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罗
“殿下可是真的想通了?”
清冷月光下,未央似有隐察,目不转睛,漠然凝住极是平静的我,深蹙起眉。我一嗤,眉峰轻扬:“我可是遂了你家主子的意。心甘情愿,回宫做他的「皇后娘娘」。”见这阴冷男子满眸狐疑,我不动声色,嫣然一笑,不卑不亢:“送本宫回宫。”
按捺不舍,我拉起风帽,尾随恶魔的脚步,悄然离开他予我的家。澜翎城外,坐上久候的舆车,轻挑起舆帘,我淡凝策马在侧的男子,笑得讽刺:“皇上立本宫为后,就不怕群臣斥他荒淫无道?”
“殿下毋庸忧心。”
未央不以为然,笑渐讳深,“皇后娘娘自幼失语,与德藼殿下长得十分相像。您身子弱,不宜打理后宫诸事。只须专心伺候皇上。六宫之事,自有骆懿妃娘娘代劳。”
一个徒有其位、深锁宫闱的哑后。我冷笑,放下舆帘,阖起了眸,心如止水。
事到如今,惟有曲笑承欢,令茈尧焱渐松戒防,再行出其不意,诛之。只是星夜兼程,赶了两天的路,出繇州的当口,我那个傻丈夫终究还是不死心地追了上来。
“夕儿!”
往日从少隽口中知他最擅剑法,可习武之人尤忌滥杀无辜,因而怪师父离开繇州前,赠他乌鞭,便是令他非到万不得已,断不可以剑伤人。可此时此刻,我见到自己的丈夫紧握一柄利刃,像头发了狂的戾兽,飞踏过紫麾军兵卒的血,蓄着一身寒厉,近到我眼前。
“跟我回去!”
决然语气,不容置喙。可我用力甩脱他的手,决绝背身:“本宫回宫后,会求皇上宽宥苍世子犯上之罪。”
刻意的疏漠,换回他一声冷笑。可我们皆心知肚明,无论我还是他,皆背不起侯府上下百余口性命,终是一叹,从背后轻拥住我,沉声疲惫:“夕儿听话,先跟为夫回去。咱们可以另想他法。”
可惜这是盘无法起死回生的棋,在边关被阻时,已然将军。
惨淡一笑,我回眸,平声静气:“不要为了我,忤逆你的哥哥,得不偿失。往后你也要善待客家的小姐,她也是被逼无奈……”
“我不会娶她!”
这般执拗,何苦至此。
被他硬掰过身去,纠缠间,不经意撞到他右臂,方察他受了伤。虽是武功卓绝,可他到底不是武侠小说中如入无人之境的大侠,会受伤,也会寡不敌众。咬了下唇,撕下大片裙摆,为他包扎伤口:“别使性子。想想母亲,想想你父侯与淑妃娘娘。还有侯府的一大家子人,你不能这么自私,将他们卷入我们和茈尧焱的恩怨之中!”
可惜他显是没将我的话听进耳去,眼底飞掠一抹决绝,破釜沉舟,蓦得拥住我跃下舆车。一直冷眼旁观的玄武守举剑来刺,虽不是苍秋的对手,可刀剑无眼,更毋庸负累在手,难避防不胜防的流矢。
“该死……”
他硬是提起中了两箭的肩,抱着我突出重围,闯进一片密林。许是箭淬了毒,他渐然力不从心,我挣脱钳制,下地扶起他,跌跌撞撞地向密林深处跑去,直待他再也支撑不住,倚着一棵白桦颓软下身去。
“你怎样?!”
死死盯着他青紫的唇,我心如刀绞。本不想做祸水红颜,却偏生害了自己深爱的男人,紧拥住他微颤的身体,直至那魉魍鬼魅的男子追踪而至,毫未犹疑,我挺身去挡疾刺而来的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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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世子这般执迷不悟,让微臣好生为难。”
生生收了剑,未央冷凝住我,良久,似有了悟,阴冷一笑,自怀中取出一个瓷瓶抛给我。望了眼内里猩红的药丸,我想了想,闭眸拔出苍秋肩上的箭,重刺向自己的左臂。
“殿下以身试毒,微臣着实感动。”
对他的冷嘲热讽充耳不闻,我淡淡看着黑血逸出,方才给苍秋喂服瓶里的药丸。
“怕微臣给的不是解药?”
皱眉吞下腥苦的药,我不置可否,惟是扬唇,清冷一笑。实难信任这个听说擅长使毒的男人,如若这是解药倒也罢了,如若他又施诡计,反是皆大欢喜,既成全了我和苍秋同生共死的心愿,也能让这男人在他的皇帝主子面前吃不了兜着走,我何乐而不为?
“看殿下对苍世子这般情深意重,微臣实在于心不忍。”
许是见我和苍秋藕断丝连,往后定不会专心侍主。他淡讽一笑,讳莫如深:“殿下与世子爷不妨在此休憩数日,等微臣回宫禀明皇上后,再行定夺,不知意下如何?”
如这男人有此好心,明儿个太阳定是打西边出来。不知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我下意识抱紧苍秋,警冷相瞠。
之后我们二人被软禁在一座客栈,度日如年。既要照顾受伤的丈夫,我亦是忐忑不安,焦灼等待未央从枺炒窜胍㈧偷闹家狻2恢切沂腔觯歉鲎聊ゲ煌傅哪腥司刮丛偌岢郑曳呕乩紧帷V皇谴哟艘院螅也坏蒙孀愫罡郧锉匦胗⒁压时可惺榭弯溺叟腿帷?br /> “苍世子大可不从。不过微臣听说玉媛夫人近来抱恙,若是……”
望着欲言又止的阴鸷男子,我和苍秋不约而同,深蹙起眉。茈尧焱不过以退为进。他不屑要具失了心的行尸走肉,定要我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举案齐眉。等到心灰意冷,彻底断了执念,方才召我入宫。
“我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妻子。”
将我送到婵媛坊外,他深吻住我,允诺只会与客柔做对有名无实的夫妻。临末了,他郑重躬下身去,向悦竹行了大礼,将自己的妻子托付给他最是信任的红颜知己。
“苍官人从来都不是自由身。”
深凝苍秋黯然远去的寂冷背影,身边柔美如水的女子摇首轻叹。她确是他真正的知己,知晓我的丈夫一生困在轮回的梦魇,身不由己。
“是悦姑娘……婉拒我家相公?”
泡在撒满花瓣的澡池,洗涤一身的疲惫。好似相知多年的故交,同我丈夫的初恋情人聊起苍秋少时的逸闻。虽是早已隐察当年是登徒子一相情愿,可听闻往事,我仍是微愕。甩了我家相公的悦大小姐慵懒伸腰,淡定自若:“青楼女子难保清白身。不是那些个不懂怜香惜玉的达官显贵给奴家破身,已是奴家之幸。可未想那夜之后,苍官人执意要迎奴家过府,奴家没法子,只得找来滕大人规劝苍官人对奴家死心。”
找少隽调停的结果,无非直截了当地拿拳头说话。未想浪荡子的初恋竟是如此惨然地告终,我咂舌,不免可怜起彼时尚是纯情少年的登徒子。
“其实苍官人并非钟情奴家,而是在奴家身上找一个人。”
对自己间接施暴毫未歉意,大小姐惟是意味深长,阖了阖眼:“记得苍官人那时问过奴家,奴家可是这尘世间的女子。奴家听不明白,便去问滕大人。滕大人只笑说是她师父脑子糊涂,胡言乱语。”
诚然,以鸨母为人生志向的风尘奇女子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彼时登徒子以为她是异世女子,不足为奇。我摇首苦笑:“悦姑娘可有意中人?”
悦竹虽是个通透的女子,可甘愿永生沉沦风尘,不嫁作他人妇,自是有其隐衷。微是一怔,悦竹撷过一片花瓣搁在掌心,柔婉一笑:“有。可惜世俗不容,那人也早有了意中人,我们永无可能。”
缘何我身边的人皆难成眷属。
深切一叹,蜷身埋入水里,清醒纷繁愁思。
咫尺天涯,兴许从此以后,我和苍秋便是这般触手可碰,却又遥不可及。可事已至此,自暴自弃亦是枉然。更不知茈尧焱何时才觉看够我的笑话,召我入宫。故在悦竹的劝说下,我打起精神,正式做起婵媛坊的艺术总监,给姑娘们编排新的歌舞。亦得少隽襄助,遂了初抵澜翎时的心愿,用手头的盈余在城西辟了一间制衣坊,终日起早摸黑,忙忙碌碌,一刻亦不得停歇,以此不堪重荷的工作量,麻痹心神。
“小姐画的衣裳好生奇怪,可是宫里的师傅教您的?”
与苍秋回到澜翎的那天,旖如便抛下她的苍祈,迁出侯府,前来投奔。每日在旁看我设计糅合现代元素的改良女装,往是面带困惑,不明就里。为免自己离奇的身世吓着小妮子,我只得无奈笑笑,不置可否,任她揣摩可是宫里的奇人异士予我创作的灵感。
“还是夕丫头做出来的衣裳轻便舒服。这大夏天快到了,上回在侯府见你穿过的那个西方国家的……”
“T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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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就是那种短打衣裳,给我做两件,我好穿去州府,炫耀我家弟妹的好手艺。”
所谓明星效应。少隽身作羲和第一女官吏,本便是寻常女子憧憬向往的典范,眼下她带头打破陈规陋俗,澜翎城里一些待嫁少女群起效仿,盛夏来临之际,弃了繁琐的春衣,穿起衬衫与长裤,一些迂腐之士见此这大胆衣着,自是连连哀叹伤风败俗,世风日下。可有女州牧撑腰,我那位当已称做「前夫」的老公亦在暗里替自家永难安分的娘子扫清障碍,一场服饰上的革新在澜翎城内轰轰烈烈地推进,连带我那间不起眼的制衣坊亦是名声雀起。那些个尤擅溜须拍马的显贵见女州牧每天一身正装,优雅得体,舒适轻便,慕了「季公子」之名,陆续前来制衣坊下高级成衣的订单,以至我和坊里的老裁缝柳师傅忙得晨昏颠倒,订单仍是愈积愈多,只得加请人手,扩充店面,按现代商铺的形式,在店里罗列成衣,顺带利用起婵媛坊的大好资源,让如花似玉的姑娘们名副其实地充了回模特,在坊外辟了一片空地,热热闹闹地开了场发布Show。
“我们德藼殿下的脑袋看起来虽小,怎就装了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主意?如果你真做了皇帝,咱们羲和准会彻底变个模样。”
每听少隽这般调侃,我惟有苦笑。来此异世,尚未适应与现代相差甚远的生活,便卷入诸多是非,被迫为这时代同化。而今沧海成了桑田,我反成同化这世界的始作俑者,无奈之余,也只有慨叹世事难料。
“我若真有此只手遮天的本事,头一桩要做的事,就是将那男人拉下皇位。”
罔顾隔墙有耳,我一脸恬然,打起大逆不道的诳语。
只是我终究不过一个平凡女人。随着苍秋婚期将近,虽知客家小姐亦然无辜,仍是愈发焦躁。可看着身边的人强颜欢笑,劝慰开解,我只有人前佯作无谓,人后没日没夜地失眠,连带小妮子眼泪攻势亦然失了效,即使照常进食,可往是前刻吃进的东西,后刻吐尽。神经性厌食,前生足有八年为躁郁症所扰,我很是清楚这是复发的前兆。可一想到远在枺车哪歉龆衲У茸趴次倚埃门磷邮镁蛔旖堑幕嗉#堪聪虏皇剩褰杂切某宄宓男∧葑右恍Γ骸靶硎墙赐ㄏぷ鳎净盗松碜印H贸又蠊逯啵叶嗌俸纫恍!?br /> 小妮子终是破涕而笑,亟亟奔出去替我张罗清淡的吃食,虽是阵阵反胃,仍强逼自己喝下肚去。在这般周而复始的折磨中,终是迎来他们成婚的日子。只是七月初六,我丈夫被迫迎娶客家小姐的前一天,我颇是意外地迎来两位客人,他们双双跪倒在我面前。见大木头屡教不改,顺带拖累自己的妹妹,我放弃摇首:“你已经不欠我们茈家人了,为何还要淌这浑水?”
因是时局不稳,去年二月,朱雀守奉先帝之命前来繇州迎我回宫即储前,他已然未雨绸缪,令妹妹前去南方的金沙岛,投奔故人。与我在苍氏宗族陵园一别后,他亦往金沙岛,与当年放逐在此的云桑旧臣团聚。本可平静度日,但一经听说苍秋即要迎娶客氏女,便知事生变故,几经辗转,前日方抵澜翎,暗会苍秋,知悉我身在婵媛坊,便带胞妹前来拜见。亦然无谓婵媛坊里有未央的眼线:“殿下有难,微臣不能袖手旁观。”
早知他的拗脾气,我惟有苦笑,只是看向他身旁的清丽女子:“怎连即小姐也来了?”
原是先帝钦点的东宫女史,未想却是在此等情境相见。朱雀守亦然无奈,瞥了胞妹一眼:“微臣本不允她随往,可到禺州附近,才发现她暗里跟着微臣。赶也赶不走,微臣只能带她一起来了澜翎。”
早便听说即家妹妹的调皮捣蛋。我莞尔,朝她颌了下首,彼此眼峰相触,极是清亮的美眸满蕴好奇,可在兄长过分清冷的眼神威吓之下,撇撇嘴,俯身低首,必恭必敬:“民女即莹拜见德藼殿下。”
萤姬,即莹。皇帝为两兄妹改名的时候,似是偷了懒,令兄从妹姓,莫寻故国,从此忘了自己曾是一国尊贵的储君。
心下黯然,我起身去扶:“即小姐客气。我们同出皇族,往后不必这般拘泥礼数。”
眨了眨眼,萤姬渐然漾开明朗的笑容:“还是殿下明理。难怪哥哥……”
“萤姬!”
见兄长板脸,即家妹妹讪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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