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汉
---------------------------------- 刘邦派去接子婴的使者当夜便出发了,第二日傍晚,子婴以及赢氏全族老小以满朝文武便到达了灞上。我远远地看着,只见子婴一身黑麻缟衣,面无表情的走下马车,身后陆陆续着跟着几百名赢氏族人,再后面是数千朝臣,也俱都衣着缟衣,垂首不语。 刘邦倒并没有难为他们,将其接入营中后,另辟了数百个营帐供其安歇。然后带着萧何走进了子婴的帐中,过了很久才走了出来,吩咐伙夫准备为他们准备上等的酒菜。 见到刘邦和萧何已经走远,我这才向子婴的帐中走去,门口侍卫的是刘邦的侍从,见我掀帘进帐,微微犹豫了一下,却并未阻止。 “小女子见过子婴公子。”我俯身施了一礼。虽然他曾贵为秦王,但在我心里,他却始终是那个抚琴兰池畔的公子子婴。 子婴的眼神淡若轻云,微微点点头,道:“刘夫人。” 我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夫君明日就将送你们往赴鸿门,所以,今夜便是公子脱身的最后机会,只要公子愿意,小女子愿意协助公子逃离咸阳。” 子婴微微笑了笑,道:“刘夫人这么做,只怕会给令夫君带来大麻烦吧。”他轻轻喟叹一声,“生死有命,不必强求。明日子婴面见鲁公,当恳求他善待咸阳的百姓。也算是我赢氏王族为咸阳百姓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我看着清矍瘦削的子婴,忽然觉得他人虽在此,但魂魄却早已离人间而去。我虽有意援手,但他却已萌死志,丝毫也不再眷恋这红尘。看着他,不禁又想起了当年的李由,那个舍生取义,即使明知不胜也愿战死杀场的李斯的儿子。 我的意愿也许并不是他们想要的。他们,子婴和李由,宁可死去也不愿苟且卑下的活在人世间,也许,死亡才是对他们最大的尊敬。 我默然无语,深深俯下身向子婴施了一礼,退出了这间营帐。 一抬头,却看见刘邦面色凝重地站在帐外。我微怔了怔,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转回来了。 “夫人,你来这里做什么?”刘邦抬眼看了看子婴的营帐,淡淡地道:“子婴身份关键,如若有失,只怕我军上下十万兄弟俱要为其陪葬了。” 我心中一凛,微微俯了俯身,道:“妾身明白。” “我知道你不忍心,在咸阳就抱走了他的女儿。说起来,也算是对得起他了。”刘邦深深看了我一眼,道:“好在只是一个女孩,我还能替你遮掩得过,只是此事决不可再有。”他微叹了一声道:“如今我们自身都难保,夫人试想,若我等也有不测,秀儿和如意又靠谁来照顾呢?” 他知道我抱走了舜儿?我心中一阵乱,回想起当日在秦王宫看守子婴的确实都是他的近身侍从,虽然那些人守在门外,未必听到了子婴和我究竟说了什么,但我抱出了一个孩子还是一眼可知的,那么,刘邦自然也就知道了。由此推断,我其后在咸阳做的那些事情,比如选美女,比如移民自然也逃不过他的眼睛,只是,他却从来不说,直到今日我来见子婴,因为担心我从中做什么手脚,这才露了只言片语。 那个沛县乡下不学无术的刘邦何时变得如此富有心机? 他究竟还知道了什么? 我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妾身知道。妾身只是可怜他也算是一个好人,没做过什么坏事,却落得了这样的下场。而且,当初他对我,也算是手下留情,没有赶尽杀绝。”当初在咸阳子婴府中之事必然瞒不过刘邦的耳目,一困那么多天,谁知道他心里会有什么猜测,索性由我说出来的好,还显得坦然无私。 刘邦微笑了一下,走上前来,伸手揽住了我的肩,道:“我知道你素来心软,看不得人受罪。好了,子婴这事太大,不是你能管得了的,还是回营帐去吧。嗯,我有点饿了,今天有没有炖野鸭子汤……”一边说,一边揽着我向自己的营帐走去。 我压下一心乱绪,也微笑道:“炖了,一早就坐在火上呢,待会儿我亲自给你端去……” 第二日一早,刘邦和萧何亲自带兵押送子婴前往鸿门。我换了一边男装,站在营门边角落的阴影里,子婴的目光似乎滑过了我,却没有停留,淡淡地移了开去。刘邦也注意到了我,微微皱了皱眉,但很快就没有再看我,只是低声和萧何说着什么。 我看见萧何手里捧着一只小匣,想了想,才明白那匣里装的应该是玉玺。当初子婴向刘邦请降时奉上了大秦的玺节,如今刘邦将它们和子婴一起送去了鸿门,以取信项羽,表示自己决无染指天下之意。能屈能伸,且坦然无愧,就这点而言,刘邦当真是我见过做得最好的。 目送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心中一片怅然,只觉得脚步沉重,慢慢地走回了自己的营帐,忽然有些懒懒的,伏在榻上一动也不愿动。赵姬也不知我究竟在想什么,屏息立于一边。 “你见过秦王子婴吗?”我问她。 “没有,”赵姬垂首小心冀冀地答道:“秦王他……不太近女色,从来没去过后宫。” 不太近女色的子婴,我心中一阵昏乱,莫非他与扶苏真的有那种难以向外人言道的关系?不过,这些都将永远成为秘密了,再也没有人知道他与扶苏间的真相究竟是什么。这么想着,又是一阵悲伤,眼看着子婴赴上死路,我怎么竟然还在想这些事。 说起来,自我十几岁时第一次在兰池边看见子婴和扶苏,他们便像一场最美丽的梦幻一般在我的心里存在。然后,扶苏去了,而今天,我又看着子婴决然赴死,就像看着心中那一场梦幻在我的眼前破灭。剩下的,唯有残酷的现实。 我把脸埋进了榻上的布被之中,让粗糙的布料吸去了眼角的那一滴泪水。 从此之后,再无幻想可言。 --------------------- 昨天请朋友修电脑,也不能白使唤人啊,于是请人吃了顿饭,折腾了一晚,也没码字,也没更新,呵呵,见谅。
一二零章 族灭
这一次刘邦走的时间比较长,两日后才带着萧何回到了灞上。但关于鸿门的消息,审食其却早已替我打听到了。 听说当日子婴白带束颈,手奉降表,跪见项羽。项羽接过降表,略看了看便递给了立于身旁的范增,对子婴道:“始皇、二世为一已之欲屠戮六国,残害天下百姓,致使人神共愤,天灭大秦,你还有何话说?” 子婴俯首于地,道:“始皇、二世所为,非臣之罪,鲁公必要杀子婴以平民愤,子婴亦不敢有所怨。子婴一身,原对国对民无益,弃之亦无可惜,唯愿身死之后,鲁公能善待城内百万生民,让天下的百姓过上太平安乐的日子。”说罢跪伏于地,泪流不止。 项羽沉默了一会儿,看不出有什么表情,然后抬手向立于一旁的英布做了个手势。英布早有准备,带着手下几名亲卫上前提起子婴向帐外便走,不过片刻,便将其系颈勒死。在营外相侯的赢氏族人及文武官员见状俱都伏地大哭,但紧接着便有数百士卒上前,手起刀落,顿饭功夫,将这数千朝官及族人杀个一个不剩。 刘邦与各家诸侯都等在营外,见此惨状,俱都心惊肉跳,个个伏跪于地不敢抬头,唯恐项羽一时杀滑了手,连他们也一并干掉了。 我知道若项羽想就此安定关中,必然要杀子婴。毕竟秦国经营关中多年,朝野不乏忠于秦室之人,若子婴活着,或者秦室王族之中犹有可以扶持之人,保不了有人会借此名义兴兵反抗,虽然项羽倒也不怕,但只要杀了这数千人就可以省了以后的无数麻烦,他当然会选择杀人。 所以子婴的死原是在我的意料之中的。那日当我目送子婴出营之时,就知道他再也不可能活着回来。曾经有过派人救他出逃的念头,后来又放弃了,对子婴来说,生存已经失去了意义,若只有他一人逃脱,而却要看着子女族人身死,只怕只会让他更加生不如死。 只是,我原以为项羽大婚在即会有所忌讳,少开杀戒,怎知他杀起人来依旧毫不心慈手软,数百条性命也不过眨眼功夫便断送了。或许这场婚事在他的心里并不那么重要,也或许,对项羽来说,杀几百人原本就算不上什么大事,倒枉费了我花了那许多心思。刘邦想必也是这么想的吧,因为错估了项羽,所以他的心里可能反要比别人更加惊惧。 赢氏族灭之后,项羽招各家诸侯进帐,酒席之上谈笑自若,仿佛刚刚只是处置了一件小事,而非是杀戮了秦王室数千族人及满朝文武。而诸侯们则都兢兢战战,屏息不敢多语。项羽笑道:“当年我叔父项梁在世之时,曾为我订下虞氏之女为妻,后为伐秦,至今也未迎娶,如今咸阳已下,天下大事已定,项某也要忙一忙自己的私事了。” 各家诸侯齐声恭贺,又奉承项羽公而忘私,当真是世间难得等等,又道鲁公成亲之日必要亲来道贺等等。 范增看了刘邦一眼,微笑道:“听说沛公夫人亦随于军中,这婚庆之事,必是繁琐无比,只怕要请贵夫人来相助一二呢。” 刘邦一惊,忙起身喏喏,只道回营后必送妻子前来帮忙。项羽哈哈一笑,道:“倒也用不着这么急,算算行程,虞姬来此当在十多日后,武安侯过个三五日再送夫人来此也不迟。” 我听审食其说到这里,不禁后悔不迭,干什么出主意把虞姬接来,结果没有救下子婴还把自己坑了进去。项羽的军营,可比不得子婴的公子府,只怕进得容易出来就难如登天啊。左右思量仍是没什么好主意,只得见一步走一步。如今刘项明面上还没有闹僵,我和虞姬也算得是闺中好友,项羽大约不会对我起什么杀心。但也难说,只看项羽大婚之前杀那几千人眼都不眨一下,就知道即使再添一个我,也根本算不了什么。 ------------------------------------ 刘邦回营之后,犹犹豫豫地和我说了这事。我微微苦笑了一下,难道还能说不去吗,如今项羽如此强势,当真是说什么就是什么,只得道:“夫君,既然项将军请我去帮忙,自然得去。再说我和虞姑娘情谊非常,就算项将军不开口,我也得去帮帮虞姑娘啊。” 刘邦微微松了口气,道:“那就好。”沉吟了一下,道:“你把赵姬带去,也有个人贴身侍侯。” 我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这倒用不着,还是把她留在夫君身边吧,那炖鸭汤的法儿我已经教给她了,有她照顾你,我就算身在项羽的军中也能安心些。” “呃……”刘邦神色有些异样,道:“我在军中要什么人照顾,你还是把她带走的好。” 我轻笑了一下,道:“不过说一下就急了。好,你若真不要,我就带走,只别后悔就是。” “你……”刘邦瞪了瞪我:“我在为你操心呢,你倒在乱想什么。”说罢板着脸站起身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既然赴鸿门之事已经成定局,我也只得认了。又过了七八日,便带着赵姬、审食其、萧尚和十几名侍卒乘车到了鸿门项羽的军营。项羽如今是诸侯上将军,和当年在盱台常来我家接虞姬的项将军的身份大不相同,自然不会亲来接我,只派了一名侍卫领我们至营中安置了下来,帐中一切陈设倒还整洁。 又等了两日,项羽固然没见踪影,也不见有别人来知会我们,只见得营中士卒不时抬着箱子进进出出,让审食其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原来项羽派兵尽搜秦王府库,将所有财物尽皆运至鸿门,犒赏功臣将士。听到这话,我不禁微笑了一下,知道秦王府库里财物看上去虽然不少,其实大部分最值钱的早被刘邦取走了,剩下的也不过是用来应付项羽而已,用来犒赏四十万大军恐怕有些不太够。 回到自己的营帐,却见范增正站在帐前,不禁心头一紧,快走几步,俯身道:“吕雉见过范先生。” 范增捻须笑道:“刘夫人不必多礼,当年在屈老爹家,老夫与夫人也曾相处过数日,大家也算是熟人了。” 我微笑了一下,道:“帐外风寒,请先生入内说话。” 入帐内坐定后,范增先不说来意,笑呵呵地和我拉了拉家常,问问这一路辛苦啊,家里孩子好不好啊之类,倒像个长辈在亲切询问小辈的生活情况。但范增这个长辈说出的每一句话我都不敢轻易作答,非要心里想得两三遍,觉得没问题了才敢说出口。和这个老狐狸说话,若不留十二万个心,可能被卖了还在替他数钱呢。幸好赵姬正巧被我打发去了伙房,若范增掉转枪口突然问赵姬一句话,只怕她不知轻重,随口说漏了什么自己还不知道。 范增闲话了一会儿,忽然笑问道:“老夫听说沛公新收了个姬妾?” “这点小事难得范先生也知道了。”我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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