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汉
,也就他还能挡项将军一会儿。” 虞姬忽的紧紧抓住了我的手,低声道:“姐姐,我要去看他。” 我心里暗叹了一声,柔声道:“妹妹,我知道你的心思。不过如今大楚局势危急,我们妇道人家这个时候往军营里跑总是不好,等晚上,我让七夜替你把项将军叫来好不好?” 虞姬咬着唇,一副心慌意乱的样子,终于点了点头,道:“好,我听姐姐的。” 刚把虞姬劝住,就听得站在车边的一名士卒‘咦’了一声,道:“怎么……怎么项将军来了?” 几人都大吃一惊,顺着声音望去,只见项羽衣饰散乱,骑在他那匹乌锥马上,一路烟尘,向府衙狂奔而来。到得门前,跳下马来,也不拴马,只将缰绳一丢,一按腰间佩剑便向里走。 门口的士卒拦住了他的去路,道:“项将军,请解剑……入内。”说到入内两个字的时候,声音不由小了下来,因为项羽瞪视着他的眼睛竟是红色的,像是浸在血里。那一双重瞳原先不过是略显得目中无人而已,这一刻却寒意凛凛、杀气逼人。 项羽低哼了一声,伸出手将那士卒向旁边一拨。他的力气何等之大,只轻轻一个动作,那士卒就踉踉跄跄跌出了两米远,捂着屁股爬起来,再也不敢近他身去。而项羽只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便欲按剑昂首而入。 “阿籍!”我身边的虞姬突然跳下了马车,大声叫道。 项羽一震,缓缓地转过了身子。看见了虞姬,他的神色似乎平静了些,杀气也没那么浓烈了,但悲痛之色却浮了出来,让我有一刹那的错觉,以为他会流泪。 “阿籍”!虞姬撩起衣裙向项羽跑去。 项羽挺立未动。 “阿籍,”虞姬站在项羽的面前,抬起头含着眼泪望着他:“阿籍,你要好好的。” 项羽沉默,过了半晌,终于慢慢的点点头,“好。”然后转过身,大步走进了府衙。行动之间,那股杀气不觉已经消淡了许多。 这世上,唯一能让项羽这段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的,可能就是虞姬了。我不禁暗自叹息。 ------------- 到达彭城后,因一时也没有足够的宅院,我和虞姬便带着思红、思玉几个丫环就和景大娘挤在一个小院子里,而叶小七等几名士卒则在府外露天搭了营帐。其余各位官员的侍从短兵多有在露天搭营帐的,所以倒也不觉得奇怪。 在那间小小的侧屋里,虞姬坐在那里发呆,而我则坐立不安,忍不住站起在屋里来回走动。 现在几乎又到了大楚生死存亡的关头。随着项梁的死,原本脆弱的平衡被突然打破。原本就心有不甘的故楚旧臣、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尚未建立威信的君王,以及以及项羽为代表,一心要为项梁报仇的项家军……貌似沉闷的局势之下隐藏着无数的变数,每一个爆发出来都有可能让新生的大楚彻底倾覆。 我在屋里踱步的这一刻,想必熊心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吧。真是难为了这个孩子。 原本是让周勃通知刘邦我已经到达彭城的消息,但夜至三更,仍不见刘邦的踪影。我和虞姬都毫无睡意,叫起叶小七,让他再去府衙打探。过了大半个时辰,叶小七回报说府衙的军议还没结束,向侍从打探了,估计到明天早晨也完不了。 我和虞姬对视了一眼,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焦虑。我勉强笑了一下,道:“既如此,我们也不等了。妹妹,早些睡吧,也许早上一睁眼你就能看到项将军了。”虞姬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思红和思玉几个丫头也困得不行,一直在旁边撑着,好容易见到主子有睡意,忙上前帮着梳洗更衣睡下,自己也悄悄地退了出去。 烛火熄灭,我躺在黑暗之中,闭目想睡,却心思繁乱怎么也睡不着,便又睁开了眼睛,茫然地望着麻布帐顶。 “姐姐,还没睡吗?”与我同床而卧的虞姬忽的轻声说。 我轻轻地嗯了一声。 “姐姐,我心里很害怕。” “别怕,秦军打不过来的。”我安慰地拍拍她的手。 “我不是怕秦军,”虞姬幽幽地说,“我是怕阿籍,他……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认识阿籍的时候,他大概十七八岁,”虞姬的声音在黑暗里细细的回荡,“就像是我的大哥哥一样。虽然后来找到了子期哥哥,但我心里,阿籍才是最重要的。”她顿了好久,才道:“可是后来,他……杀过人……就不一样了,人会变。杀的人越多,变得越多。” “我今天看到他的时候,觉得他……变得很可怕,姐姐,”虞姬低声道:“我觉得阿籍他……心里有团火,我怕他控制不住……乱杀人。” 我一凛,猛地想起项羽似乎不久以后就会一刀杀掉宋义,然后是破釜沉舟的巨鹿之战,然后坑秦卒20万人。20万,怎样一个恐怖的数字。然而我此刻静静地躺在黑暗中,只能说一句:“那你以后还要多劝劝项将军少杀人,杀多了……总是不好。” “嗯。”虞姬似有若无的嗯了一声,然后就没有再说话。 一夜无眠。 -------------- 彭城这场最高级别的军议居然延续了两天两夜,大楚的文臣武将都吃住在府衙,累了就临时散会,大家随便找个偏厅睡一会儿,过两个时辰再爬起来商议、争论。 好在秦将章邯在定陶大胜后,觉得楚国主力已去,剩下的也不过是些残兵败将而已,再无可虑,竟未趁胜追击,而是抽兵去攻赵国。与赵国将军陈余打个不亦乐乎,给新楚留下了一丝喘息之机。 两天后,这场关系着楚国的前途与各方势力利益的军议终于结束。结果基本令各方满意,当然这其中不包括项羽。 与盱台那次相反,这一次最大的赢家是楚王熊心。正如陈平事前所言,大王身在前方,虽有风险,却也是整兵的绝好之机,趁着项梁身亡,项家军群龙无首之机,熊心顺顺当当的把项家剩下的军队抓到了自己手里,与原本就已基本被他掌握的吕臣军合为一处,自任统帅。 为补偿项羽和吕臣,怀王封吕臣为司徒,又封吕臣的父亲吕青为令尹。吕青只是个普通儒生而已,能挤掉一大堆故楚老臣坐上这个位置,完全是因为他有个好儿子,因为他儿子手里有几万颇有战斗力的苍头军。这种安排因为明显得几乎让人一眼即知,反倒没什么人反对了。 而项羽则被封为长安侯,号鲁公。和沛公一样,长安侯和鲁公都是没什么意义的封号,在军权、封邑上都没有什么具体安排。甚至,他的这个长安侯还不如刘邦被新封的武安侯。至少,熊心并没有动刘邦的军权,反而补充了他相当一部分兵力,并授其为砀郡长,继续留驻砀郡,坐实了他在砀郡地方以及军中的位置。 长安侯,这个名称似乎微妙的传递了怀王熊心隐秘的心愿,那就是希望项羽从此能够安安稳稳,不要再给他找麻烦。
六二章 西进
此外,彭城军议还为大楚的未来选择了道路。在宋义与陈平的竭力主张下,西进的战略仍然被坚持了下来。 由于宋义曾准备预言了项梁的败亡,这个并未曾在军事上有何大作为的故楚大臣顿时因为在战略上的高瞻远瞩而成为了楚国知名的上将,他所说的话,凡军中将领都不得不认真考虑一番。而陈平,怀王熊心的亲近谋臣,则隐约代表着怀王的心意,这两人的一唱一和,使得继续西进的战略几乎没有受到什么阻力便确定下来了。 但西进的人选却是个问题。项梁都已败亡,楚国还有哪位更优秀的将领能继续这一伟大的战略进军呢? 刘邦两天后才来看了看我。他眼窝深陷,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想想也是,先是连日作战,其后接到项梁战亡的消息,一边要安抚军心,一边还要应付项羽这个火躁家伙,然后又带兵回彭城,接着就是连续两日两夜的军议。虽然不是军议的主角,但总归利益交关,哪能不精心思虑,难怪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了。 “虞姑娘,项将军回营去了,他这些日子心情不好,天天泡在演武场上,把那些小兵操得可怜。”刘邦顾不得和我说话,先向旁边一脸急切的虞姬说道。 “妹妹,你别担心,项将军心里难过,让他发泄发泄就好了,若是一味憋在心里,反而容易出事。”我挽住虞姬,温言劝慰。 虞姬点了点头,勉强笑了笑,道:“我明白,姐姐。”又站起身道:“你们谈吧,我先出去了。”她知道我和沛公这些日子不见,必有些私密话说,自己在场未免有些尴尬,原只为打听项羽的消息才留了下来,现在既然知道了,自然要回避出去。 刘邦见她出了门,原本疲惫的神色突然一扫而空,一屁股在我身边坐下,拉住了我的手,兴奋地道:“夫人,怀王封我为武安侯,又拨了不少人马给我,如今为夫我也算是手握雄兵了。” 我微笑道:“恭喜夫君,得偿所愿。” 刘邦哈哈一笑,道:“明日你就随我回砀郡去,那里现在就是咱们的地盘了。咱们手里有这么多人马,到砀郡再整编一些,做个一方霸主那是不成问题。”我不禁诧异起来,怔怔的凝视着眼前的刘邦,难道他心里竟只求做个一方之雄?他,未来的汉高祖,竟没有一点称皇称帝的欲望? 我从未想到眼前的刘邦在这时就有退出这场战争的念头,听起来似是令人难以置信,但细想之下倒也自然。刘邦出身草根,也不是什么生来就有大志向的人,所谓“当如是”也只是被人间权势富贵勾起来的一点隐秘欲望,这种欲望谁又会没有呢。恐怕连自己都不相信有朝一日能走到万人之上的位置,所以,当他真的从一个亭长突然间成为一个可以称霸一方的强雄之后,心里立时充满了无限的满足感,就想着要携妻带子回到自己的地盘安享富贵去了。 若就此退出争霸之路,会不会是一件好事?我忽然想到,这世上将不会再有汉高祖,也不会再有吕雉,只有一对普通的夫妇,远离这战火,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过自己的小日子。 做一对普普通通的夫妇,生老病死,得享善终,在这个时代里反而是场大幸福吧。 我的眼眶忽的微微有些湿润,竟被自己的这种想法而感动了,看着刘邦轻声道:“我听夫君的。” 刘邦笑着看看我,然后把我用力地抱在怀里,悠悠地道:“管他什么秦国、楚国、赵国,我们把队伍带到砀郡,修一座漂亮的大宅子,再生几个儿子,你来管家,我呢,每天和几个好兄弟喝喝酒,耍耍枪棒,那个小日子过得美啊。随他哪家打过来,看着手底下的这些人也得给我刘季三分面子。” “嗯。”我低低地道,在刘邦怀里无声地微笑着。 虽然心中仍然惶惑不安,但我宁愿相信,也许真的会有这种美好的未来在前方等待着我。 ---------------- 刘邦在我屋里缱绻良久,终是军务在身,不得不起身离去。我站起身替他细细地整了整戎装,却听得门外思红低声道:“回夫人,陈平在外求见。” 我的手顿了一下,抬起头,发现刘邦也诧异的看着我,道:“他来见你做什么?”我这才想起,与陈平的几次交往连刘邦也不知道,遂微笑了一下,道:“在怀王那里见过几次,怕是有要事找你的,又不便去军营,才来见我。” “噢。”刘邦点点头,大声向思红道:“请陈大人进来。” 原本见客不该在卧室,但如今彭城的房舍极其紧张,也只得从权了。好在我这屋子略大一些,中间用悬挂了绢纱,影绰绰隔成了内外两间,倒也能见人。 陈平一脚迈进屋内,看刘邦也在,微微诧异了一下,立刻微笑着长揖一礼,道:“平见过武安侯。 刘邦忙几步过来扶起了他,大笑着道:“在家里还闹这个虚活干什么,来来来,坐坐坐,你陈大人可是稀客,请都请不到呢。” 屋里三人坐定,思红端上茶来。这可是我刘府独有的东西,来过的人没有不嗜上这口的。果然,陈平先端起茶碗深深闻了闻清香,又细细啜了一口,这才放下茶碗,笑道:“我便开门见山的说吧,如今堂上商议的西进的事,不知道武安侯有何打算?”说着,眼睛似有似无地看了看我。 刘邦微怔了一下,摇头笑道:“我能有什么打算?手下这点兵,自保有余,若说孤兵西进,那是白日做梦。” 陈平微笑了一下,道:“怀王也知道各位将领心有顾虑,故而……”他沉吟着,眼睛却看着刘邦。 “故而什么?”刘邦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听怀王言道,此番无论军中何人,但凡能麾兵西向,首先入关者,便立其为关中王,将大秦之地尽数封他。”陈平顿了顿,又微笑道:“想必明日庭议之时,怀王便要宣布此事。” 刘邦没说话,他的眼神有些发怔,手有些微微发抖,那茶碗中的茶水也漾出了一圈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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