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罗
我谁来做皇帝,又有何妨?”
“不……”
抬手令止,朱雀守淡说:“如果你还当我是皇太子,现就带你的部下回云桑去。除非以大德明皇的名义,派使臣来议和,永远都不要踏足羲和人的土地。”
话语决然,毫无转圜余地。鹤卷昭人却未罢休,正要继续苦劝朱雀守回心转意,一个望哨的倭人飞马赶来,告之少主,本是按兵不动的宜州军已遣战船,往金沙岛而来。
“连威海将军都败在我手,还怕区区宜州守军。”
鹤卷昭人不以为然。可往昔他有千余人众,暗袭得手,现只带几百藩兵,自是不比有备而来的羲和正规军。且若未央亲自来此,见到他与朱雀守在一起,指不定按个通敌的罪名,将朱雀守一并除之。瞥见鹤卷昭人狂傲一笑,令手下集结余众,好生干上一场。我冷笑,跃下马背,抬手狠狠一掌,挥去他嚣张的气焰。
“你……”
许是自小养尊处优,未曾受此羞辱,在部下面前被个女人打耳光,更是颜面尽失。他暴怒而瞠,朱雀守亦现愕色,我坦然自若,理直气壮地拍了拍亦然火辣的手掌:“杀了那么多无辜老百姓,这不过是小施惩戒。”冷睨了眼近旁报信倭人,“现在赶来的宜州军士气充盈,而你的手下刚才到处烧杀抢掠,看是体力消耗得不轻。你再有本事,也不可能率这样的手下以一敌十,和咱们羲和的军队正面相抗。”
鹤卷昭人正要反驳,可见陆续赶来汇合的川津藩或多或少面露疲色,许是听闻羲和大军赶至,隐约惶然。皱了皱眉,终是不语。我轻嗤,淡漠道:“负隅顽抗,定是得不偿失。反正你杀也杀够了,抢也抢够了。现就带着你的手下,滚回云桑去!”
鹤卷昭人不语,对我冷凝而视。直待半晌,轻声一哼:“如果你不是皇太子殿下看上的女人,我定要把你抢回去。”
江山易改,这强盗本性难移。我摇首:“既是男人,就该懂得自给自足,莫要成天觊觎别人家的东西。若嫌云桑资源匮乏,就听你主子的话,想法子把那个什么皇给抢到手,减免苛捐杂税,对羲和开放边口贸易,两两交换,百姓们自然会富足起来。”
原是不以为然,可听到后来,渐蹙起眉,待我言毕,他意味深长地冷问:“一个女人不该懂那么多。你到底是什么人?”
虽衣饰语言皆与古日本有所差别,可这万恶的大男子主义倒是一脉相承。朝天翻了翻眼,我冷然一笑:“女人和你们男人一样有健全的头脑。小看女人的话,你定会吃大亏。”
他一怔,随即朗笑:“小姐的话,昭人定会铭记在心。”
不再执拗所谓的武士道精神,收刀上马。临去前,偏首望了眼故主。
“清曜。”
乍听这名字,朱雀守猛得一震。鹤卷昭人淡笑,恭恭敬敬,颌了下首:“「清曜若成雄才伟略的大德明皇,昭人就做保驾护航的藏人左将。」当年红叶祭上,昭人向您许下的誓言,此生不忘。盼殿下回心转意,早日回云桑收复江山。”
既恨他残忍屠戮无辜百姓,又悯他执着儿时的允诺。望着川津藩的这位少主调转马头,率部渐远,我五味杂陈,叹了口气,对朱雀守道:“你骗我。原来你是有名字的。”
偏首望了我一眼,朱雀守摇头:“微臣没有骗殿下。这是小的时候,昭人私下替微臣想的名字。他说微臣的眼睛像鸣泉山上的黑曜石,也盼微臣有朝一日能像明瞾大神一样,成为普照云桑的阳光。”
确如鹤卷昭人所说,柔润如水,明若黑曜。我轻漾开笑:“往后就用这个名字吧,比父皇取的那个顺耳多了。”可想起适才鹤卷昭人恨不能将我吞下肚去的狠戾眼神,忖了一忖,还是作罢,“这是鹤卷少主给你取的名字,如果旁人这般唤你,嗯……许会死无全尸。”
看我敬谢不敏地摊手,朱雀守失笑:“不过是儿时方便互称的名字,昭人不会介怀。”
见死不救的佞人赶来前,我与身边的男子临风立在海边,听他道说与川津藩少主之间的前尘。人生得此知己,确已无憾,我颇是羡慕地看着他面带宠辱不惊的澹泊笑容,畅所欲言儿时的宏愿,亡国的失志,而今的坚持。
“不论殿下将来可否夺回皇位,微臣定会遵先帝遗命,断不容人伤您分毫。”
未央不惜悖逆茈尧焱,也要将我斩草除根。我冷笑,看是往后这个佞人亦会百般阻我进宫。正是迷惘今后该如何是好,大军姗姗来迟,淡漠回首,佞人一马当先,比之往日,面色更是阴冷,未及近前,飞身下马,冷睨了眼我身侧的朱雀守,朝我半低下头:“可请殿下借步说话。”
谅他不敢在大庭广众,杀人灭口。对隐怒欲言的朱雀守微一摇手,尾随未央走至几步外,坦然迎视他愤懑的眸,我眉峰轻扬:“本宫原就是德藼亲王,实话实说而已。”
断未料到我会只身潜入守军驻地。更未料到我会破罐子破摔,和盘托出。冷凝我含笑的眸,他漠然告警:“归氏及侯府存亡,皆在皇上一念之间。还有即大人和他妹妹,勾结倭匪,难逃一死。”
即使没有明证。莫须有的罪名,照样可以置原是云桑人的即家兄妹于死地。我淡嗤,极是不屑:“未大人宽心。您大可对人言,擅闯军营的那个女子是假借亲王名义的冒牌货。”
至于他人相信与否,可会有流言蜚语盛行,便不在我掌控之中。
我挑高了眉,讳深一笑。
当我带着满身血腥,回到茶庄,只余萤姬一人。太政大臣与其他云桑老臣已被鹤卷昭人的手下趁乱带走,现应是坐在折返云桑的船,飘洋过海,归去他们久违的故乡。听即家妹妹义愤填膺地数落忘恩负义的舅公,我惟是一笑。身边的每个人皆有自己的无奈与苦处,只是所有的无奈与苦处聚拢之后,便成旁人的悲剧。这些背负沉重过去的老臣走了也好,至少免成茈尧焱主仆制挟我的筹码,令我无甚后顾之忧,悄然离开这座终予我梦魇的小岛:“再过三个月,客家小姐便要临产,咱们收拾收拾,回澜翎去。”
贰拾玖章 · 曜影 '四'
苍秋的孩子即要出生,就算非我所出,仍是满心期盼。可许是我在金沙岛上杀生太过,是年五月,我和即家兄妹中途在间小镇客栈歇脚的时候,掌柜听我们三人自称繇州人士,殷笑遽僵,敛容规劝:“三位客倌还是等过一阵回去为好。”
我不明就里,惘然相望。可听隔桌的客人不屑冷嗤,面色蓦变。
“一年前还听说你们繇州的那位州尹大人如何足智多谋,骁勇退敌。没想到原来是个吃里爬外的奸人!”
“什么?!”
听人诽谤我的丈夫,我自是怒不可遏。萤姬见状,忙是按住的我的手背:“小姐莫急。”抬眸看向怔愕在旁的掌柜:“云州尹也非一日为官,平素为人,咱们繇州的百姓都看在眼里,对他很是敬重。可请掌柜告诉我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掌柜微有余戚,瞥了我一眼,可为近旁的朱雀守清冷眼神淡扫,缩了缩脖子:“我也是听人说,那个锦云城立了大功的侯府二少爷其实是九皋人的奸细,明着赶跑了那群蛮虏达子,暗里却和九皋勾结,意图谋反,复兴兰沧王朝。前些日子,有人将云霄与夜赫昊之间往来的书信秘呈皇上。皇上大怒,令云霄交出兵符,往枺呈苌蟆T葡霾淮樱碇荽笮」僭鄙鲜榱ΡT葡觯恍碇菥慕旄茄镅曰噬先缛籼挪餮裕阋桑郧寰唷!?br /> 许是夜赫龑受伤,力不从心。许是羲和内乱平息,新君即位,且乃兰沧侯外甥,如若大举南侵,新君与苍氏联手抗之,未必取胜。北地已有一年风平浪静。未想此间忽生变故。许如我那时代的清太宗皇太极铲除明朝名将袁崇焕之法,夜赫龑施反间计,欲令羲和新君杀边疆大吏,自毁长城。亦许是反复无常的茈尧焱故意为之,收兵权,剪我羽翼,如能就此逼反苍秋,更可名正言顺地除之。
“果是一石二鸟。”
我仰首冷笑。那个阴毒狡黠的果是不将我逼到绝境,磨尽我的锐气,断不罢休。可旁人未察帷帽掩面的我是何异样,既是提及侯府二少爷,别桌客人接过话茬,奚落起那位大名鼎鼎的病秧子世子:“一直听说苍世子病得下不了床,不能尽人事。去年娶了尚书家的小姐,不出半年就有了身孕,也不知道是不是和那个云二少爷苟且出的野……”
“闭嘴!”
我终是沉不住气,拍案而起,本是人声沸腾的客栈即刻鸦雀无声。萤姬目露凄哀,欲要拉住我的手,却是枉然,我冲出客栈,望见对街的铺子前,一个状汉下马进里。蓦生变故,烦乱无绪,惟想找个无人的地方,好生清静。上前抢马,自腰间取了一锭银子,抛给惊怒而出的马主人:“借你的马一用!”
不待追出客栈的朱雀守上前,我攥缰亟往临近的山冈而去。刚抵小镇的时候,尚是涳濛,此刻雨势渐大,原是陡峭的山路愈渐泥泞难行。身下的白骏更是犟着脖子,怎生不听使唤。我蹙眉,重夹了夹马肚,硬是催着它前行。然是九牛二虎,登至山颠,底下忽又传来熟悉的疾唤,望了眼雾蒙绿影中那抹寂寥的月白,惨淡一笑,将马系在一棵樟树,走向前方那片高地,攀上一方危石,亦如我与苍秋此间境地,半悬山崖,摇摇欲坠。可我浑然不觉,立身飘摇风雨,远眺北方。
生亦不得,死亦不能,在茈尧焱织的网里挣扎,已然筋疲力竭。探首望了眼底下湍急河流,须臾间,极想踏出这一步,就此归去,便可从头来过。可我脚尖刚一离地,身后疾赶而至的男子很是自然地以为我欲轻生,一声怒啸,遂感腰间一紧,蓦得向后跌入坚硬的胸膛,未待恍神,便听得轰塌巨响,我怔然望着适才所立的那方危石遽尔坠落,如我之心,直入谷底。
“我……”
转身乍触寒光潋潋的墨瞳,我张口,未待解释,左颊一凉,即又火辣辣地生疼。猝然不及,无可置信,我捂住面庞,惊愕看向素来循规蹈矩的男子。
“我留在羲和,不是为了看你死!”
冷凝住我的眸,墨瞳炙现我未曾见过的激烈情愫。对瞠良久,几是粗鲁地将我扯入怀中,“早知如此,那天我该听太政大臣的话,将你强带回云桑去。”
心照不宣的情感决了堤,我确是欺人太甚,将他亦然逼至退无可退。我苍凉一笑,抬手抵在他的胸膛,格开彼此的距离:“知道扑火的蛾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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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闻言微怔。我苦笑,转眸望向北方。茈尧焱一心逼死苍秋,既是彻底断我藕断丝连的念想,亦令苍淑妃与兰沧侯的丑事永成秘密。未央知我心怀叵测,亦会千方百计,阻我回宫,撼动他主子的皇位。进退维谷,惟今之计,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待至无路可退,我与丈夫同生共死。
“大多人只道扑火的蛾子很傻,却不知是火光太美,值得它用一瞬的痛楚,刻骨铭心。”
淡看朦胧烟雨,我一笑,心平气和:“所以我的丈夫抵死不愿将我让给皇上,现在我也要和他一起,做只扑火的傻蛾子。”
刹那芳华,一起化作灰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碧落黄泉,永难分离。
“你犯傻的时候,要多过聪明的时候。”
虽未明言,可已从我眼里读懂了一切。朱雀守终是苦笑,松手向后退了一步,半跪下身,恭然垂首:“微臣僭越,望殿下赎罪。”
他终究是我认识的即莫寻,对誓要守一辈子的德藼亲王,惟有纵容与成全。我微一迟疑,终是柔笑:“谢谢你,清曜。”
为了我这样的女人,抛下为他收复江山的故交留在羲和,实在得不尝失。可因是我一声微不足道的轻唤,墨瞳渐柔,起身去牵白骏,将缰绳轻搁在我掌心:“微臣送您回家。”
仿是这天不过是我们南柯一梦。赶回澜翎的一路,彼此看似若无其事,可他的眼神愈渐沉静,偶尔眼锋相触,痛楚稍纵即逝。死水微澜,我对苍秋的执拗,终还是在他心底狠狠剜了一刀。
“就快到繇州了,殿下已经两天没阖眼,可要歇息片刻?”
即使隐察兄长的异样,萤姬仍对我一如既往地体贴。可苍秋遭人构陷,朝不保夕,我恨不能这里也有飞机,或回澜翎,或去皇城,直截了当,和那个只会暗里作梗的男人当面拼个你死我活。可激愤归激愤,已是快马加鞭,星夜兼程,仍是快不过只手遮天的皇帝。
“到底是兄弟,很是了解夫君的心思。”
苍秋自然知晓将繇州兵权拱手让与兄长,便是断了我和他的最后一线希望,往枺呈苌螅怯腥ノ藁兀圆豢赡苁志颓埽阌枇塑胍㈧徒杩冢泳鄙希侥盟降呐压娉肌5蔽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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