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罗





唇角含笑,姿态优雅而不羁。直至我声嘶力竭,吼完最后一个音,毫无征兆地开始放声大哭,他方敛去温柔笑颜,愕然抬首。
  “你那个皇上算什么东西,我凭什么要听他的!”
  “殿下!”


  “我不是什么「殿下」!”
  立在圆椅上摇摇欲坠,我抬手用力拍打起愈发滚烫的脸,“「殿下」是你们的德藼亲王茈承乾……本小姐的名字叫做夕儿……唔……不对……这是登徒子胡掰的……我叫季……季……”
  “殿下您喝醉了。”
  “我没醉!”
  用力打开他伸来扶我的手,看着分成数张的俊美脸庞,唇角漾开淡讽笑意,“茈承乾……嘿……她早死了……我来的那天……她就死了……”
  敲了敲涨痛的脑门,我凄然一笑,“不但是茈承乾……还有季悠然……唔……季悠然也死了……呵……被车撞死了……我只是代茈承乾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而已……”
  一如枺吵峭忪笤袄锏牡哪俏坏绿B亲王,我亦不过是茈承乾的替身而已。只是祗园里的替身置身纷争之外,落得清净,我却须得身不由己,一力承担起茈承乾的苦难与责任……
  “这根本不公平……”
  踩在圆椅边缘,我怒瞪只余剪影的朱雀守:“你们为什么要把储位硬塞给我……我可不想变成孤家寡人……孤独……太磨人了……我要的……”
  只是一段与世无争的平静生活。
  滑落的滚烫液珠灼得面颊直生疼,我胡乱抹着脸,却忘了自己正站在椅子上,冷不防一脚踩空,向前栽去……
  “夕儿!”
  一双强而有力的手臂及时将我抱了个满怀。蓦闻只有他方会唤出的昵称,我心中一震,抬眸望去,涣散的视线只触及一双温柔黯伤的墨瞳,我怔然探手,抚上埋于逆光的脸:“秋?”
  环住我的手臂微是一震,轻柔抚去凝在我眼角的残泪,将我抱得更紧。埋首温暖胸膛,我生怕只是南柯一梦,紧环他的腰际:“我们走!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
  就是会成为羲和的罪人又何妨?为他背这个千古难洗的罪孽,我认了……
  “对不起。”
  可听他无力的道歉,我瞠目,却只触及虚渺的剪影。身体不听使唤地瘫软下去,阖起渐重的眼眸,竭尽最后一丝气力动了动唇:“为什么……”
  连你都希望我回宫即储吗……
  不甘,却亦只有怅然地闭拢眼眸。
  “夕儿……”
  意识渐然散去,只感双唇一阵微凉,颇是陌生的粗糙指腹轻柔抚触唇瓣半晌,终是落下温润绵长的轻吻。
  “对不起……”
  淡淡梅香拂过,终余一息怅然。
  贰拾贰章 · 黄雀 '一'
  “唔——”
  待是醒转,头涨欲裂,耳际嗡嗡作响。甫睁眸便尝宿醉的恶果,只得摇首甩去阵阵袭涌而上的晕眩,勉强撑起身,余光乍触桌上的酒坛,低眸亦见颓倚床边的短发男子。我惟是自嘲一笑,原以为苍秋寻来此地,却是南柯一梦。亦许是昨晚和我一样,喝得不省人事,否则依这苛守礼数的木头断不会做出这等孤男寡女同室过夜的背礼之举……
  偏首凝望晨曦中沉静的半面睡颜,我笑了一笑,蹑手蹑脚地下床。春寒料峭,纵有武功底子,许亦难抵屋内刺骨的寒意。我搓了搓手臂,拉过尚有余温的被子,正要为朱雀守盖上,可见男子唇角凝有一丝血迹,惊震焦唤:“即大人!”
  忙是探手试他的鼻息,气息微弱,扶正他的肩膀用力摇了一摇,仍未见醒转,正要大声呼救,可始料未及,忽闻门外传来一阵似曾相识的残佞冷笑:“殿下昨儿个与即大人把酒言欢,微臣好生羡慕。”
  我震慑,回眸对上那双阴冷的眸子,蓦得寒颤。玄武守未央,当日在瑶碧山上与朱雀守一同出现在囚洞,亦是在梦里受命屠杀永徽宫宫人的少年武将。我不由惊惘:“你怎会在这里?”
  玄武守淡笑:“同是紫麾军御守,微臣若要知悉即大人的下落,易如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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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是有带亲随同行,以为万无一失,昨儿个朱雀守才会陪我喝酒撒疯。如若其中有人与玄武守熟识,引他一路寻来此地,亦是不足为奇。可姑且不论玄武守缘何来此,凝望他讳莫如深的笑容,我忽生不祥之感,来者不善。但朱雀守命在旦夕,无暇细思,我不动声色,说:“可请未大人念在同僚的份上,赶紧为即大人请位大夫。”
  玄武守不置可否,冷笑渐深。求人不如求己,见他毫未施援之意,我也不自讨没趣,捡起掉落在地的被子盖在朱雀守身上,即便起身向门外走去。
  “请你让开。”
  不无意外遭遇拦阻,我冷睨了他一眼。男子不以为意,只侧眸看向朱雀守,玩味道:“不知您是以「殿下」的身份命令微臣,还是以其他的身份,求我放行?”
  脑海飞掠昨晚醉酒后的残忆,我清冷一笑。原来这玄武守昨晚便到此地。一直蛰伏在外,未有现身相见,想是别有所图。漠然相望,若有若无,近前那双阴冷的眸子隐蕴一抹试探,我挑眉冷嗤,微抬起下颌:“未大人面前,「本宫」就是德藼亲王。”
  “哦?”
  许是天生如此,稚气犹在的面庞兴味盎然,“正所谓酒后吐真言。微臣可真是被您昨晚说的话给弄糊涂了。”仔细端详起我的容貌,他笑意渐深,“您到底是德藼殿下?还是「夕儿」?亦或是,「季悠然」?”
  将我前生今世的名字倒背如流,好生佩服。面对他百般刁难,我不怒反笑。回首望了眼面色惨白的朱雀守,我平静低眸,抬手解起身前的盘扣。
  “您做什么?!”
  刺目笑脸骤然冷凝。罔顾他惊诧的目光,我脱去中衣,背过身去,半拉下亵衣,撩起长发揽至身前,露出一大片肩膀。
  “怎样?”
  微一偏首,不无意外,望见男子死死盯着先前水慕影提过的那片梅花胎印,我轻扬起唇,冲他衅笑:“未大人可还怀疑「本宫」不是「茈承乾」?!”
  深望我一眼,他敛容垂眸:“微臣不敢。”
  同样的敬辞,由他道出,惟觉刺耳。我冷笑,径自整理好半褪的衣衫,狠狠打开他横在近前的手朝外走去。可刚跨出门槛,便听背后的男子轻声一哼:“微臣劝殿下莫要枉费心机,你们昨晚喝的酒里掺了微臣的独门秘毒,寻常大夫解不了。”
  我惊震,回眸冷瞠。可现非意气用事之时,蹙眉忍怒,尽可能平静问道:“为何即大人毒发,本宫却什么事都没有?”
  阴眸骤厉,然是须臾,男子即便若无其事,淡淡一嗤:“殿下曾服下可解世间百毒的荧颎花,自然无虞。”
  因是他适才刹那异样,我皱了皱眉。可无暇细究,疾步走回朱雀守身边。见适才尚且惨白的面色渐泛潮红,我心中微诧,跪坐下身,抬袖欲要拭去他额上沁出的细密汗珠,可乍一触,忽感手一麻,冷不防被弹开了去。凝神细望呼吸略渐急促的男子,隐察端倪,可玄武守渐然走近,我不动声色,仍是佯作拭汗,淡淡开口:“敢问未大人,这回又是哪位娘娘要置本宫于死地?还是……”偏首,我讽笑,“你是前两回行刺本宫的那个刺客的同党?”
  知我百毒不侵,单害朱雀守,怎生想来,这男人是冲我而来。可玄武守没有作声,直待良久,见我耐心磨尽,蹙起了眉,他方才诡凝一笑:“殿下多虑。欲要置您于死地的人是您的嫡母,与微臣的主子无关。”
  原是皇后客氏。我不无意外,冷淡颌首:“如此说来,帝储落发出家,便是代母赎罪,保全客氏一门。”
  却是出乎意料,玄武守摇首讥诮:“帝储殿下乃因您的母妃归娘娘故世,方才厌弃红尘,遁入空门。”
  我面色骤变,冷凝含笑阴漠的眼眸:“信口编派,有辱后妃与帝储名节,可是诛连满门的大罪!”
  玄武守眉峰一扬,不以为然:“微臣无父无母,零丁一人。亦无此胆,辱没皇上最心爱的妃子,乃是皇后娘娘遣来取您性命的那个刺客亲口所言。”
  “什么?!”
  我怔惘。玄武守轻嗤,淡定自若:“殿下在盈州遇刺的那晚,微臣与……”顿了一顿,些微讥嘲,“「云霄」分两路下山的时候,适巧撞见刺客和那个月佑国女人遭即大人的手下围攻。微臣给他们解了围,将两人带回枺晨囱骸H羰堑钕掠行模八艿目啵⒊嫉闹髯踊岽诨屎竽锬锷砩狭敬靥只乩础!?br />   苍秋之前说过,当日除他和苍祈以外,别苑里尚有一人,亲眼看到我逃逸,追至半途,发现苑外有官兵埋伏,立刻折回给另两人通风报信。原来就是这玄武守未央。
  我暗自惊诧。既和兰沧侯世子相识,对之又不甚敬重,唯一的可能……
  “当初侯爷将微臣指给主子,做他的死卫。后入紫麾军,为君效命。”
  凝住我眸中的惶惑,玄武守开门见山:“微臣乃侯爷安在紫麾军的细作。可侯爷一介刚愎自用的庸人,亦不值得微臣效忠。”因而他未央为之赴汤蹈火的主上惟有一人,便是那罔伦悖常的十皇子,“定王殿下。”
  他扬笑,一如梦魇所见,阴黠邪佞:“微臣效忠的主子,惟有定王殿下。”
  我闻言,瞠大了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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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日在瑶碧山,原以为他武功不济,可未想乃是他故意放走苍秋。昨晚亦听朱雀守说,在栎城相识的青龙守回京后,调去守卫假亲王所在的祗园。白虎守迄今不知内情,置身事外。因而奉命看管茈尧焱的紫麾军将领,正是这知悉德藼亲王遭人掳劫的玄武守,心头蓦笼阴云。既是这般忠诚,主子若未脱险,断不会离京来此。虽未曾谋面,可父女连心,我仍恐皇帝遭遇不测,对近前佞笑渐深的男子怒目而视:“父皇他……”
  贰拾贰章 · 黄雀 '二'
  “殿下宽心。怎生父子一场,定王殿下自有分寸。”
  恨极这个似是而非的佞人,可又奈之无何。我攥紧了拳,联想近来枺吵抢锝佣牟一觯а狼谐荩骸拌蟆⒂α郊叶袷仆穑貌换峋褪鞘市值慕茏靼伞!?br />   反是杀人放火,承认得很是爽快。玄武守轻描淡写:“微臣不过送了个顺水人情给您外祖。可未想如此之快,应家的这位孙少爷便一命呜呼。”
  看似乌合之众,实则有心为之。潜进梵府烧杀的江湖帮派原是茈尧焱府里的死卫,且为栽赃诬陷应大公子,特留一人束手就擒。而此良机,茈承乾的外祖一门自未错过,顺势煽风点火,将梵、应两家逼至兵戎相见的地步。
  我冷笑,归仲元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断不会想到自己实则为人作嫁衣。兴许有朝一日,同样的情形亦会在归家重蹈覆辙。只是此时我尚且不知这无心的讥嘲,往后当真应验。睨瞠玄武守,虽是冷怒,可当务之急,乃是朱雀守的安危:“敢问未大人,你现要如何处置本宫和即大人?”
  瞥了朱雀守一眼,玄武守沉吟:“只要您随微臣去处清净地,安分住上一阵,微臣便会定时给即大人解药,直到主子登极那天。”
  话中别有深意,我蹙眉:“未大人的意思,可是不会送我回兰沧侯府?”
  “正是。”
  玄武守冷淡言道:“云霄向来品行不端,主子恐殿下受委屈,故命微臣为殿下另觅去处。”
  惟恐我和苍秋日久生情。然则不幸如他所料,我们确已两情相悦。淡望了眼朱雀守绯色渐深的面庞,从容站起身来:“一个成日纵情声色、寡鲜廉耻的王爷,指斥一个未曾僭越的登徒子,实在有趣。”须臾间,阴鸷墨眸冷芒寒森,我视若无睹,淡漠讥诮:“强娶自己的亲妹妹,他不怕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不以为许,玄武守惟是冷冷一哼:“有些事情,世人以为如此,其实不然。再者,谤贬圣上,便是大不敬。至多杀一儆百,以儆后效。”
  “呵,以为砍了几个人的脑袋,就不会有别人挺身叱责他天理不容?”
  有其主必有其仆,我漠然冷睨和他主上一般不可理喻的男子:“回去告诉你主子,防民口尤胜防川。他不怕做个失民心的暴君,我还丢不起这个脸。如若他非要迫我和他成婚,就劳您未大人带我的尸首回宫复命。”
  “殿下何必如此固执?”
  语气淡泊,可看向我的眼神冷漠无比:“主子说了,只要殿下高兴,等你们大婚后,他可以将朝政大权交给您,这样和您自己称帝无甚区别。”
  呵,未想有此一说。可惜这里不是古埃及,时兴兄妹通婚,以保皇家血统的纯正。就是茈尧焱当真愿意交权,敢问天下有谁会看得起一个有违伦常、与亲兄成婚的皇后?不群起造反才怪……
  我径自搬了椅子,远离玄武守坐下歇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