅因为这个中年男子唤出羲和开国世祖女皇的名讳,更因为我现在是以季悠然的面貌示人,他竟一眼识穿面具背后的人是茈家的四代孙。不禁瞠大了眼,愕睇这个不知是何来历的男子徐步而来。而察觉到彼此间的异样,莫寻侧一步挡在我身前,可若有股看不见的力量,将他强行推开。待回神时,中年男子已然倚在我的肩膀:“笑南是个和漂亮沾不上边的姑娘……”仿似有人扯我的面具,两颊微痛,随即人皮面具便自动脱落,悠悠落在男子伸出的手,“没想到她的曾孙女长得这样好看。”
笑容玩世不恭,目光却是如夜深邃,似有若无,一抹难以言喻的痛苦在其间。直待深望良久,方才慨然一笑:“小梅儿……不,季姑娘是在纳闷老夫到底是什么人吧?”
竟知茈承乾的身里藏着异世之魂,我更为震惊。他则云淡风轻地一笑,似怀念,似愧疚,终是如释重负,道出自己的身份:“老夫在现世有很多名字,其中一个叫做遨浪。而前不久,从宵蓝那里听说季姑娘已经见过穹嵬,那么你应该知道老夫是谁。”
遨浪,羲和开国之初,辅佐世祖皇帝的传奇国师。而先前在凌霄山的离奇遭遇,令我知晓自己和原宿主茈承乾不过是「轮回劫」的牺牲品,而罪魁祸首,就是身边这个为了深爱的凡人女子,篡改轮回碑的糊涂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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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攥起拳,我恨恨念出他真正的名字:“六道!”
如不是这个自私的神仙为了改变羲和国四代而亡的命运,将我召来这个世界替代茈承乾。那么苍秋和茈尧焱这对孪生兄弟也会过着原来的日子,安然终老。想到来到这个世界后,接二连三发生的悲剧。想到他篡改轮回碑,扭曲了我和许多人的命运。不禁怒从中来,即使冒犯神仙,许会遭来报应,仍攥紧拳头,狠狠揍向六道。
“混帐!”
恨瞠顺势倒地的男子,积压在心底多年的愤怒顷刻爆发:“你可知道因为你的自私,有多少人不得善终!像秋和母妃这样善良的人,凭什么让他们惨死!甚至先帝……”咬了下唇。虽说当初无心招惹茈尧焱的我才是罪魁祸首,可如不是六道把我召到这里,“他也不会起夺嫡的野心,更不会闹出那样的乱子!”
许是有愧在心,任凭我如何斥他,六道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直到我吼完所有深埋的心里话,两腿一软,跌坐在他面前,他才淡淡说:“老夫确是对不住季姑娘。不过老夫不曾后悔为笑南做的这些事情。”
原来他深爱的凡人女子,就是羲和的开国女皇茈笑南。
我暗自叹了口气。虽对他恨之深,恨之切。可若易地而处,换作是我为了保住苍秋或莫寻的心血,兴许也会脑袋发热,做出一些损人不利己的蠢事。微微苦笑:“神仙也不是各个聪明,尤其是你……”凝住他涩然的神情,不客气地讥诮,“蠢得可以。”
他莞尔,淡淡点头。而事已至此,就是将这糊涂神仙打成猪头,也换不回我无辜惨死的丈夫。半低下眼,支膝起身:“我想六道上仙该不是专程来这里讨打的吧。”
他抬头,瞄了我一眼,讪讪挠起后脑勺:“老夫是真的要去丽春院。不过一阵狂风将老夫卷来这里,所以……”
就像上回穹嵬出现一般,也许是变幻莫测的「天」特地令这到处寻花问柳的色神仙来此助我度劫。眯眼凝住分外刺眼的傻笑,我挑起眉,诡谲一笑,朝木立在身后的两个男子勾了勾手指:“莫寻,小吉子,过来和「朕」一起活动筋骨。”
虽然听得一头雾水,可许是先前这个来历不明的大叔用怪招将他推到一边凉快。耿耿于怀的皇太子殿下见我摩拳擦掌,立时欣然上前。另边的吉大总管则一向对我惟命是从。于是乎,望着神色诡异的三个凡人欲图对他这个神仙爷爷大不敬,色仙人立时惊得张圆了嘴,未来得及开口惊呼,便在一阵拳打脚踢声中,美好□灰飞湮灭。
直到事情过去之后,才知道我这个绝对会坏他好事的皇帝陛下刚进王宫,未央同志便给碧翡新王塞了味毒药,迫其跟自己合作,暗中召集所有掌有兵权的保王派,推翻他家彪悍的公主姐姐。而那天出卖我,其实也是为了激怒雁里朵,然后诱她出宫。所以我们一行进入瘴林后不久,雁里朵便在回宫途中遭到围攻。因不在场,战事激烈程度不得而知,可有策划阴谋的老手未央同志在旁煽风点火,猝不及防的雁里朵公主殿下最后惨败,落荒而逃,也在情理之中。可不论我,还是未央,都没料到雁里朵对莫寻的执着,竟然深到那般地步。所以当我们毫不道义地抛下意外不经打、陷入深度昏迷的六道,走了五天四夜,即要出瘴林的当口,诧异地听到背后传了一声疾厉的尖啸。
“莫寻!————”
回过头,就见一向以圣女形象示人的公主殿下披头散发,满身是血地朝我们狂奔而来。未有意料雁里朵会以这样的方式和我们重逢,一时未有弄清状况,我楞楞望着浴血狰狞的女子直直冲向自己,直到她伸手袭向我的喉,才意识到危机,抬手去迎,并出声阻止就要上前的莫寻和吉卓:“不准插手!”
是该做个了结,不论国家之间的利益之争,还是为了钟情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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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住隐现癫狂的女子,我冷冷一笑,见招拆招,和眼前那个恨不能将我碎尸万段的激烈女子从林口打到临近山崖。上气不接下气,仍毫不示弱地彼此缠斗。许是不甘输给一个平民女子,她出手愈狠,招招致命。并在这生死关口,不忘打压我平凡的相貌:“像你这种姿色平庸的女人,根本配不上莫寻!”
我弯眼一笑,礼尚往来:“公主美虽美矣,可心如蛇蝎,同样配不上我家相公。”
她恼羞成怒:“世上男人何止万千,你为何非要和我抢他!”
抢人相公的狐狸精似乎是她大公主殿下。我挑眉,也不和这神经错乱的女子多作计较,只淡淡问她:“小女倒是很好奇,莫寻到底是哪里让您这样痴迷?”
我话音刚落,就见一抹强烈的恨意自她眼底飞掠而过,微扬起唇,她笑得冷酷:“男人大多不是好东西。难得撞见一个有情有义的人,自然要牢牢握在手心!”
我皱了下眉,随即恍悟这场祸劫的根源。单骑救友,拼死护端亲王世子突出重围,令这曾经深受情伤的公主动了心,从此念念不忘。而莫寻这回遭遇海难,流落碧翡,正中雁里朵下怀,可碍于巫司的身份,便迫妹妹和他假成亲,实则意在收为自己的男宠。冷笑了笑,我问:“为何不直截了当,将他关在你的神庙?”
虽可猜到雁里朵大张旗鼓地给妹妹办婚事,乃是有意刺激邻国女皇,发兵救情郎。但另外一个不为人知的内因,就是莫寻在她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苍凉笑笑,她冷傲抬高下颌:“我一定要得到他的心!”
皇家女子多骄傲,尤是像她这样从小被父亲捧在手心呵宠的公主,更是不屑得人不得心。可惜莫寻就是忘记在羲和的往事,仍未对她动心。于是迁怒于我:“你到底使了狐媚招数,让他对你念念不忘?!”
实在抱歉,他不但将我忘得一干二净,也是皇太子殿下比较像个禁欲已久的色胚子,缠着我夜□。朝天翻了个白眼,不客气地对面前的女子说:“也许是我们有个孩子,缘分已经牢不可断。而且我还要感谢你,让他恢复原本的性情。”
虽说有时很想揍他两拳,可一直压抑的真性情现在毫无保留地展现人前,也算一桩幸事。笑了笑,最后不留情地告诉雁里朵:“就是失忆,他仍没有背叛我,看来我们两个人的缘分很深。还请公主殿下莫再执迷不悟。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
可惜这位不可理喻的雁里朵公主简直是我那位故世的皇兄的翻版。认定一个男人,断不放手。更有拉我这个糟糠同归于尽的意味。自袖中钻出一条毒蛇,趁我下意识闪身规避,冲上前抱住我的腰,嘶吼着将我顶向前方的高崖。对于这种自杀性攻击,我也有些无措,想要将她推开,可怎得使不上力,就在即要摔下悬崖的当口,一个人影飞快自我们身边掠过,挡在我背后,只及伸手重推了一把,自己却未有找到立足点,往后坠向深渊。
“莫寻!”
正对向人影的雁里朵撕心裂肺的尖叫,亦令我的心蓦得揪起,未及回头去看,已然重心不稳地朝前摔倒。
“滚开!”
被我压在身下的雁里朵使力将我推开,挣扎着爬起身,奔向悬崖,毫不犹豫地飞身跳下万丈深渊。我惊得瞪大了眼,待意识时,身体已然自动自发地冲向崖边。底下是湍急的河流,可任我如何细看,已然见不到两人的身影。嘴唇微颤,脑海只有一个念想,便是赶紧下去找我孩子的父亲。可身体刚探出山崖,吉卓便从后架住我。愤怒地挣扎,可不知为何,男子清瘦的身体中竟有这般压倒性的力量,将我制在怀里,动弹不得:“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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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贯淡然的语气,此间满蕴怒意。用力抱住我,他在耳边低吼:“您是羲和的皇帝,不要意气用事!”
我怔住。身为羲和的女皇,我确实不能,也无此资格像雁里朵那样随心所欲地追随莫寻而去。可我千里迢迢地来此,最后却是换来这样一个结果。我跪在崖边,实在难以接受自己又次失去重要的人。怔楞许久,两眼渐渐酸涩,可茈尧焱死的那年,经历太多事的我似已流尽所有的眼泪。半晌过去,双目仍旧干涩,笑了笑,回头看向肃凝的男子:“秋走了,连莫寻也没留住。我好象真的是扫把星……”
“陛下……”
“一定是报应,移情别恋的报应。”
我牵高唇角,恍恍惚惚地说:“季神父这样,秋这样,现在莫寻也这样。看来被我爱上的男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早知如此,我就该一辈子将他拒之门外。可最后,我还是没能守住自己的心。所以害了他,害他步上季神父和苍秋的后尘,成为又一个因我而死的无辜男人。
我呵呵笑着,越笑越大声,似无消停之势,令得吉卓的神色愈加凝重,终是逼得这个比莫寻更守礼数的男子狠狠将我搂入怀中,按住螓首,重压向自己的胸膛:“兰沧侯府的势力过大,本便是历代皇帝的心腹大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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