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罗
“什么?”
不若做戏,他满目迷惘,似乎确不知情。我叹了叹,问:“你可知道我是谁?”
他不置可否,但似知道我的身份,眼神渐深。我挑眉,事已至此,索性挑明:“我既不记得我是谁,也不记得我以前做了什么,可本姑娘好象是刺杀皇帝的要犯。如果你家主人和我同流合污,劫我就是罪加一等。如果不是,也请你放我下马,相信那位「朱雀守」很快就会追来,你还是赶紧离开比较好。”
他深望了我一眼,似是而非:“实不相瞒,在下不过受人所托,救他的心上人去避风头。可不想竟然是……”
似是动气,眼中微愠,可见我目不转睛地望他,颇希望他说漏嘴,立时顿口,冷淡看我,“看情形,在下许是被人骗上了贼船,也不知道那人和你是不是同谋。不过小姐如果真是行刺皇上的刺客,不管那人有没有参与其中,在下留你不得。”
不卑不亢,隐隐倨傲,看来不像是听命行事的家奴或拿钱消灾的江湖中人。我淡笑:“没关系。反正回去也是一死,你要杀就杀,总好过凌迟腰斩,或像刚才那样被人活活烧死。”
说来也怪,我毫发未损。身前的男子也未觉先前那怪力乱神的一幕稀奇,反是纳闷:“何为「凌迟」?”
原来这时代还未出现这种惨无人道的酷刑,我只笑笑,没有回答。他也不追问,腾出一手,抬起我的下颌,眼神渐然犀利,似要透过我的眼,洞穿玄机。我挑眉,一脸坦荡。对峙许久,他仿是忘记初衷,反被近在咫尺的绝美面容所惑,澈眸渐渐迷离,搂紧我的腰,低头凑近。隐知他要做什么,我怒目以对,可毫无威慑,他半掀起狰狞鬼面,但不知何故,停在了半道,眼里掠过一抹讥诮,直起身,解开我的|穴道:“罢了,还是等逃过这劫再说。”
我正纳闷,冷不防他抽走乌鞭,狠狠挥向马臀。黑骏扬蹄凄嘶,害我险些摔下马去,本能地抱住他的腰,抬头却对上他含笑的眼,即知他故意如此。皱拢了眉,来不及痛骂,黑骏撒蹄狂奔。只得冷睨了他一眼,侧头向后张望,原是有十数骑快马加鞭地追了上来。而为首之人,正是那个面如冷玉的朱雀守。
不知为何,胸口又是一阵莫名隐痛,可直觉朱雀守和这身体的原宿主并非一对恋人,毕竟自始至终,那人只是冷眼旁观。不过先前也未在他眼里窥见杀机,如果随他回去,未必只有一死。不过……
回首睨了眼这个令人琢磨不透的鬼面人。他劫走的是谋逆的刺客,一旦落入朱雀守之手,定会身首异处。虽没有好感,可也不愿眼见有人因我而死,犹豫间,他忽得将我按向胸膛:“不要往下看。定要抱紧我,等我叫你再睁眼。”
不复轻佻,他淡声轻嘱,语间似有若无一抹温柔,心中微窒,我甩头欲挥去渐然漾开的异样,可下刻便知他为何令我闭眼。身下黑骏已至一处高崖,乌鞭挥落,一声激亢嘶吼后,马儿飞蹄横越两崖遥遥相望的峡谷。我不由倒抽了口冷气,顾不得面子,依言紧抱住他。疾风过耳,阵阵生疼,即使马蹄已在平地停稳,仍是惊魂未定。微侧过头,又是一阵后怕。这登徒子确是一身孤胆,这等距离若是换作寻常人,早已摔下两崖间的万丈深渊……
“让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儿受惊,确是罪过。”
话虽如此,鬼面人毫无愧疚地一笑,执乌鞭的手环拥住我,轻拍起我的后背,“多亏这匹神驹,在下和小姐方能安然无恙。”
听他饶有兴致地给我介绍起他的爱马「傲逐」。我啼笑皆非,遥望彼边山崖,十几个士兵正极力劝阻有意效仿登徒子的朱雀守,顿时五味杂陈。可身前的男子不着痕迹,挡去我的视线,我微怔,抬眼瞧见一丝不快自他眼里稍纵即逝,颇是莫名,也不深究缘故,苦笑睨他:“还楞在这里做什么?等朱雀守找到其他的路,追来砍你的脑袋吗?”
淡阖了阖眼,他目烁黠光:“小姐这般关切在下安危,在下铭感在心,他日定当另觅良机,馈报小姐深情厚意。”
我翻眼,懊悔刚才对这厚脸皮的登徒子动了恻隐之心。他却朗声大笑,策马往底下的平原疾驰而去。因是倦极,枕在他的胸膛,昏昏沉沉地就要睡去,他俯在我耳畔,许已知晓我的身份,却又明知故问:“在下可否请教小姐芳名?”
虽是暗恼,可仍是半支起眼。暮色幽幽,已是黄昏。淡望远方残阳西沉,薄雾渐起,不知原宿主身份,「季悠然」也已亡故,扬唇苦笑:“夕雾。”
闭眼,抛却前尘:“我的名字,叫做夕雾。”
不论前生今世,我皆如那片夕阳缭雾,夜至深处,缘尽湮灭。
贰章 · 险象
“天亮了,赶紧起身。否则……”
登徒子就是登徒子。昨天在山间发现一座弃置不久的茅屋,原以为五日来星夜兼程地赶路,摆脱追兵,他便可大发慈悲,让我睡个安稳觉。可未想这个寡鲜廉耻的男人借口地凉,硬是和我同挤一张板床。即使背对着背,天将亮时,我才入睡,可未过多久便感一只毛手搭上了腰,微凉的嘴唇拂过脸颊,我立时惊醒,回首冷瞠这个放浪形骸的登徒子。他不以为然,飞快遮妥面具:“这才是我的好夕儿。”
事后才想起《源氏物语》里光源氏与正夫人葵姬的公子就叫做「夕雾」。可那时我不过触景生情,随口敷衍,他却深以为然,极亲昵地对我夕儿长,夕儿短,不厌其烦。更视若无睹我朝天翻眼,扶我坐起身,递上一身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裳。
“干吗?”
我不明就里,他指了指我身上那件沾满泥垢的素白罗衫:“大概是这屋主的衣物。你将就着穿一阵,等到下个城镇,我再给你买身体面的衣裳。”
虽是引领时尚的服装设计师,可我本是出身清寒的孤儿,对衣饰并不讲究。望着手里的旧衣,想起过去在孤儿院里的时光,反生亲切。点头道了声谢。可鬼面人仍盘坐近前,并无回避的意思。我冷冷下逐客令:“男女授受不亲,可请公子避嫌?”
恍若未闻,他只淡淡打量我单薄的身子,视线终是定在我不怎么丰满的前胸:“我还在犯愁找不到裹胸的布带,看来不必遮掩,我的小夕儿也能成为翩翩少年郎。”
清亮眸子隐隐促狭。我攥拳,勉强忍下满腔怒火,起身打算出外透气,却被他捉住了手:“你要去哪儿?”
知他疑心我借机脱逃,我淡嗤:“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说不定还有野兽出没。我区区一个弱女子,既没本事一个人走出深山,也犯不着搭上自己的性命,和公子这样的武林高手作对。”
鬼面人不语,澈眸飞掠一抹笑意,忽得俯首轻吻我的手,趁我发怔,将我拽进怀里。
“放开我!”
我怒火中烧,可瞥了眼獠牙面具,抬起左手用力挥了过去。只差些许,被他轻松格开,顺势将我两手反剪在后:“夕儿可是想看我的样貌?”
我一怔。不想一瞬掠过的念头被他识破,悻悻侧眼。他大笑着拥住我:“让你看我的真面目也无妨,不过你须先答应我一件事。”
我不屑冷哼,他却轻攥我的下颌,迫我迎向他的视线:“砸了你心里的那堵墙,我便摘了这面具。”
如揭伤疤,竭力淡忘的不堪往事蓦涌心头,我冷瞠那双仿是洞悉一切的清明眸子,他只轻声一笑,松手将掉落在地的衣服塞进我怀里,起身出外带上了门。不知这敏锐的男人是让我撤下心防,还是隐察因是罪孽与伤害、在我心底渐高的墙。抱着衣服,我独怔良久,终是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墙角,恐那登徒子劣性不改,背对着门脱下脏衣,暗想这个诡谲莫测的男子到底是怎样的人。却听茅屋顶上隐有异响,以为登徒子改做梁上君子,没好气地抬眼,可未想一道黑影冲破三重茅顶,只及望清一双阴冷眸子,那个黑布蒙面的男子便持一把短剑向我袭来。
虽是心惊,可不能坐以待毙,顾不得衣衫不整,我忙是夺路而逃。可那人立时飞身挡在我跟前,端起短剑直直刺向我心口。情急之下,我举起手里的衣服朝他眼睛狠狠砸去,可那男人显是经验老道,立时挥手格开,眼前倏过一道冷光,我侧身,虽然勉强避开要害,但短剑仍是深深没入左臂。闷哼了一声,我痛极,可性命交关,咬牙往后抽身脱逃。只是男子眼中杀机渐重,正要顺势朝前补上一剑,千钧一发,伴着一声焦灼怒吼,木门四分五裂,听到里间异动的鬼面人持鞭飞身而来:“夕儿!”
见我左臂血流不止,他眼里凝冰,乌鞭犹如灵蛇盘绕缠上刺客腰身,瞬时将他掀翻在地。可来者迅即掷出几枚柳叶刀,直逼鬼面人的门面,迫他撤鞭闪避。待鬼面人立稳,来者已近门前,正要脱逃。便见鬼面人眼神一凛,飞快拾鞭,瞬步向前扬手,正中来者后心。蒙面男子踉跄了一大步,勉强扶住门框,紧攥住胸前的衣襟,佝偻下身,似是痛苦难当。可值此生死关头,不过片刻凝滞,便挣扎着直起身子,夺门而出。
“孽障!”
见他逃逸,鬼面人立时追出门外,但不消片刻又折了回来。澈眸瞠亮,半是愤怒,半是惊痛,疾步冲到我面前,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在我伤口撒了些药粉。我皱紧了眉,紧咬下唇。明眸飞掠过一抹怜惜,抬手轻拥入怀:“莫要强忍,疼就咬我的肩膀。”
闻言,颇是莫名,我鼻尖一酸,但未咬他肩膀,只是低头紧抵在他身前。只听一声轻叹,他未有多言,撕下一大片衣服,尽可能轻地给我包扎好伤口。见我讪笑,瞪了我片刻,抬手轻弹我的额头:“犟丫头。”
无奈苦笑,眼神却是愈渐温柔。心湖微起涟漪。我侧过头,抑下这陌生的异样情绪。可片刻过后,听到他啧啧有声,眉眼微抽。
“若是生了小娃儿,许能变得丰满一些……”
顺着他的目光,低眼看向身上仅剩的一件织锦小衣。而登徒子视线所及之处,无限春光适巧一览无遗。我扯了扯嘴,记得宋代有一节妇自斩一手,以保名节。像我这样让人瞧光了身子,该是一哭二闹三上吊,逼他娶我为妻。想着可要不自量力,再扇这登徒子一巴掌,可毫无征兆,胸口忽然一热,嘴里涌上甜腥,吐出一大口鲜血。未待回神,又是一阵剧痛,漫及四肢百骸。似有万虫啮咬,我弓起身子,咬破了唇,痛吟出声。
“夕儿!”
听他焦唤,我勉力睁眼,可视线已然模糊,獠牙鬼面若隐若现,只自他微颤的双手,隐知他此刻的慌乱。心中竟是一酸,挣扎着想要抬手安抚,却力不从心。幸而他洞悉我心中念想,将我的手紧裹在掌心。
“你……名……字……”
依这情状,我可能是中了毒。不知这生不如死的折磨,可能赎清我前生犯下的罪孽。但若大限将至,我别无他求,即使是个令人气得咬牙切齿的登徒子,我仍想知道他是谁。可惜似有隐衷,他半晌不语,直待我失去意识的前刻,方才沙哑道出名字。姓氏听不真切,可他的名,无比清晰。
他叫「秋」,正是我来此异世的时节。
“谢……谢……”
就算一死,我已无遗憾。恍惚间,他似是摘下狰狞的面具,只可惜我已难聚敛眼神,竭最后一丝气力,凝住那明若星夜的眸子,苦涩一笑,身不由己。听天由命。
叁章 · 前尘 '一'
“已是酉时。如果皇上驾临永徽宫见不到殿下,可又要龙颜大怒了。”
听人怯生生的请愿,我睁眼,却莫名立在重重雾霭。捏了捏手,毫无真实感,也许已在黄泉。可抬眼,远远望见今世的自己云鬓金钗,冷然睥睨跪在身前的宫女,不禁一怔。无论眼下是何状况,颇想弄清原宿主的身份,凝神静听那位冷傲的少女对底下瑟瑟发抖的小宫女说:“等月昭容的姐姐说完这段奇事,本宫便回永徽宫。你且先回去回禀母妃,就说本宫稍后便到,请她和父皇好生叙会儿话。”
“可今儿个是娘娘的生辰,殿下还是……”
“行了!”
少女不耐挥手:“父皇现在最关切的当是母妃肚里的皇弟皇妹,本宫在此小坐片刻,他当不会介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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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
犹带稚气的年轻宫女欲言又止,可见少女面色渐冷,立时低深了头:“奴婢遵旨。”
随即愁眉苦脸地告退。淡望宫女匆步离去,玉颜飞掠一抹黯伤,转又换上笑脸,看向身侧那个面目朦胧的宫装女子。虽不清楚来龙去脉,可皇帝对谋逆的刺客过分宽容,我先前的揣测大体不离原宿主本是皇帝的后妃或钟情的女子。却未想竟是一位皇家公主。
遥望少女巧笑倩兮,我心绪复杂。
最后刺杀亲父,却只是将她软禁,若是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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