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汉
天下这块大蛋糕上能比别人多咬上一口,各路义军各出手段,频频派人出入于楚营实权人物的门下,整日价都见得各种珍奇的礼物遮遮掩掩地流水般被送进楚营。唯有刘邦,因为张良劝他少言少行,所以虽然心中亦如火烧,却镇日只作泥菩萨状,只听不说,若实在有人和他提起此事,也都哈哈一笑敷衍过去,两三日后索性向项羽告辞回了灞上。 至于项羽和范增,他们在这段时间里也异乎寻常的保持着沉默,超然旁观着各路义军的明争暗斗,却从不轻易开口透露自己对于如何分封的想法。我猜测对于分封这件事,他二人心中其实早有定论,只是由得各路义军乱上一阵而已,若能趁此之时在义军间造成不和,使之不能同心协力,那么必然有利于他们日后长期对各家诸侯保持强大的威慑力。任何一支义军想对付其它义军都必须首先得到项羽的支持,这就使得项羽未来就算不称帝中原,却也能有着高高在上的位置,在实际上控制着天下的局势。 刘邦走前曾试探着向项羽提过想接走我,项羽却笑道:“虞姬刚来,满营里只识得刘夫人一个,我又没时间陪她,沛公可否将刘夫人暂借一下,替我陪虞姬说说话。”话说得客气,但刘邦却知道项羽心中疑虑未消,目前肯定还没有放我的意思,若是强行带走我,只怕惹恼了项羽反招祸患,只得仍将我留在了楚营。好在虞姬新婚之后,项羽确也没多少时间陪她,便只能来寻我说话,倒让我比前些日子少了些寂寞。 但任何事情终有解决的一天,又过了十数日,韩王成突然被接到了咸阳,项羽又传令将刘邦从灞上召了来。我听到这两个消息,心头一跳,知道分封诸侯之事已在眼前。 果然,刘邦到营之后,项羽召集众将,宣布了分封十八家诸侯的最后决定。其实说到分封天下也并不十分准确,做为同盟的义军,燕、赵、魏、韩、齐五国原有故土,为了不立刻与这些诸侯产生尖锐的矛盾,项羽也不过是重申了一下五国王室后裔对于故土的所有权以及具体分配而已,虽增加了数家新王,但总体未影响大局。他所主要主宰的其实主要为秦国和楚国的土地。秦国已亡,其曾拥有大片土地自然成为了他的战利品,可以随时处置,至于楚国,则早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于是,项羽封沛公汉王,都南郑,掌管四十一县;章邯为雍王,都废丘,管上秦三十八县;董翳为翟王,都高奴,管中秦三十八县;而司马欣则为塞王,都栎阳,管下秦一十八县。四个新王就这么瓜分了大秦的全部土地。 至于楚国故地,项羽则由西到东发别封楚将吴芮为衡山王,封楚柱国共敖为临江王,封英布为九江王,自己为西楚霸王具有东南九郡。 分封令一出,各路义军心情大不相同,有欣喜若狂的,也有沮丧愤懑的,但面对着项羽的一张黑脸,却没一人敢作声,不管是得意还是不满,俱齐齐跪拜领命。 --------------------------------- 刘邦离开中军帐后立刻拐到了我这里,将赵姬打发出去,这才从怀里掏出我给他的那张帛图,手指在图上细细划着,将各家义军的地盘都一一勾了出来,眉头深锁,揣测着项羽如此分封的个中深意。若是张良在此,只怕他立刻就要向张良请教,但如今张良面子上是韩王的人,而且韩王已至咸阳,他也不便与他走得太近,只好自己费心劳神去想了。 他的手指在帛图中南郑的位置上轻轻的敲着,过了半晌,突然一震,抬头道:“夫人,你一年多前便让人将家从沛县搬去蜀中,难道是……早知今日之事?”搬家之事,我曾向他解释蜀中无兵祸,适宜家中老小度日,刘邦便也没有多管,由得我做了主,此时大约突然想起这事。若真是这样,实在是匪夷所思,既是难以相信,却又忍不住心中狐疑。 我垂下眼帘,淡淡地道:“妾身哪里能知道霸王将夫君分到了蜀中去,当初只想着蜀中安逸,让爹娘过去养养老也好。夫君首入关中,妾身原本满心希望夫君能在此为王,怎知道虽是当上了汉王,却被分去了南郑,细想起来,也是心有不甘呢。” 刘邦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头继续去看那帛图,手指在关中一带轻轻抚过,道:“这关中,如今是没我的份了,被章邯那三个家伙给占了去。嘿,区区三个降将居然一口吃下了这么大的一块地方,我看就连项家自己人都不服气啊。”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就这图上看,日后我若想东进,这三秦便可攻我后方,若我先攻三秦,章邯可是块难啃到极点的骨头。” 我默坐一旁,听刘邦在那里自言自语。以前虽知道封三秦的目的就是为了对付刘邦,却一直没有直观的认识,此刻在帛图上看去,刘邦的处境果然相当不妙。 他的手指继续向东推去:“然后是韩国,这次韩国分到的地方不小,大概张先生从中出了不少的力。嗯,还有河南王申阳和殷王司马卬的地盘。再往东,就是楚国四王,还有赵、魏、燕、齐……齐……”刘邦摇头道,道:“这齐被分为了三份,嗯,怎的田荣却没被封?” 他在那里皱眉不已,我也不禁在心中想着齐国的田荣,若论资历他是原齐王田儋的弟弟,论实力,田荣实际掌握着齐国的大权,结果项羽不但没有对他有丝毫表示,而且根本不承认他所立的齐王田市,反是封了一个区区齐将田都为齐王,立了自己的部将田安为济北王,反将田市挤去了胶东即墨。 说起来,这田荣与项家确有一些旧怨,当年齐王田儋战死,齐人立了田假为王,田荣不服,求取了项家的兵马,击败田假,立了自己的侄子田市为齐王。后来项梁出征,田荣却拒不出兵相助,项梁颇有怒气,从此与田荣的关系便冷淡了下来,甚至其部下还曾与齐兵在楚齐交界之处小规模的交过火,项梁虽未纵容,却也从未对此做出过解释。再后来,项梁死于章邯之手,这肚子怨气不免就被项羽继承了一点下来。 但若要说项羽因为这个便不肯封田荣为王,却也说不过去。田荣与项梁不过是一点小恩怨而已,想那章邯却是杀死项梁的直接凶手,他连章邯都封了那么大一块地方,又怎么会为了这点事情难为田荣? 只能说,项羽此举另有深意,决不仅仅是为了过去的那些恩怨,所以刘邦才皱眉摇头,猜测着项羽心中究竟想着什么。想了很久,叹了口气道:“想不通,想不通啊。”随手将布帛卷起,道:“不想了,离我的蜀中十万八千里,也关不了我什么事。”说罢,向我苦笑一下,道:“夫人,看来你要跟我在那个蛮荒之地受苦了。” 我微笑了一下,“夫唱妇随也是应该的,而且爹娘来信中说那里也还算不错。” 刘邦又看了我一眼,笑容慢慢敛去,不觉右拳握紧,沉沉的砸在了案几之上,慢慢道:“我心里,还是恨啊!”
一二六章 小宴
刘邦心中愤恨是可想而知的,这不仅仅是因为项羽名义上封他为汉王,给了他蜀中四十一县的地方,可实质上却是将他赶到了那个边远之地,只怕终生也不得回归故乡,而且还因为这段日子以来项羽对他的态度,始终杀机隐隐,竟是一点旧情也不念。但他却只能忍耐,忍耐再忍耐,直到这一刻与我独处之时,才忍不住说了句心中好恨。 就他以前那么随意不拘的性子来说,能隐忍至今日实在也是难得了。 “夫君,”我覆住刘邦的手,缓缓道:“日子还长着呢,都已经忍了这么些时候,就再忍忍吧。想那蜀中道路虽险,却也并非穷山恶水之地,待到我们回归封地之时,便不用这么提心吊胆了。” 刘邦看了我一眼,苦笑道:“回归封地?我现在担心的反而是项羽不肯让我入蜀呢。若是他要留我在身边……”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没办法,实在是没办法啊。” 他说出这句话,倒让我心中一凛,因为早已知道刘邦最后还是入了蜀,所以根本未想到项羽会不会放他走的事,如果项羽真的不放他走,也并非找不到理由。这一来可就糟了,刘邦若不肯,自然显是有异心,只怕人头即时便落了地,若刘邦听命相随,这条小命只怕也难得长久保全,倒是件两难的事情。想了一会儿,只得道:“夫君虑的是,不若遣萧尚悄悄去问问张先生,看有什么法子,我这里再和虞姑娘说说,敲敲边鼓。” “嗯。”刘邦点头叹了一声,道:“也只得如此了。” ----------------------------------- 分封之事既定,不管新封众王及各位将官心中作何想法,此时都不敢对此再多置喙,只是回去各自盘算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而与此同时,项羽又做了一件令众人暗自惊惧的事。 自他自封为西楚霸王,大封诸侯之后,觉得头上顶着一个楚怀王熊心实在是不爽得很。天无二日,国无二君,若怀王犹在,则置他这个西楚霸王于何地?于是下令尊怀王为义帝,让范增带着麾下恒楚、于英二将赶赴彭城催促怀王迁往郴州。这件事范增倒没有反对,项羽如今已经走到这一步,与怀王必然是不能并存的,趁着项羽声势正隆之时解决掉怀王这个麻烦,倒是一件好事。只是临行之前又与项羽在帐中单独密语了半晌,方告辞出来,带着恒楚、于英和两万人马赶往了彭城。 范增离开的当晚,萧尚便传来了张良的口信,我这才知道原来范增的离开竟是张良暗中唆使人向项羽进言,这才致有此事。弄走范增,自然是为了让刘邦安全离开咸阳做铺垫,想到这里心中不觉一阵复杂难言,张良为刘邦出谋划策也算是尽心尽力了,只是如此一来不免会害了熊心,转念又想,即使张良不出此计,项羽与熊心也不可能共存于世,这个矛盾迟早总会暴发,张良也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只能盼着陈平能预做安排,保住熊心一命也好。 范增走后,便有楚营掌管军需用粮秣之人向项羽进言道,四十万大军久驻咸阳,一概军需皆以百万计数,长此以往,只怕咸阳府库存粮难以支撑。项羽听了倒也并未马上作答,只沉吟了一下,便让那名将官下去了。 当晚,便有军卒上门相请,细问之下,原来是虞姬在住处设了小宴,单请我们夫妻二人。我和刘邦对视一眼,知道名义是虞姬设宴,其实做主的肯定是项羽。不禁都心头打鼓,这鸿门宴刚刚过去,怎么又来了一场小宴。但也知道推辞不过,只得心神不宁地随着那军卒向项羽所居的主殿而去。 秦宫各殿并非只是单间大殿,而是指一组较为完整的建筑群。那军卒带着我们一路向内,直到西侧一个小花园的门口方才停下脚步,俯身道:“汉王请进,我家大王在内等侯。” “嗯。”刘邦点点头,回身看了我一眼,抬脚迈过了花园的门坎。只见园内有一小亭,对面摆了两张案几,明烛高举,能看得清其中一张案几后坐着项羽和虞姬。 “小臣见过大王。”刘邦俯身深施一礼,我忙跟在他身后也俯身道:“小女子见过大王。” “坐。”项羽目光锐利地看了我们一眼,微微摆了摆手,虞姬则起身笑道:“姐姐来了,请上坐。”说罢拍了拍手,示意一旁侍侯的婢女将酒菜奉上。 刘邦跪坐在案几之后,想是因为紧张,虽是微垂着头,脖子却有些僵直状。借着衣袖遮掩,我悄悄握住了他的手,只觉那只手冰冷的,手心似乎还湿湿地有汗意。 项羽没再说话,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几个侍婢来回上菜,添酒,又看着她们退走,方举起面前的酒樽道:“汉王,请。”说罢,仰首饮尽了樽中之酒,慢慢将酒樽放回了案几之上,虞姬乖巧地替他又满上了一樽。 刘邦忙道:“是,是。”也举樽饮尽。 我在一旁持壶替他重新斟满,心中忽的想起当日在盱台,他们和张良三人在家中对饮的情景,不觉暗自感慨。那时的项羽虽是年轻气盛,但一颗心却是热的,而此时的项羽却高深莫测,寒意逼人。那时的刘邦虽然还没什么出息,粗俗得很,但好友好酒,豪爽过人,哪里像现在战战兢兢,满腹心思。 其实也不过刚刚两年而已,一切就都全变了。 我这么想着,大约席上的两个男人也想到了,气氛一时有些诡异,过了半晌,项羽方淡淡地道:“大哥心中大约有些恨我吧。” 这大哥两个字一出,刘邦不禁震了一下,忍不住抬头看了看项羽。当初在盱台之时,项羽酒后耳热,偶尔也称刘邦一声大哥,虽是次数极少,却没掺半点假心。可如今大家已经是如此情势,项羽突然这么称呼,刘邦就有些受不了,不知道项羽究竟是什么意思,额头也开始微微见汗。这话答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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