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汉





嗯,换件干衣服吧。”说着,将一个油布包裹向我身边一推,起身弯腰和莫小三走出了船舱。我摸索着打开包裹,发现里面是一套换洗衣物,可能是由几层油布包的,居然没有浸水。又觉得身上湿乎乎的确实难受,犹豫了一下,还是摸黑将衣服换了下来。衣服是变干了,但身上却开始有些发热,一摸双颊,热哄哄的烫手。    忙将审食其和莫小三叫了进来,道:“食其,明日清晨让船靠岸,找户人家给大伙儿熬一锅姜汤喝喝,浸了水,又受了晚上的寒风,容易生病。”    “知道了,”审食其道:“小姐你先歇着吧,别费神想事了。”    “嗯。”我向后靠了靠,只觉得身上越发热了起来,闭上眼,迷迷糊糊地便睡了过去。    --------------------------------    第二日清晨,几艘小船找了个平缓的地方靠了岸,萧尚带着人上岸找农家买姜熬汤,但等他们将姜汤以及吃食带回来的时候,我看着那些东西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我还是悲惨的感冒发烧了。    若是在二十一世纪,感冒只是个小病,但在这时代,又是人在旅途,病势一来竟是沉沉难支。心里不禁想,还是现代好,几瓶药水挂进去,当天就能好得差不多,但如今却只能靠身体来硬撑了。    审食其见我病势沉重,便欲停船找大夫,我忙拉住他,道:“别,这病就是难受些,要不了命,还是快赶路吧,再往下走两百里就安全了。”    他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弯腰出去让船工继续开船下行。    我以为撑个两天能熬过去,但没想到病势却愈渐沉重起来,到了第三日,躺在那里,头如千钧重,身子发冷额头滚烫,晃一下都费力,嘴唇也龟裂起泡,整个人病得晕晕乎乎的。审食其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条布被给我盖着,不时扶我起来灌一碗浓浓的姜汤进去。    原本想顺水而下三百里,但只走了不到两百里,审食其就和萧尚商量了一下,决定弃船上岸,找大夫替我治病。我病得糊里糊涂,也无力反对,也只得随他们去。萧尚散出人手,在附近找了个大户人间,花钱租了间单独的院落,又将当地最好的大夫请来诊脉开方。    病来如山倒,病走如抽丝,中药治病重在全身调理,疗程却长,这一病居然就病了近十天的时间。    这期间审食其和萧尚不断派出人手打探咸阳的情况。我们的离开似乎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也没看到有秦军四处搜捕。我猜度可能是因为子婴至始至终对我并无恶意,见我已走,便不再追查了,也有可能是因为刘邦军队已经逼近了咸阳,子婴困在降与不降的矛盾之中,也无暇顾及我们的离去。    至于刘邦的行程,则更容易打听得到。    刘邦过武关后,便到了蛲关,与子婴派出的五万卫卒对峙关下。蛲关是古代南阳与关中的交通要隘,易守难攻,是通往秦都咸阳的咽喉要塞,也是拱卫咸阳的最后一道关隘,由于攻武关时,刘邦的军队损失惨重,所以对于是否继续强攻蛲关,他一时拿不定主意,便问计于病中的张良。    张良劝其一方面在山间增设旗号,虚作疑兵,另一方面让郦食其以珍宝劝诱秦将。这个时候稍有些头脑的人都知道秦国大势已去,蛲关守将果然献关投降,并愿意与刘邦联合进攻咸阳。刘邦大喜,张良却献言道,这不过是蛲关守将想叛秦,他部下士卒多是关中人士,秦人素来悍勇,未必肯跟从长官反攻咸阳,如果关键时候士卒哗变,义军进退两难,后果不堪设想,不如乘秦将懈怠之机将其一鼓而灭。    刘邦果然依其计而行,秦军大败,弃关退守至蓝田,刘邦乘胜追击,引兵绕过蛲关,穿越蒉山,再次大败秦军于蓝田。然后,大军继续西进,终于抵达霸上。    咸阳城已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食其,如今沛公已到灞上,我这病也好得差不多,还是尽早动身和他们汇合才好。”我道。    审食其却皱了皱眉:“小姐,您也不过是病刚好,身体还虚,不若再休养几日,反正沛公已经到了咸阳,早一日晚一日去都没有关系。”    “不,马上就走,”我摇头道:“进咸阳后,只怕沛公志得意满心高气傲,反而容易犯下大错,我早一日赶到,或可阻止。”    “可是军中不是还有张良先生吗?”审食其迟疑了一下,问道:“若真有事,张先生必会劝谏沛公。”    “张先生啊……”我轻叹了一声,道:“他也不是神人,我……还是赶回去才能放心。”    审食其最终还是拗不过我,第二日清晨,我带着他和萧尚等骑马赶往灞上。好在萧尚原本就在下游准备了数十匹马,在我病重的期间就陆续调了过来,此时每人都可分得一匹,丝毫也不耽误行程。但毕竟是大病初愈,身体尚虚,我虽然竭力支撑,每日也只行得数十里路,行行停停赶了三四日方到了灞上。    入了营,却是大帐空空,审食其唤来帐前执朝郎细问,方知刘邦早三日已经进了咸阳。    “审将军,那日我职在守营,可惜没见着侯爷进咸阳的那一场,”那士卒至今说起来还满面红光,一副兴奋之色。“听去的兄弟说,那个什么秦王子婴身着缟衣,颈系白巾,手捧玺节,白车素马带着一家老小和满朝文武跪于道旁向侯爷乞降……”    我心头剧震,一时不忍心去想象子婴跪地乞降的样子,他的心里,那一刻只怕有万把尖刀在割吧。    那士卒又道:“一路上这个秦王害死了咱们那么多兄弟,这时侯倒有脸跪在那里要咱们饶命,要是我呀,至少也要上去踹他一脚。可咱家侯爷真是个大度的人,只哈哈笑了一声,还亲自将那个秦王扶了起来,后来据说在秦王宫找了个地儿给他们一家子住着,依旧好吃好喝的侍侯。就连那些文武大臣也一个没杀,都让在家呆着就行。”    “好了,你下去吧。”我打断他的话,转头向审食其道:“食其,我们去咸阳。”
    一零六章 伤见
    日夜兼程赶到灞上几乎耗尽了刚刚养起的一丝精力,从审食其的眼神里,我知道自己必然脸色极差,估计会苍白得像鬼一样。但赶到咸阳却是刻不容缓,否则刘邦在穷人暴富的心态之下,必出一系列昏招,比如我记忆中派兵镇守函谷关意图阻拦项羽的事。虽然既使刘邦不这么做,项羽也未必饶得了他,但如能事先劝阻刘邦,岂不是让项羽少了一个问罪的口实。    “是。”审食其叹了口气,令人在营中换了一批健马,换马不换人,继续上路往咸阳而去。    灞上离咸阳约有五十里路,等赶到咸阳东门之时,已近二更时分,我们面对的是一扇紧闭的城门。“上面哪位将军职守?”审食其勒马于城下大喊了一声。    城墙上火光闪动,有几个人探头出来喝道:“什么人?”    “我是副将审食其,刚至咸阳,请开门让我等进城。”审食其道。他虽是常年跟在我身边,却也在军中挂了一个副将的职务。    城墙上的人商量了一下,回道:“审将军,深夜开城,小人也做不了主。我家曹将军这会儿不在,请稍侯片刻,待小人通报一声。”    审食其也知道深夜开城事关重大,便没有多说,回身道:“小姐,这东门大约是曹无伤将军,他认得我们,待会儿来了肯定会开城,您先下马歇歇吧。”    “嗯。”我点点头,只觉得全身酸软,疲倦若死。因为心急赶路,所以这五十多里几乎都没有怎么歇,连中间打尖都只是随便啃了一点干粮就算了,此刻到了咸阳,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立时觉得连抬个手都吃力得很。勉强从马背上爬下,也顾不得许多,便在一边土丘上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在马上跑了一天,不免出了点汗,此刻坐定,被夜风一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审食其和萧尚等人也纷纷下马,各自找地歇息,这几天我固然累得几欲吐血,他们也是够呛,这会儿总算心情放松了些,坐在一处低声地说笑起来。    在土丘上坐了很久,觉得身子都凉得透了,那寒风还在直往骨子里钻,我不禁皱了皱眉,对坐在一边的审食其道:“怎么还没有来,曹将军既然职守东门,应该不会走远才是。”    “小人再去问问。”审食其站起身,走到城下,大声道:“喂,城上的兄弟,你家曹将军几时才会赶来?”    城上士卒探出脑袋,“实在是不巧得很,审将军,劳你久等了,曹将军被侯爷召了去,估计暂时回不来,小人已经派人去通报了,麻烦您再等片刻。”我此刻只欲就地睡倒,却不得不一直硬撑着,听到那士卒说曹无伤暂时回不来,不觉有些微怒,喝道:“食其,问问其它几门都是谁在守。”    “是。”审食其喏了一声,仰头问那士卒。    “小人只知道南门是郭将军,北门是樊将军,还有西门就不清楚了。”那士卒想了想答道。    再在这里吹冷风,只怕又要大病一场,还不如直接赶去北门。我以手撑地站起身,道:“食其,我们去北门,那里大概是樊哙在守,就算他不在,他手下人也认得你。”说罢,翻身上马,沿着城墙向北门绕去,审食其和萧尚等人也纷纷上马跟在我身后。    自北门入城倒是很顺利。樊哙也不在,但留了两名贴身的短兵在城楼上职守,他们跟随樊哙在吕家进出了多次,自然认得审食其,也知道审食其时刻跟随在我身边的,忙亲自跑下城楼,开了北门让我们进去,陪笑道:“吕公子,审将军,真是不巧的很,我家樊将军也是刚走开。要不……”    “沛公现在何处?”我打断了他的话。    “呃……小人听说沛公将军帐设在了咸阳令的府衙……”    “知道了。”我等不及他再说下去,策马向咸阳令府衙奔去。几十匹马飞奔在咸阳的青石大街上,踏出一阵清跪的足音。    咸阳令府衙原是赵高女婿阎乐的地盘,赵高死后,赵成、阎乐等一干赵党一日之内被子婴调来的卫卒杀得干干净净。当然他们自也不肯束手就擒,听说带着心腹手下顽强抵抗了一下,只杀得一座咸阳令府衙遍地横尸,让后来收尸的人头痛不已。但是尸体能抬走,血迹能冲净,那股血腥之气却是迟迟无法散净,以致子婴任命的咸阳令宁愿借秦王宫的一角偏殿办公,也不愿意踏入此地,于是便空置了下来。刘邦入咸阳后,在此设帐倒也方便。    府衙门内的守卫都是刘邦的短兵,对我和审食其等人都熟得很,见我们几十骑驰到,留神看清面容之后,忙跑上来施礼道:“见过吕公子、审将军、萧将军。”    “罢了。”我跳下马来,只觉得脑中一阵晕眩,定了定神,将缰绳丢给了他,快步向门内走去,一边边问道:“沛公睡了没有?”    “呃……”那士卒愣了一下,站在那里没动。    我微微有些诧异,转身问道:“怎么了?”    “侯爷……嗯……不在府里……”那士卒吃吃艾艾地道。    “那在哪里,我有要事回禀沛公,可是耽误不得。”我不动声色地道。    那士卒迟疑了一下,大约最终还是想起了我的身份,低声回道:“在……秦王宫。”    我的呼吸不禁一窒,缓了缓神,微笑道:“是吗?都三更了还在忙啊。沛公这几日一直这样吗?你们怎么也不劝他爱惜爱惜身体。”    那士卒明显慌乱起来,眼神躲闪着,含含糊糊地道:“是,是,小人等失职……”    “算了,他的脾气我知道,你们哪管得了他,”我微笑道:“还是我去秦王宫看看吧。”说罢,从那发呆的士卒手里拿过缰绳,翻身上马,喝道:“随我去秦王宫。”拨转马头向城南奔去。夜风愈加冷了,我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隐约想起了一件我一直不愿去正视的事。    前方传来一阵马蹄之声,几骑人马迎面而来。萧尚眼快,咦了一声道:“是樊将军。”我一怔,勒住了马,前方人马冲到面前也忽地停了下来。    “三……吕公子。”樊哙那大嗓子响了起来。火把下,只见他一脸的怒色,我不禁心中一凛,一种不好的感觉更加明显。    “樊将军可是从沛公处来?”我含笑问道。    “呃……吕公子,你怎么这么晚赶来了,嗯……用过饭没有……”樊哙怔了一下,打了个哈哈,不过他平素直来直去惯了,此刻这般顿时显得无比的别扭,连表情也古怪得很。    “有事正找他呢,听说他在秦王宫。”我淡淡地道。    “哪里……哪里……”樊哙挠挠头道:“我刚从那儿来的,没见着三哥啊。”    “噢,是吗?”我微笑道:“我还是去看看,事急,耽误不得。”说罢,拨马欲行。    “别……三嫂……”樊哙伸手拉住了我的马缰,“哪用得着你亲自去?我派人替你去找就是。”    “看来樊兄弟真的想拦我?”我看着他拉住马缰的那只手冷笑了一声。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