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罗
“和他成了亲,我已无憾。”
凝住乍现惊喜的墨瞳,我淡一笑,心头渐冷:“好生准备一下,我要回枺扯岬铡!?br /> 贰拾柒章 · 逢魔 '二'
既是场硬仗,自须知己知彼。尤是他身边的爪牙,防不胜防。是夜旁敲侧击,方知未央出身南域,善于用毒,原是茈尧焱的死卫,对之忠心不贰,亦然有心拥主登位,因而顺从兰沧侯之意,入紫麾军,以谋后动。
“因是祖父当年功高震主,皇上对兰沧侯府很是忌防,时不时地为难。也因为当年姑母奉召入宫,父侯对皇上早已怀恨在心,多年来一直希冀尧焱登上皇位,便无须像现在这般小心翼翼,忍气吞声。”
方才处心积虑,助纣为虐。我不着痕迹,淡讽一笑:“难道你父侯就不管你这个亲生儿子的死活吗?”
苍秋不语,只是苦涩一笑。他的父亲已然走火入魔,可血缘本是无法斩断的羁绊,即使无奈,这对只予他痛苦的双亲仍令他割舍不下。于我亦是如此。七月十五,我成亲后的第八天,羲和的第三代天子崩逝。弥留前,见我和苍秋双双跪在榻前,了无遗憾,漾起温润的笑容:“代朕好生爱护梅儿……”
见他徐缓阖眼,我心一沉,扑上前去疾唤:“父皇!”
即使相处不到一月,可血浓于水,于我已是无可取代的亲人,眼眸渐为水光所蒙,看不清他的模样,可隐隐瞧见他半睁开眸,揪起的心渐然放下。可闻他柔唤那个早已香消玉殒的女子,不由一怔。
“燕……可……”
黯淡的眸已然涣散,竭最后一丝气力,皇帝轻柔低喃:“燕可……你去哪儿了……我找得你……好……苦……”
我微一迟疑,轻握住他的手,抬眸望向苍秋,他黯然一笑,抬手摸了摸我的发,起身扶母亲出外。我方俯身近耳,对皇帝柔声道:“鸿玘。”
眸里掠过一道异彩,一生与人斗法未曾停歇的皇帝如释重负,温柔一笑:“燕儿……我的燕儿……回……来了……”
记得送走季神父的那天,便是这般酷暑时节,自始至终,我没有流一滴眼泪,恍惚间,亦未察觉我爱了生命一般长久的男子已然远去。此刻亦然。亲眼看着至亲的生命缓缓流逝。他的手每冷一分,心如一刀割下,痛不可耐。许因是茈承乾最亲的人走了,所以她的心,宛同凌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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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驾崩了。”
我走出屋外,望着等侯的诸人,平静说道。却是毫无征兆,下腹一阵绞痛,直待苍秋满是惊惶地抱住我虚软下去的身子,我惘然垂首,眼里触及的竟是一地怵目的鲜血。
时局动荡,皇帝来日无多,终日心神不宁,即使隐有察觉,不曾好生保重自己的身子,现在后悔,已然为时已晚。
我苦笑了笑,阖起了眸,同这个缘分尚浅的孩子最后道别。
“懒丫头,你怎么睡了那么久?!”
许是心力交瘁,昏迷了近三天。待睁眸时,便见苍秋坐在榻边,紧握住我的手。显是未曾阖眼,我本英俊的丈夫此刻满颌胡渣,憔悴不堪,俨然老了十岁。见我醒转,更是深蹙起眉,似要将我揉进身体,紧紧相拥。
“往后我们都别要孩子了。”
提及我们刚失去的第一个孩子,眸里满蕴恨意。对他的无动于衷的冷漠,我多少气恼,可这冷漠源自渗入脊髓的惶恐。惶恐会失去我,惶恐他遭了天咒的骨血传给孩子,令自己的悲剧重蹈覆辙。心中悲楚,惟有怅柔一笑:“女人没做过母亲,人生会不完整。”抬首亲了亲他的面庞:“可惜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等咱们安定下来,你再给我一个宝宝。”
如果到时你还愿意认我这个妻子的话……
我低眸一笑,心如死灰。
比起悼念未曾谋面的孩子,皇帝的后事更为重要。可小产耗了不少元气,实是力不从心,好在母亲体贴,揽下所有事宜。只是流亡在外,秘不发丧,一代君王的葬仪,竟简朴得一如平凡百姓。
“是我不孝,对不起父皇。”
木然盯着盛放骨灰的白玉坛子,已无心力计较今日的局面孰是孰非,我直直跪地,重重叩首,起身时,便见苍秋神色惨然,凝住我渗血的额头:“走前的几天,父皇对我说有你伴在身边的这段日子,他头一回过得那么舒坦。”
一生步步为营,他确是累了。
埋首不复温暖的胸膛,悄然泪湿丈夫身前的衣襟。
葬仪后,朱雀守迁去城西霜华巷的一间宅子。走前,望着小产后我始终惨白的脸色,他微犟了眉,仿是这些日子愈渐单薄的我会被吹走,不着痕迹地转身,挡去穿堂而过的风:“殿下现在的身子经不起跋涉。等过些时日,微臣再设法送您回枺场!?br /> 他到底是个谨小慎微之人,终是看出现在的我不过凭股意志,勉力站在他面前。小产伤身,旧伤之故,这两天心口愈痛,如若跋山涉水,绝会死在半路,白忙活一场。他冒不起这个险,更不愿我有何闪失,宁是辜负先帝嘱托,罔顾我一味坚持,捧着先帝的灵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侯府。
可朱雀守愿等,远在皇都的茈尧焱却无此耐性,等我回去搅局。在史称「四阀之乱」的末期,引三个兄长同室操戈。本作壁上观的客、归二家亦未幸免于难。
雍熹三十五年,五月。安西将军陆续攻陷黛州各地,兵临瑞安城下,围困两月,瑞安城粮绝。与此同时,抽调兵力,转攻梵氏一门与景王,至七月末,终是攻破梵氏宗家所在的连州,及景王封地所在的盛州。景王败逃,遭诛。梵氏一门押往枺常锶濉?br /> 雍熹三十五年,六月。先帝脱险,宁王惶惶不可终日,可其后先帝久未露面,就此下落不明,原存侥幸,拖一日,是一日。然则瑞安城已然粮绝,乃至人吃人,眼看暴动。身在皇城的敬亲王闻讯,因是已无应氏一门倚重,有心坐享其成,借出征立威,七月中,亲自率紫麾军征讨。见宁王始终坐守不出,罔顾诸将反对,八月初,执意强攻。混战中,遭流矢,殁。宁王令人扮作皇帝,强行突围,然至汜水一带,安西将军将之围困一处峡谷数日,穷途末路,挟假皇帝跳崖自尽。
“敬亲王本就是沉不住气之人。只要尧焱稍加怂恿,最后这般鲁莽行事,也是自然。”
尚有德藼亲王这个威胁存在,敬亲王确有可能急于登位,心存一石二鸟的毒念,巴不得父皇与宁王同归于尽。可杀鸡不成反蚀把米,到头来反赔进自己的性命。只能说茈尧焱实在很是了解哥哥们的个性,善加利用,不费一兵一卒,轻松除去登极路上的三块绊脚石。
我苦笑。听闻三王已殁,知茈尧焱尔后便要对付客氏与归氏一门,即使身子未见好转,反是每况愈下,仍借去霜华巷给先帝上香之机,求朱雀守带我潜返枺常词侨仍饩堋O至旧习肟痰钠σ辔蓿阌箍炻砑颖蓿簧砀先ツ吧幕识忌嫦铡N椅蘅赡魏危嗳肥俏蚁惹耙恍霓鹌氤星那俺居朐鹑危┰柑永胧欠牵蹲吒叻傻谋ㄓΑ;豢墒В辈辉倮础4液蠡冢讶焕碥胍㈧蜕柘碌拿跃帧?br /> 雍熹三十五年,八月十三,史载先帝驾崩之日。谥号「穆宗」,八月十五,客、归二相将并非真身的遗骸迎回枺常苍岬哿辍?br /> 雍熹三十五年,八月十七。客平再次率客氏一门往壬生寺,长跪一夜,奏请前帝储茈尧烺还俗,帝储婉言谢拒。然,国不可一日无君,穆宗膝下的皇嗣,现仅余德藼亲王茈承乾,定王茈尧焱,及与人无争的德蓉公主茈莞菁。想是欲擒故纵,定王严拒临朝摄政。德蓉公主亦然。朝臣惟有推举在祗园清修的德藼亲王,请之回朝。许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即使替身,亦只有以易容术之流的手段,设法瞒天过海。八月二十,归仲元率归氏一门往祗园迎德藼亲王。中途遭伏,归相脱险,刑部侍郎归敬和伤重不治。
“爹爹被凌迟处死后,他推说自己是归家人,身不由己。现在为了小姐而死,也不枉他当初的辩词。”
得闻归敬和的死讯,旖如已可心平气和地回想前尘。人死不过一杯土,不论曾经的海誓山盟,还是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皆同那男子的惨死,随风而逝。只是归仲元失去一个孙子,断不会善罢甘休。归家与客家向来势同水火,一触即发。很是自然,以为是皇位无望的客氏一门所为。殊不知罪魁祸首实则另有其人。
“父侯令我整肃繇州军,以备他日有变,南下助尧焱一臂之力。”
九皋国虎视眈眈,却因一己之私,抽调镇守北方门户的重兵。他的父亲已然入魔甚深。
“自然不能为恶魔做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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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苍秋手里接过那封秘信搁于烛火之上,灰飞湮灭。
只是局势不容我自欺欺人。八月二十三,客平长子、兵部尚书客洵往兵部衙门途中暴毙。同日,客平的六龄重长孙客嬴下落不明。八月二十四,客嬴尸身现于枺衬厦磐獾幕こ呛印?br /> “杀个六岁的孩子,他就不怕遭报应!”
痛之切,方能彻底激化势同水火的两家,令之兵戈相见。为了扫清登极的阻碍,不择手段至此,苍秋沉郁不语,先前不愿揭发兄长,是因为牵一而引全身,背负太多无辜的性命。可兄长如此残忍无道,攥紧了拳,咬牙切齿:“让我想想。”
大义灭亲。事到如今,似是只有牺牲执迷不悟的父亲,与同母兄长反目。可上天终是未曾眷顾我们。星火燎原,茈尧焱挑起的不仅是客、归两家多年的积怨。
羲和内乱,时犯南疆的碧翡国趁势入侵,常年驻守庆州的先帝同母亲弟、端亲王茈鸿珂父子率南军应敌。
东南沿海,倭匪愈渐猖獗,威海将军归钰却是抽调兵马,誓报客家弑子之仇。
雍熹三十五年,九月初六。风林关外的九皋铁骑挥军南下,直指中原。
“不是你的错。”
开拔那天,亲自给丈夫披上一身沉重的银甲,临去前,深深凝望强颜欢笑的我,他探手将我紧拥入怀:“错的人是尧焱,是为夫。我的夕儿本非德藼殿下,求的也不过是段平静生活而已,何其无辜。”
可我还是错了,错投作皇家人,即使身不由己,仍该既来之,则安之,担起原宿主的责任。追根溯源,还是我太过自私,走到这样的境地,我其罪难逃。
“不论如何,你定要活着回来。”
否则我罪孽深重,此生难赎。
搀着旖如和淳儿的手,我强支虚软无力的身子,送自己的丈夫出征,方知何为行行重行行,与君生离别。立在侯府大门,目送英挺的背影身先士卒,率军绝尘而去。鼻尖微酸,却是欲哭无泪。
“殿下现在有何打算?”
有何打算。是撑着破落身子,回枺澈蛙胍㈧退锤鲇闼劳啤;故橇粼诶紧幔却錾胨赖恼煞蚩槔矗僮鞔蛩恪M派钅拥闹烊甘兀也胰灰恍ΑH缛粑以诖斯赝方掖┸胍㈧停疾缀罡卦馇A抟勺曰俪こ牵侨胧摇?捎刖鸥薜恼獬≌绞拢恢虻胶文旰卧拢瑬|莱情势亦是一触即发。左右为难,然是余光瞥见先帝的灵位,我木然一笑:“这是我欠父皇的。就是死,我也要死在夺嫡的路上。”
如不是我,皇帝不会惨死。一命还一命,很是公平。可朱雀守斩钉截铁,断然回绝,我不由轻笑:“当初不是你极力劝我回枺臣创ⅲ俊?br /> 朱雀守淡然颌首:“今时不同往日。先帝已然崩逝,殿下凤体欠安。就是最后定王得逞,微臣也不会眼睁睁地看您死在半道。”
“可若是茈尧焱得逞,我便是生不如死。”
沦作禁脔,我断不会这般没尊严地苟延残喘。但朱雀守仍是摇首:“记得殿下曾对微臣说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若定王登极,将殿下召进宫去,反是您登位的契机。”
我惘然,可细忖后,了然瞠目:“你要我到时委曲求全,入宫伺机刺杀他?”
未曾料想这看似老实的木头出此毒计。他冷一笑,漠然无比:“对付小人,往是要与小人一般卑劣。”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比起现在白白送死,这未尝不是一个省力的方法。只是要我现在袖手旁观归氏与客氏打得你死我活,甚难。
“定王既是有心迎娶殿下,便不会杀归家人。朝堂不可一家独大,客氏又是年代久远的世家大族,势力盘根错节,定王如要坐稳帝位,当不会对之赶尽杀绝。”
到底是一个国家的前皇太子,最后的最后,果如他所料。可茈尧焱是个变数太多的男人,此刻我将信将疑,朱雀守语重心长:“比起枺常碇菹窒箩пЭ晌!H缛艟鸥奕顺で比耄撕透餐觯磺薪允峭魈浮D纫咽抢疾缀罡闹髂福喜豢闪僬笸烟印H舸斯赝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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