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罗
“何必大费周章?当初直接将我幽禁在王府任他玩弄,不是更好?”
毫无章法可言的男人,确是琢磨不透。我冷然讥嘲,苍秋涩然,眸瞳深幽如夜色:“他是个猜不透的男人,眼高于顶,骄傲自负。可有时又像个孩子,定要将天下最好的东西,送给自己喜欢的女人。”
我微愕,敢情这背伦逆常的定王殿下有心立我做皇后,可即非血缘至亲,我也不稀罕凤袍加身,统御六宫。我轻嗤,冷嘲热讽:“兄妹乱仑,他就不怕天下人耻笑。”
苍秋不语,许久,唇角微牵:“兄妹私通,在我们苍家早已不是头一遭。尧焱有此念想,自然也是说到做到。”
语静如寒潭幽水,清凌冷寂。即便明知他身作兰沧侯世子,若要保全侯府,惟有沉默,乃至迫不得已,助纣为虐。可事成,鸟尽弓藏。事败,诛连满门。不论拥戴与否,他苍秋最后惟有死路一条。我一时悲愤,怒其不争,用力推搡,欲要挣脱这个不战而降的驽钝男人:“他是你表兄,你乐意舍命陪君子无妨,我可不愿最后落得替你守寡的地步!”
可任我如何挣扎,交在身后的猿臂纹丝不动,邃然澈眸凌波泛漾:“我说过,即使我死,也不会将你拱手让人。”
轻描淡写,义无返顾。我剧震,蓦然想起自己到此异世之前,桥头的紫箫男子曾赋谶言。
「轮回劫始,血泪交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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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第一句谶言陡然应验。
脑海勾勒紫箫男子讳莫如深的笑容,我停滞挣扎,紧攥起拳,指尖揿入掌心,痛彻心扉:“如不是我,你和那人尚且相安无事,侯府也不会无缘无故卷入是非……”虽非始作俑者,可茈承乾身陷囹圄,便是茈尧焱谋夺储位的契机。我咬一咬唇,抬眸而视,一了百了:“杀了我,保全你苍氏一门。我若一死,茈尧焱也没了盼头,许便会就此绝了夺嫡的念想。”
然是不无意外,澈眸立寒,他决然摇首。我苦笑,退而求其次,“要不放了我,让我永远离开这里。”
因是一个不可理喻的男人,须得放弃唾手可得的真爱,我心有不甘。可事已至此,长痛不如短痛,趁我们感情未深,远走天涯,“你可告与那人,我久病不治。若是怕我回京告密,我现在可以指天为誓,此生永不回枺常袢账拢喜恍孤栋胱郑缛羰逞裕臆氤星齑蚶着坏煤谩?br /> 话音未落,身前的男子忽是俯首覆唇,堵去最后一个不祥之字。痛郁杂陈,我阖眸,悲从中来,任他辗转缠绵,暂抚心中凄风怨雨,可猝然不及,蓦感一痛,待是恍神,抬手抚唇,原是他生生咬了一道血口,不禁啼笑皆非:“当是临别留念?”
他冷瞠,决然作应:“你休想从我身边逃走!”
“呵!”
既不杀我,死不放手,平起怒火,我重抹嘴唇沁出的鲜血,扬眸怒瞪:“当初你口口声声地说要娶我,可你现在又告诉我,我注定要做个寡妇。请问世子爷,你让我情何以堪?!难道你要我眼睁睁地看你坐以待毙?!”
纵是百般隐忍,可激绪澎湃,喧嚣而上,涌至眼角,却是化作伤泪不争划落。我侧目,宁是伤上加伤,咬唇忍止,可事与愿违,心中愈发悲楚,不知是前世余孽未了,还是我季悠然命当如此,注定难觅良缘,孑然一身。酸涩的泪水汹涌而出,他抬手给我拭泪,我犟不领情,低首而避,可仍是为他钳制,攥住了下颌,被迫迎向温润忧凉的澈眸:“你确是不能为我守寡,我也不能先你一步而去……”
紧拥住我,好似赔罪,温柔轻吻先前烙下的血印:“我死了,谁来照顾夕儿。”
我心中一震。如出一辙的话语,季神父弥留前亦然如是说。不论彼此之间有何不堪过往,人生最初十六年,季神父便如庇荫巨树,任我倚靠。一夕遽然崩塌,原本安稳的世界分崩离析。而今亦然。只是我已无此心力,承受另外一次生离死别,只要苍秋不若季神父撒手而去,只要他活在世上,安然无恙。即使这回是要我的性命,即使从此远隔千里,天各一方。我甘之如饴。
“秋……”
良久,我扶上他的肩,柔唤他的名讳,“你是男人,不可优柔寡断。赶紧做个了结,不论你想如何,我断无半分怨言。”
原只是要他果敢决断,可未想我此话一出,郁颜骤展,澈眸飞掠一抹黠光,凝灼邃然。我莫名,冷不防被他凌空抱起,疾步走回厢房。屋内炭盆炙旺,我蓦得打了个激灵,适才发觉已经在外逗留良久,冻僵的身体不住寒颤,更有甚者,登徒子俨然视死当如归,毅然决然,往床的方向大步流星。我终是恍然大悟,敢情是他苍大爷故意曲解,顺势而下,可这情形怎生看来,都是本末倒置,好似我巴不得邀他共赴巫山云雨。翻了翻眼,待是坐在床沿,想也没想,一拳挥向死性不改一脸贼笑的登徒子:“我可是顾全大局,才舍了自己的性命,可不是要你先奸后杀。”
“娘子冤枉……”
适才确是使了力气,可对这厚颜的登徒子当是不痛不痒,然是装模作样,便见他皱眉揉脸,委屈垂眼,十足的小媳妇样儿。我冷哼一声,索性佯作大老爷们,挑眉抱肩,冷然斜睨,但登徒子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锦盒,殷勤献宝,我接过打开后,不由一怔:“「洛妃泪」?”
流萤璀璨,熠熠生辉,正是昔日在栎城见过的那对形如眼泪的耳坠。不知他送我如此珍宝是为何故,抬眸惘望,却见他不无遗憾地叹气:“可惜不是当日你在栎城见过的那对。”坐到床沿,揽肩柔说,“那个伽罗商人很固执,我出十倍的价钱,他就是犟着不卖。我只能托人去伽罗国,找最好的工匠重新打了一对,可许是原石之故,比不上你当初相中的那对。”
如此说来,那位伽罗商人倒也并非夸大其词。但凡至宝,往是天下止此一对。看了看玉色,果是些微瑕疵,我微是一笑,将耳坠小心放回锦盒:“不管怎样,这耳坠太贵重,你还是留待将来送给真正和你有缘的女子。”
这「洛妃泪」内有典故,意寓破镜重圆,苦尽甘来。可自一开始,我和苍秋便注定没有未来,见到这耳坠,惟是徒添惆怅。可这固执的男人依然故我,亲手给我戴上耳坠,斩钉截铁:“收了我的聘礼,就别指望我会放开你。”
我怔愕,他淡笑,意味深长。
“给我一年时间,安顿好一切,我们便离开繇州。永远离开羲和。”
拾玖章 · 弃舍
俨然死棋,后发一着,扭转乾坤。
原以为不是我一死万事休,便是他顽固不化,任人宰割。未曾想他欲弃功名利禄,乃至家国责任,带我远走高飞。
我惊震,良久不能成言。他愿如此待我,实在出乎意料,很是动容,欣喜在心。只是我和他皆非来去自如的平民百姓,乃至不比我这个名不副实的亲王而今流落在外,尚可身无牵挂,一走了之。历代兰沧侯镇守边关,威震九皋,苍秋而今已掌侯府大权,且是独子,怎生不可因是儿女私情,意气用事。隐抑激绪,移走搁在左肩的手,故作冷淡:“高堂在上,是为不孝。身肩重责,是为不忠。你是绝顶聪明的人,莫要为了我这样一个相识不过数月的女人,一生背负不忠不孝的恶名。”
少隽私下亦曾对我说过,长久以来,兰沧侯与玉媛夫人貌合神离。不知是因兰沧侯常居枺常┯忻磕暝粘兀蚱薅朔侥茉诨识夹【凼铡;故怯矜路蛉四算淙峥ぶ髦胲胄栈适蚁⑾⑾喙兀蚴钦瘟觯蚋拘挠懈艉摇2郧镒杂准性诒舜耸柙兜乃字洌妒芾渎洹D呐挛⒈∏橐辏嗍尤缯浔Γ慰鲇胨橥缸拥溺宙郑兹缡肿愕纳裒粒酥了母鏊嫔斫樱硪嗖簧幔阌蛊蚕伦约旱那咨盖住?br /> 再者,就算他宁舍一切,与我远走天涯,悖逆茈尧焱的下场不言而喻。先前罔顾苍秋的安危,令他铤而走险,已然可见茈尧焱对这表弟不过尔尔。苍秋若是带我出逃,茈尧焱定会恼羞成怒,派人追截。如若彼时他仍是一介闲王,尚且无虞。只怕真如苍秋所说,他确有这本事,即得大统,那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和苍秋便是笼中之鸟,插翅难飞。
惟是可惜登徒子心意已决,知我适才不以为然,只是不愿他一时冲动,以身犯险。揽过我深锁怀中:“其实我一早便想隐遁市井,逍遥自在。可我十六岁那年,母亲突染重疾,师父将我赶回了侯府,之后一待便是六年。该尽的责任,我已了尽。而且朝廷一直盼着收了我侯府大权,借此机会,遂了你父皇多年的心愿,亦然无妨。”
不知前尘,我迷惘。他清浅一笑,如释重负:“自祖父取得风林关大捷后,朝廷对侯府更是猜忌,屡寻名目增重赋税,克扣粮饷。这些年虽已宽待,可繇州军一日听我兰沧侯府号令,便是皇上的一大心病。至今未对侯府下狠手,也不过念在昔日与母亲的情分。母亲虽亦知晓只有兵权收归朝廷,侯府方能求得延存。可祖父临终前,她曾立誓倾己之力,保住侯府百年基业……”
略一顿口,澈眸须臾幽邃,即便苦笑,淡淡续言,“母亲可以对任何人背信弃义,惟独祖父,万万不能。所以我若远走高飞,反是令母亲求得解脱,到时只须对外称是世子病故,「云霄」不知所踪,侯府后继无人,任父侯怎生反对,兵权只有让朝廷收了去。如此这般,繇州军的兵士不必再烦忧粮饷,加诸百姓的重税也可减免,往后九皋人若是大举南侵,朝廷也不会因是猜疑,借口拖延援兵。对我繇州军民而言,未尝不是一桩两全其美的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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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割据一方的藩王权贵,无不挖空心思握紧兵权,乃至野心膨胀,扩张势力,与中央朝廷对抗。比如我那时代的东汉末年,群雄并起。唐朝中晚,藩镇割据。清朝康熙年间,三藩作乱。无不如此。这登徒子倒是异数,巴不得朝廷赶紧将兵权给收了去,看是也只能赞许他胸襟广阔,深明大义。我慨笑,然是思及他适才不经意提及皇帝往日与玉媛夫人的情分,许是身体原乃茈承乾所有,得悉母妃许有劲敌,既诧且异:“你母亲和父皇……”
听我瓮声瓮气,吞吞吐吐,登徒子兴味莞尔:“敢情夕儿是替母妃吃醋了。”
我悻然,扭首冷哼。他大笑,将我拥得更紧:“你且宽心,皇上和母亲乃是三十多年前的陈年旧事。当年你父皇虽是钟情母亲,有意纳她为妃,可母亲抵死不愿进宫。皇上许是恼羞成怒,更是借母亲刺探兰沧侯府的虚实,便将她赐婚给了父侯,往后……”
微一挑眉,似已看破,云淡风轻,“便是一笔怎生也算不清楚的糊涂帐。”
往后当我亲遇玉媛夫人和皇帝,方知茈承乾这位城府甚深的父皇一生真心爱过两个女人。倾国倾城的归家女儿,温婉妍丽的宗室表妹。前者轰轰烈烈,后者无疾而终,只因玉媛夫人身作皇亲贵胄,太过清楚何为权利角逐,宫闱倾轧。若是进宫侍奉君主,生养了皇嗣,争宠争储,劳心劳力,实在得不偿失。稍有不慎,更是祸及满门,故而这心性通透的女子宁是远嫁异乡,也不愿入宫为妃。可玉媛夫人原打算相夫教子,平淡一生。殊不知怀恨在心的皇帝将她远嫁兰沧侯府,实则别有用心。她一生挥之不去的梦魇,亦是因此而起。
“总之,母亲最后深爱的人是我的祖父。而父侯起初对母亲并不待见,对她多有冷落。只是后来也对她动了心,却为时已晚,且因此铸成了大错,最后气得祖父旧疾复发,不治身故……”
公媳相恋。虽是发乎情,止乎礼,不曾逾越。可我闻此前尘,仍是惊愕,然又想起天长地久有尽时,此恨绵绵无绝期,即使唐玄宗与杨贵妃惊世骇俗,可有时缘分使然,相爱无错。淡扬起唇,轻逸浅笑:“相见恨晚。我和你未尝不是如此。”
错误的时间,遇见对的人。苍秋一怔,涩然颌首:“至少我们尚可结为夫妻,可他们只能以礼相待。母亲即便是守活寡,也不能存非分之想。只是祖父死后,母亲伤心欲绝,迁怒于父侯。可偏生父侯又是她的夫君,无可奈何,即使父侯之后有心修好,对她百般温柔,更是怂恿我去求母亲给我添个弟妹。可许是这两人天生犯冲,我四岁那年,母亲给我生了个妹妹,不到两岁便夭折,父侯也因此死了心,代我去了枺常哟怂欠值姥镲穑衷诩嗣嬉部涂推瓮奥分恕!?br /> 不知少隽先前对苍秋的身世难以启齿,可是指玉媛夫人与她的公公暧昧不清。不过苍秋这样心平气和,道陈他母亲和祖父之间的过往,当非因此对生养自己的兰沧侯府避如蛇蝎。只是他言尽于此,想是未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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