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涌 by 三七





“当你决定动手时就应该有面对事实的认知,为什么……你想一直躲在抚仙不敢回去见他吗?殿下,这可不太像你呢!” 
……意料之中他没有回答, 
“那个人怎可能被你长久囚禁,时间拖得越久,殿下也离自己目的愈远不是吗?” 

“……我怕……” 
凌斩云忽然睁眼道,“我怕……会伤了他……” 

是怕很久以来的欲望无法压抑了吗,去吧,回去伤害你最深爱的人吧……秦妃暮淡淡露出一个笑,“到如今你已不能放弃。何况——”他俯下身,暧昧的朝斩云耳中吹了一口气,“当你最渴求的人已近在咫尺,你如何放手?你又舍得放手吗?”用最温柔的声音蛊惑他心底翻滚的欲念,明知是悲剧,不过,我的赤王殿下,与我同下这爱恨煎熬的地狱吧。 

“回去……”迷蒙双眼无神地投向头顶图案斑斓的雕饰,“迟早也得面对……”回去,回朝天去,那里有他温柔的呼唤,宠溺的微笑,那里有自己一直梦想拥有的人!眼神逐渐炙热, 
“妃暮!” 
他断然开口, 
“传令下去,两日后即班师回朝!” 
“是!” 
行了一礼,秦妃暮头也不回昂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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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松殿,蜿蜒曲折的地窖中,重重复重重的机关与数量庞大的侍卫只为囚禁一人,当今龙腾天子,苍帝凌扣风。 

富丽华贵的内室,凌扣风异常焦躁,完美无瑕的起居照顾让他对斩云仅有的一丝幻想破灭,能够抗拒他的权势将他拘禁,甚至能将他寝宫内卧具搬来的人,除了斩云,还能是谁! 

为什么呢,烛火随地宫冷浸幽凉的风摇摆不定,为什么这么做。 

凌扣风苦笑打量四周看似雕琢精美的木壁,谁会知道墙壁后竟是以精钢锻造的牢房,唯一通向外界的门外是一道狭窄笔直廊道,尚不知设有多少关卡,如此浩大兴建他竟丝毫不知,斩云啊,究竟在多久以前,你便藏了这等心思。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名侍官小心走进,恭恭敬敬呈上膳食, 
“陛下,该用膳啦。” 
大门敞开,然而那甬道尽头依旧黑暗,曾有几次尝试强行突破终告失败…… 
凌斩云收回视线,“斩云呢,他还未回来?”淡淡扫了桌上显是精心烹饪的菜肴,他的语气稍嫌冰冷,斩云啊斩云,你不会以为在没有禁制我的情形下,能用这座地宫长久困住我吧……一个月,一个月你再不回来,我就去见你! 

“奴才也不清楚。” 

意料中的答案,凌扣风厌倦的挥挥手,目送他关门离开。 

“你尚记着我们的兄弟之情吗?” 
叹口气他懒洋洋拿起筷子拨了拨菜,究竟为什么—— 

斩云的模样分明不似夺位!回想被剧痛夺去神智前他所见到的,自称寇掠的男子——一阵寒颤掠过肌肤,他甩甩头,试图抹去脑海中时隐时现的预兆。那个人……容貌只是偶然吧,是自己的替身吧。他存在的意义,是斩云入木三分的表演,还是当真情根深种——不,不,无论怎么说,他盘旋心中的念头都太可笑了。斩云是他亲弟,怎么会……冷意袭上周身,连烛光都颤了一颤,凌扣风心里一阵烦躁,手中使力,“啪”的一声象牙筷断成两截。 

斩云素来心思古怪,他从来都猜不透这个弟弟,与此相比,现在的君玉…… 

君玉君玉,如果斩云真的决定以帝位迎娶——若你真的应了…… 
忽然想到自己与她的约定,不由泛出苦笑,她背负抚仙的命运远嫁龙腾,是不是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不,不,她不是这种女子…… 
一时间思绪纷繁,凌扣风不禁心头一乱,握拳重重击在桌面:斩云,你究竟想要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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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天打个喷嚏,惹来秦妃暮关心的一瞥,凌斩云朝他摇摇头,皱起双眉。 
时已近秋,天气逐渐转凉,地宫也会越发寒冷吧,抬首见深蓝天际月明无尘,如秋水荡波,斩云心腔一阵紧缩,同时生出一阵恐慌,混杂多年来一尝夙愿的兴奋。现在的感觉仿佛有寒冰烧炭同时置于胸腹,辗转之间既是痛苦也是快乐,有时恨不得转身就此永远离开龙腾有时又恨不得胁生双翼飞至朝天,该怎么办? 
他的音容笑貌忽而模糊忽而清晰却时时刻刻萦绕眼前,离他越近一步,斩云心头就越乱一分,越惊一分,五味掺杂近乎胆怯, 
“该怎么办……” 
听得他喃喃自语,秦妃暮抬眼望去,月下赤王犹如天神,面上笑容似惊似喜,似怕似惧。 
不由自主后退,秦妃暮捂住怦怦直跳的心口,嘴里满是苦味,他微瞥一眼后方左侧从抚仙带去的舞姬团,深深吸一口气:还有三日便到朝天,这三天——他缓缓看向赤王,目中俱是令人惊悚的温柔,将是我最后爱着你的日子了吧…… 


当天边出现第一丝鱼肚白,庞大的宫殿仿佛一头远古野兽,正憩息于祥和的幽蓝色光影中——那是睥睨整个天下的龙腾王朝的中心。 

三天,在路上飞驰的时候恨不得片刻抵达,但皇城在望却惊异时间怎会过得如此快捷。 

胯下骏马一声长嘶,凌斩云勒马不前,久久注视前方绵延起伏的建筑群。 
“殿下。” 
秦妃暮随他视线望去,唇畔浮出一个淡笑,“终于回来了。” 

“是啊。”凌斩云扬眉,深深吐出一口气,长久等待的结果,会是什么呢…… 
“妃暮,”他微一摆头,秦妃暮会意,立即调转马头向城西而去,当务之急是要平定皇城内蠢蠢欲动的各路人马;然而,接下来你会怎么做呢,赤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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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松殿出现眼前,凌斩云的视线就一直未曾离开。 
地宫入口就在身前,深色铜门在天光微明的时候拉出一道阴暗长影,如同蛰伏地狱中随时将择人而噬的野兽,天色渐亮,铜门的光影斑驳似乎也在瞬间清醒,正欲一跃而起飞腾于空——凌斩云心中忽生恐惧,连连退了几步,只觉身体一阵滚烫一阵冰凉;隔了这门,渴盼多时的人便近在咫尺,眼下却迟迟不敢伸手——哈哈—— 
——好怕,怕这是个不真实的梦,怕自己再向前一步就会自琦梦坠入令他相思难熬的现实。 

“殿下。”侍卫小心走到他身前,用于照明的火烛让他趋于沉静。 
“不是梦。”凌斩云喃喃自语,眼神逐渐清亮逼人,他接过钥匙走到暗门前,沉重冰凉的触感从手心传入,他也慢慢恢复镇定,事已至此不如索性一博,胸口一热,掌下使力,精铜铸就的暗门无声无息滑开,蜿蜒暗长的甬道就在眼前,大哥,我来了…… 

地下室内,残烛冥冥,凌扣风鼻息均匀,犹自沉睡。 

悄无声息走到他身边,凌斩云绷紧的身体不禁放松,原本凌厉狂热的目光也转为温柔,静静在他身边坐下,恍惚间希望此刻就是永恒。 
似乎感觉到什么,凌扣风“唔”了一声,睫毛微微颤动,他陡然转醒,“斩云?” 
“嗯,”绽开天真腼腆的笑,他生怕惊扰兄长似的轻声说,“是我。” 
眼睑急速眨动,凌扣风终于清醒,支起上身就着昏黄的灯火打量他,见他神情奇特似笑非笑,心头没来由一紧,“你……” 
避开锐利的目光,凌斩云起身笑道,“很少见大哥这么晚还在睡。”他轻击双掌,门外内侍立即将洗漱用品和早膳端入。 
略一扬眉,凌扣风控制心头疑虑极有耐心的整理完毕,方才走到小弟身前,“……为什么?” 
“咦?什么……为什么?” 
无声叹气,凌扣风发觉自己提不出半分憎恨之心,有的只是浓重的疲惫, 
“是什么让你对我如此猜忌……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 

凌斩云目光一闪,笑嘻嘻拉住兄长衣角, 
“大哥,我们兄弟这么久没见面,聊些其他不好吗?” 
“哦——”凌扣风深吸一口气,抵御室内越来越重的寒气, 
“告诉我,你这两个多月的时间去了哪里,作了什么?” 

凌斩云耸耸肩,眼光一转,侍候在旁的内侍赶紧知机的行礼无声无息的退出并带上房门, 

“我说过,决不让无端的事烦劳你。” 

“你对抚仙怎样了?”身体剧震,凌扣风失声追问。 

“也没怎样,只是叫他们好好认清自己身份而已。” 
“君玉呢!”凌扣风狠狠握拳,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接近真实,沉到心底的悲凉与愤怒突涌胸膛,让他几乎忘记该怎样呼吸。 

“她呀,”眼光飘过焦急不安的兄长,凌斩云越发笑得天真, 
“听说她连同整支送嫁队伍消失,可能风闻龙腾异变骇得逃走了吧。” 
“你说谎。” 
眼神如利剑般刺向他,凌扣风大步走到他身前,抬起他的下颔强迫他不得不直视自己,愤怒忧心像火一样焚烧他的身体也像火一样喷向疼爱的幼弟,“你到底将她怎样,她—她现在在哪里,告诉我!”手指用力如铁钳一般在他下巴上烙出红痕。 

闷哼一声,凌斩云柔顺的随着动作抬头,端丽的唇角隐隐牵出一抹冷笑, 

“我怎知道她怎样了。” 

无需更多证据,只要看到小弟那双闪动恶意的双眸,他就明白,君玉,只怕再也见不到她…… 
大口喘着气,凌扣风摇摇晃晃退坐床边,紧握双拳他全身都在发抖,竭力控制继续追问的欲望,因为,他怕在得知真相后会忍耐不住! 


注意到兄长沉默的退缩,凌斩云揉揉疼痛的下巴反而笑了,慢慢走过去跪坐在他身前,斜斜依偎着他,开始哼唱一首不知名的小曲。 


若他当真杀了君玉,我又该怎么办? 

凌扣风缓缓松开用力过度已呈青白色的拳头,看见自己指尖正在颤抖。为什么要这样做! 
展开修长手掌轻轻抚上靠在膝盖的黑色头颅。柔软乌黑的长发如梦,其下那张幻梦般的面容又有多少自己未知的残忍与残酷。 

继续下移,拨开长发露出一段白皙的颈项,温润细腻,并且柔软!如果在这里稍微用力,便能替君玉报得大仇吧—— 
君玉君玉,心头掠过一阵绞痛:那美丽得如花一般的女子,温柔机敏已默许与他白头偕老的女子,他此生唯一一次想要的沉沦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被毫不留情的粉碎…… 

伏在膝上的斩云恍若未觉,只兴致勃勃玩弄自己腰间佩戴的一枚血红色玉环,这是他当年送给自己的礼物,还记得他当年天真的对着自己说:“这坠子就当是我,让它永远陪伴在大哥身边吧。”嘴边不禁浮现笑容,随即抿灭,心中又是阵阵抽痛,究竟是为什么? 

感觉紧贴的身子一颤,凌斩云微微一笑,没有抬头,任那温暖坚实的手掌在己身游走:若你真能杀了我——大哥,也许我们都能得到幸福呢。否则,就休怪我……心跳忽然加剧,凌斩云张口咬住兄长衣角,抑制喉间冲口欲出的呻吟。 

指尖沿着温热的颈项向下,忽然触及一个冰凉饰物,凌扣风无声叹息,拨开衣领,以小指挑出一个金黄|色项圈。是当初怕他丧命在宫廷内乱时为求平安送他的长命锁,式样做工并非精致,但小弟一直当宝贝似的不离片刻。慢慢抚摸光滑的项圈,扣风不由想起以往那段相互支撑相互依赖的日子,心头一软,低声道:“为什么?” 

为什么——凌斩云微微偏首,注视兄长心痛也沉重的表情,“我曾答应母亲永不伤你。” 

黑亮如羽的眉毛一扬,凌扣风话音转冷:“哦。” 

站起身,斩云随意拍拍衣袍, 
“母亲也说你对我没有丝毫防备,果真如此呢,大哥。” 
“那又如何?” 
又来了,濒临昏迷前斩云望向自己的,曾经见过许多次,感觉熟悉又古怪的视线,那是什么—— 

没有避开他的凝视,斩云狡黠的回望兄长, 
“是你不好,你太纵容我啦——所以,不能怪我哦。” 

由他这样不着边际的扯下去不知会说到哪年哪月,凌扣风嘴角微动算是一笑,“囚住我的目的是什么?君玉——还是这天下的帝君?”他恶意猜测,注意到小弟一震,脸上出现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缠绵到了极致的表情,这笑容,他见过! 

闭上双眼好一会儿,凌斩云才重新睁开,他摇摇头,再也不掩饰他已无法掩饰的相思, 
“不,都不是——是为你,大哥。” 

再也无法回头了—— 

他走上前,低声道,“一直—一直以来我都爱着你。” 
偏头在对方因巨大震惊而微启的双唇落下一吻,极轻极细如蝴蝶拍翅,因怕惊扰了这甘美得如同梦境的甜蜜。 

那眼神,深情悲怆却从不后悔—— 

一个认知如雷电般击中凌扣风,让他在刹那动弹不得,怎会忘记,他见过的!那是相思深入骨髓的眼神,是拚尽最后一丝力气也不放弃的眼神,是父王常常望向母亲的眼神,也是纵不得所爱也甘之如饴的眼神!过度惊愕让他忘记如何反应,直至唇上禁忌的湿濡唤回神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