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罗
托首睨向兄长,即家妹妹一声轻嗤:“先帝待我们虽好,可我们到底寄人篱下,既无权又无势,有身份的人家自是看不上咱们。后来他升了紫麾军御守,总算有人为自家小姐上门提亲……”似有若无,瞄了我一眼,不动声色,续又说道:“可因是一些缘故,几门亲事都告了吹。哥哥又是个不解风情之人,当年怎生纠缠都无动于衷。现在倒过来认了死扣……”
蓦顿了口,迟疑片刻,即家妹妹试探:“萤姬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隐约知晓,我咬了下唇,终是移眸,默听萤姬意味深长地道:“苍世子既已变了心,殿下何不另寻良缘?虽然我家哥哥木讷了些,可对殿下忠心耿耿,绝无贰心。就当是救萤姬于水火,将我这一板一眼的兄长给收了去可好?”
想是事前和小妮子串了供,两人皆教唆我红杏出墙,顶着重婚罪,收房侧室。可惜单是应付那个爱吃醋的大老公已是捉襟见肘,更毋庸给人做小,实是委屈了皇太子殿下。微一苦笑,我笑说无福消受。见强行推销兄长未果,即家妹妹遗憾一叹:“本是哥哥高攀,殿下莫要放在心上。”
听她会错了意,我摇首:“即大人年轻有为,定能觅得良缘。至于夫君和他的新夫人,也并非你们所想的那般……”
阖了阖眼,我苦涩扬唇,“其实是我逼着夫君,去和客家小姐圆房。”
萤姬闻言瞠目,我低眸淡言:“个中曲折,一言难尽。总之他没有负我。”
一切不过茈尧焱挑拨离间。我越是消沉,他越是得意。只可惜我很是相信自己的丈夫,亦不令那个男人称心如意。故而隆兴二年的春天,我虽是借口采办,实与即家兄妹一路纵览各地古迹名胜,寄情山水,极是悠闲。且在红樱绚烂的四月,随兄妹二人坐船去往宁静秀丽的南方小岛。
“先帝将舅公他们安顿在此,已是仁厚。”
海风徐徐,碧空晴朗。踏上灿然若金的沙滩,仿若故地重游,回到少时的海滨小城,顿生亲切。我颌了下首,许是先前故作轻松,此刻发自心底漾逸恬笑,即家兄妹神情亦柔,萤姬上前轻挽住我:“舅公在岛北辟了间茶庄,过会让智仁表哥给您调碗凉茶,歇歇火。
隔着帷帽,仰望了眼似火骄阳,我点头。可余光扫见颇是得意的笑靥,低眸看向一身海蓝织花衣裙,无奈苦笑。因是朱雀守先前语焉不详,自家妹妹与昔日旧臣皆以为他火急火燎地赶去北地,乃是牵念意中人。亦因是自家皇太子殿下年近而立,仍是孑然一身,既是宗老亦为旧日云桑重臣的舅公很是惦念,故而即家妹妹软磨硬泡,请我勉为其难,弃了男装,扮回女儿身,以解其兄燃眉之急。
“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如不是往日欠了朱雀守人情,也不会答应这等不情之请。萤姬点头赔笑:“您不知道。去年哥哥在岛上的时候,给舅公找来的几十个媒婆轮番念叨。过会见到舅公他们,就说您是北方大户人家的小姐。看您这等容貌心性,舅公定是无话可说,往后就不会使尽花样,逼哥哥成亲了。”
话毕回眸,极是同情地瞅了兄长一眼。朱雀守下意识蹙眉回瞪,可与我眼锋相触,几许无奈愧疚飞掠而过:“是这丫头胡闹。殿下不必听她的。”
即家妹妹哼了一声,撇下兄长,挽着我大步向前。许是想起前生无甚忧虑的十六年,一路边走边看,亦不觉步行去往岛北,路途遥远。待是半个时辰后,驻步一家「千羽茶庄」,萤姬告与我这「千羽」乃是他们母舅一门的族姓,而此间匆步出外拜见的华发老者便是他们兄妹二人的舅公,云桑国的前太政大臣,千羽博之。
“你家舅公说的可是「皇太子殿下金安」?”
望着跪地向朱雀守叩首行礼的硬朗老人,我随口问道。可显是自幼身在羲和皇都,早将母语忘得一干二净,萤姬心虚摸了摸鼻子,讪讪一笑:“这个……呵,要问哥哥了。”
刚扶起宗族长辈的朱雀守闻言回眸,意味深长。坦然迎向他探究的眸,我摊摊手:“看老人家给你行礼,我胡乱猜的。”
兴许朱雀守已知一二,可即家妹妹在旁,怎生不能说是前生在日本留学工作,方才听得懂他们的母语。只是云桑话与语法繁复的古日语亦有诸多出入,旧日君臣之间的对话只能听个大概,可也不外乎久别重逢,互相问候,顺带关切两位少主何时成家,延续云桑皇室的香火。且是啼笑皆非,因是萤姬抢在哥哥之前,将我当作皇太子即要过门的媳妇,引见给舅公,不但太政大臣老泪纵横,欣喜至极,另几位旧臣得闻「太子妃」驾到,陆续赶来茶庄,对我的样貌一番天上好地上无的夸赞之后,极是整齐地朝我跪身行大礼,害我有苦难言,惟有干笑着向朱雀守使去眼色。
“她是重要的人。”
神色清冷依旧,话语意味不明。即使不谙母语,可见老臣们望着我面露欣慰,慧黠的即家妹妹亦然看出端倪,眉峰轻扬,很是得意地捂嘴窃笑。碍着真正的茈承乾理当是不懂云桑话,我惟有苦笑,权当朱雀守意指我乃羲和国至关重要的德藼亲王,若无其事,按着即家妹妹事前编妥的说辞,俨然大家闺秀,正襟危坐,从容应对诸位很是好奇我身家来历的云桑老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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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子殿下得此如花美眷,老臣将来去到地下,对您故世的母后,亦可有个交代。”
虽非云桑国人,可许是萤姬给我定下的身份乃是坐拥万贯家财的千金大小姐,如花似玉,谈吐得体,对我这友情充数的假太子妃,太政大臣笑弯了眼,颇是满意。许是逢场作戏,亦须求真。近旁的朱雀守深深望我,似有若无,淡漾一抹温柔情愫。
“夕妹妹的爹娘故世后,留下几间庄子,须她亲自打理。哥哥成亲后,也会常住北地。不过得空的时候,还是会带嫂子南下看您。”
圆谎起见,即家妹妹惟有信口雌黄。太政大臣虽是面露憾色,可见皇太子不语,当是默认,亦未多言,惟是盛情挽留我们三人在岛上多住一段时日。殊不知内有玄故,尔后数天,对门的朱雀守房中时而传来小声的争执,直待面色不霁的太政大臣出外走远,我和萤姬方才走出屋去,看向倚门静立的朱雀守。
“殿下未有登极前,微臣不会离开羲和。”
语焉不详,却是毅然决然。可即使他的胞妹,亦不知晓舅公缘何对兄长频频施压,直待我们在岛上逗留的第十天,隐知何故。
贰拾玖章 · 曜影 '二'
“老臣只是希冀有生之年,看到殿下重归大内里,复兴帝业。”
警钟亟鸣,喊杀震天。因是这场毫无征兆的战事,我猛自难得恬静的梦里惊醒,匆匆披起外衣,与萤姬匆步跑下楼,便听太政大臣极是平静地用云桑话对冷怒瞠视的少主如是说。朱雀守怒极,正要开口,可见我和萤姬怔立不远之处,窒了一窒,终是蹙眉,未有道出口,只是嘱萤姬:“好生护……夕儿周全。”
最后望了我一眼,痛郁杂陈,决绝飞掠而过。我蓦是一震,未及开口,他已然向外飞奔而去。
“殿下!”
太政大臣声嘶力竭地疾呼,仍是未能唤回少主。萤姬冲下去质问,适才知晓原是倭匪来袭,而始作俑者,正是这位年迈的老者。
“川津藩已然收复大半国土。老臣苦口规劝殿下带太子妃一同回云桑复国。可殿下道是尚有先帝遗命在身,执意不允。老臣无法,惟有请鹤卷少主亲来迎主,将殿下强带回云桑去。”
向来抖擞硬朗的老人此刻面色晦败,似有若无,一丝悔意。即使异国他乡,金沙岛仍是他生活了十数年的家,可因是一己之私,引狼入室,原如世外桃源的安宁小岛须臾沦作生灵涂炭的人间炼狱。
“羲和皇帝对我们有恩,舅公你怎能恩将仇报?!”
萤姬气得浑身发颤,可也无可奈何。即使太政大臣,也未料到那位愿助他们复国的鹤卷少主前来金沙岛迎皇太子的同时,顺道烧杀抢掠。事已至此,惟有静观其变:“既是旧识,当不会攻来此地。咱们上楼等哥哥的消息。”
只是因我之故,朱雀守执意留在羲和。如不是我,金沙岛不会遭此横祸。望了眼门外冲天的火光,我纹丝未动,惟是双手紧攥起拳,眼前飞掠朱雀守最后的眼神。破釜沉舟……义无返顾……待我意识之时,身体已然自发动了起来。
“失礼了。”
我用日文道歉,趁太政大臣怔愕,飞快夺了他手里的刀,顺势摘了在场另位云桑旧臣的草帽,朝门外飞奔。
“殿……小姐!”
听萤姬惶然焦唤,我蓦滞脚步,转身平举起刀:“不准跟来!”
因是我头回在她面前如此冷漠,萤姬惊怔,微张着嘴,欲言又止。我苦笑,语气稍柔:“这是我的命令。你不能抗旨。”
第一次对先帝指给我的女官下令,竟是如此情形,不由自嘲。可情势迫在眉睫,嘱她好生看顾一班老臣,如有变故,去后山避祸。即便戴上草帽,出外拉住一个亡命飞逃的岛民,小施美人计,顺利打听到守军与突如其来的倭匪在海岸一带交战。只是金沙岛本是位于羲和极南的小岛,离云桑国甚远,亦非富饶的鱼米之乡,往日不曾遭倭匪入侵,岛上守军不免懈怠,此间死伤惨重,且不知为何,岛上起了战事,向临近的宜州放出信号,迟迟不见援军赶来。
“多谢小哥。”
虽已有刀防身,可如有我擅长的弓箭,于退敌有利。更因是隐感蹊跷,顺道探听虚实。待放开晕晕乎乎的少年郎,我转身朝向离此不远的守军驻地疾奔而去。可正是盘算如何趁乱顺手牵羊,未察前方匆步而来一位老人家,冷不防撞了个满怀。
“抱歉……”
我及时扶住她的身子,老太太方未跌倒,因是惊魂未定,数落了我几句,即又望向海岸线,面露惶然:“这回恐是要出大乱子了……”
我惟有一笑,宽慰了几句,放开老人家,正要离去,却被她攥住了手:“这兵荒马乱的,你一个姑娘家,往军营去做什么?”许是见我一身不菲绫罗,老人家摇首规劝,“听说这些矮个子强盗每回来羲和都会掳走不少年轻女人,还不赶紧去后山躲躲。”
常言大难临头各自飞,值此生死关头,仍为他人着想,确是一位古道热肠的老太太。我感激一笑,然是摇头婉却:“有位朋友在犯傻,我得赶去点醒他。”
老妪惘然。我点了点头,抽手之时,夹杂浓烈血腥味的一阵海风疾袭而来,亟亟抬手,仍未按住头上的草帽,惟有苦笑,望着它在腥风血雨之间,幽然飘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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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借着四起火光,老人家乍见我的庐山真面,蓦得一怔,即便不由分说,拉过我的手随逃难的人流往后山避祸。知她担心茈承乾这等绝俗美貌遭倭匪觊觎,歉疚一笑,我挣开她的手:“那位朋友很重要,我不能丢下他一人不管。”
或是袖手旁观,或是束手束脚。我已忍耐不得这等被动的局面,即使有去无回,我亦要亲手赎罪,顺道带回那个只身前去阻止战祸的傻男人。朝老人家挥了挥手,继又往人流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一群废物!不过是群倭匪,有什么可怕的!”
许是大半士兵已然前去海岸应敌,守卫松懈,我攀着墙头,方才翻进驻地,便听不远处的操练场传来一阵咆哮。皱了皱眉,我半伏下身,趁着夜色去寻弓箭,然至马厩附近,忽有一队士兵经过,情急之下,避进牵空的马厩。待至脚步声过,我半探出头,又见两个士兵策马而来,只得低下身去,避去偏角,屏息凝神,听着马蹄由远及近。
“刚才听小赵说,前两年「雾天狗」在东六州一带嚣张得很,连威海将军都吃过败仗,如果上头再不发兵,凭咱们这点人马,这金沙岛定是守不住的。”
浑身狼狈的两个士兵边是将马牵进厩来,边是忧心冲冲:“是啊,都从岛南打到岛北了,那个皇都来的走狗竟然扣下宜州军,说什么区区百来个倭匪,犯不着兴师动众,让我们独力退敌,这不存心把我们往死里赶吗?!”
“你吃熊心豹子胆了?!未央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听说耳目众多,心狠手辣。小心被他听了去,拧了你小子的脑袋!”
其中一个兵士面色蓦变,皱眉轻斥。另个抵毁未央的兵士不以为然,不屑一嗤:“如果「雾天狗」攻来这里,老子照样没命,何不骂他个痛快!”
只是太过激愤,骂骂咧咧,挥舞着手中的火把,转身之时,冷不防瞧见一个黑影蜷在角落,两人兵皆是一怔,即便大喝一声,举了手里的火把来照擅闯军营的不速之客:“什么人?”
人若倒霉,喝口凉水亦塞牙。我暗叹在心,可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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