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
而我的转身在生叔看来却是生气发标的预兆,连忙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赐官,赐官!”一边递给我一包“烟”跟一包火柴,“莫死蠢啦,去啦,唉,行啦行啦~~~~~~”
可刚刚平复了一点汹涌而来的火焰的我,一接到那“烟”,顿时就想哭了。这根本就是一包厚厚的钱,用手指拨开一点烟盒纸,英,英镑??
更想流眼泪了!
生叔啊,你为我担心我很感动!但是,这么多钱——送到那个人手上他绝对会很温和很大方地收下来,然后继续逮捕我的。最要命的是,这笔钱到了他的手上,就算你家少爷我是在跟他演戏的,就算以后我送上门去给他当牛做马的,他也绝对不会再还给我的!
“做咩哉?”生叔怒了,“还不去?”
硬着头皮转身,擦火柴点烟,把烟盒死攥在手里,不去看他的眼神。可是有风!第一支火柴熄了,第二支火柴灭了,我不得不靠近他一点,用身体挡住风也挡住了别人的眼神。
“刷!”火柴亮了,他的眼睛也亮了,头凑上来貌似用嘴里的烟汲火,唇角却从我的手上擦过。我如遭电殛,手里攥着的烟盒什么时候被他拿走的竟然完全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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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大少真是客气了。”他却一点也不客气,拿着烟盒塞进自己的口袋,笑嘻嘻得好像偷了鱼的猫,粉色的粉嫩的舌尖还伸到嘴角不着痕迹地舔舔。
啊啊啊啊!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自为河岳,上则为日星……这,这这妖精!!!!!!!!
我恨不得跳到黄浦江里去,浑身的燥热让我再度濒临出丑。其他站得远的人或许不知道,但生叔就在我们身边,他终于觉察不对,“赐,赐官?”
可惜小鲍根本不给他搞懂的时间,“既然大少这样大方,我也不小气。手铐什么的就不上了,”他彬彬有礼地说,“我们这就走吧,”眼睛却勾着我的魂,“周大少。”
吸气,吸气!你要玩是吧,好,我奉陪!
“你要拿我,我当然没有办法可说,”努力清清脑袋,“不过……只怕我这些兄弟不答应。”一边说一边给福仔打了个手势,嘿嘿,来吧来吧,我金刚不坏万法皆空大威天龙,我就不信斗不过你这个妖精!心情好兴奋!
福仔飞快地跟旁边人说了几句话,码头上顿时闹了起来。
“特务要抓人啦!”
“……杀人啦!”
“你们为什么要杀我们?我们可是规规矩矩的良民,正正经经的生意人!我们都是老百姓!”
“……特务要杀老百姓啦!”
“日本人没有打进来,中国人自己就要杀自己人啦!”
“……日本人打进来啦!特务是汉奸!”
“大家打日本人啊!”
“大家打特务,打汉奸!”
完全混乱!
黑白分明的鹰眼刹那闪过一道电光,那是他动真气的表示,我突然有些后悔,但已经来不及了。小鲍回头只有一个字的命令:“打!”
我当场被吓住,等看见他的手下一个个真地举起手抬起腿,我连忙喊停,“住手!”他们蓝衣社的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我这里的伙计最多耍耍嘴皮子,动起手来一定是我的钱吃亏,所以绝对不能让他们打起来。
而蓝衣社这里最大的魔头就站在我的对面,阴谋得逞地噙着笑容,“周大少还真懂的体贴伙计。”
“啊!”身后传来某个没有来得及住手的笨蛋被人一耳光扇倒在地的声音,他们蓝衣社似乎自上而下都喜欢扇人耳光这个活动,但我却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回头猛地大吼一声,“你们统统给我住手!”然后转回来瞪着他,“你疯啦?他们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我讨厌被人说!”他理直气壮。
“这是言论自由的社会!”我跳脚。
他耸耸肩摊摊手,“你周大少爱怎么说是你的事,我会怎么处理是我的事。”
我深吸一口气,完全忘记了这是在演戏,“好,好极了!”猛地后退一步,“你要抓我是不是,来啊,来啊!反正你们蓝衣社做事情不需要理由,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爱抓谁就抓谁!好,你抓我啊,来啊!”
“你不用往这里给我下套,”他冷笑着顿了顿,“你要我们抓你的理由是吧,”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没问题啊。”勾勾指头,一个蓝衣社的下属立刻递过来一个袋子。
打开,掏出来一个青铜酒樽,“这是我们在你的船上找到的,但在上海历史博物馆去年两月份被盗的古文物清单中,就有这个!”
“哇哦!”我气得身体也晃了起来,“真是,真是……你们要栽赃也找大一点的东西来嘛,这样的小东西……”然后大头凑上去一副要仔细看的样子,手却迅速地一巴掌扫过去。
当时我们都站在码头上,旁边就是黄浦江。他根本没有想到我会做出这样的动作,所以我这样一挥,小小的青铜酒樽整个就从他的手上飞出去,“扑通!”掉进了黄浦江。
“噢噢!”我叹气,“太小了,”我摇头,“没拿稳,”恶意地看着他,“不好意思噢!”然后学着他的样子耸耸肩摊摊手,“可惜了,啊,还有其他证据吗?”
“周、天、赐!”小鲍雪白的脸都气得青了,但是我却很高兴——这家伙需要一点教训,他应该知道这世界上并不是只有他是人而别的人就活该被他打被他骂的。可是他接下来的动作吓坏了我。
他手一抓,军装外套的纽扣顿时四射飞散出去,闪电般脱下军装摘下帽子,我以为他是打算上来跟我好好交流一番拳脚的时候他却向着黄浦江跳下去。
“喂!”我一把没有抓住,只能冲着江面喊,“你疯啦!这只是一只杯子!”昨天一场混战下来,他身上的伤口没有比我少!
“王八蛋!”一捧江水从下往上激上来,弄得我一头一脑的湿,他的眼神简直就像要吃了我,“这是我的职责!”然后一个猛子扎入水里。
我怔住,这是第一次那么近那么清晰地明白他的人生观。在我看来,这个世界上没有东西会比人的生命更重要,可是或许在他看来,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比生命更加重要的东西,比如——他的职责。
也许我们都没有错,也许我们都是错的,谁知道呢!这只是,平行的我们之间的,距离!
“好吧,我认输!”我长长地叹口气,对着小鲍的下属低声下气,“我跟你们回去,但你们……”我指了指江面,“能不能请你们处长先上来?”
那个下属冷淡而平静地说:“没有找到那件文物以前,他不会上来的。”然后为我戴上手铐。
“……”DIU!真是什么人带什么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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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黄昏,我坐在那个闷热的,烧着叫做“老虎灶”这种诡异东西的茶馆里。就算这时候人人自危,但洗澡的人总还是有的。天气太热了,不洗澡应该会发臭吧。
说到这个,我忍不住低下头去嗅嗅身上——果然,臭的让我倒吸一口凉气,结果因为吸入了更臭的味道,所以头昏脑胀得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
捏着鼻子看身上这件居然还是我花钱买来的短衫,我欲哭无泪。老爸,我对不起你啊,终于也开始做赔本生意了!
叹了口气,把心思转到应该用的地方,比如说今天下午我的“越狱”,又比如说从上午开始就没有再正眼看过我的某个人……忍不住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茶杯里沉浮飘动的绿色茶叶多少抚慰了一点我因为等待而浮躁的心,也许,有一天我会不得不爱上这个感觉,我突然朦朦胧胧地这样预见到,就像我不得不接受我竟然会喜欢上一个男人一样。虽然快得连我自己都惊讶,都措手不及,但是爱上就是爱上了,一点办法也没有。
可是,怎么会沉沦得这样快的呢?禁不住问自己,然后第一次见到那个家伙的镜头又一次浮上了心头。
“请住手!”对!当时他就是对着一个金毛老外说的,“请”这个字让我当时立刻汗毛矗立,于是一抬头就看见了那个或许跟我在前世就约定了今生要见面的人。
约定,前世,今生……嘿!
是不是所有的不在意料之中的动心都可以归咎为前世今生的缘故呢?忍不住对着脏兮兮的茶杯斜着倒影出来的那张脸露出嘲讽的酒窝,有些鄙视自己的推诿。
喜欢,是不需要理由的。差别只在于,人能够控制自己,而禽兽控制不住自己——原来这样分析下来,我是禽兽!
被自己吓住!
嘴边的嘲笑慢慢寂下去,好吧,禽兽——就禽兽吧,叹息……反正就算因为这样沉沦,还有一个人陪我,在地狱里!
我等待着,思考着,看着茶色从碧绿转为橙黄,听着有人进来有人出去,感受着夕阳的光辉被夜色慢慢吞噬,观赏着月色慢慢浸漏进来……我会这样老去,还是在一片灿烂里毁灭?
我在等那个会给我答案的人,到来!
想得太投入,所以那个人坐到我对面的时候,我正怔怔地看着我的茶杯,神游物外。
他伸手敲了敲我面前的桌面,依然一语不发。
“如果,我是说如果,小鲍!日本人打败了,我们还活着,我们会不会离开这里,去寻找那个传说中的桃花源?”我恍恍惚惚地问,“我扔掉广运行,你扔掉你那个处长……就我们两个?”
“……”
“老样子,不许说谎!”我抬头,“你说谎的话,”我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心口,“我会知道,而且这里会痛。”
黑白分明的眼睛闭一闭,又睁开,“不会。”清冷的声音压掉了整个世界的热度,“死,我陪你去!扔掉我们的责任,我不会!”
好,够了,我知道了!一笑……然后,“怎么?”我提声调侃,“又肯跟我说话了?”眉梢眼角一片洒脱,这是让你放心的周天赐又回来了,小鲍!
鲍望春看看我,迟疑了一下,但终于放弃了追问,只是跟着笑一下,“反正那个酒樽也找到了,要教训你的话,一天不跟你说话也就够了。何况,让你冷静点有时间想事情,对我们接下来的状况总会有好处……”
“你小子!”我如释重负,猛地扑上去,把臭烘烘的衣服的味道往他的便服上擦,“把心眼都算计到我身上来了,啊?!”
他慌忙接招,“我这是在变相赞你偶尔也会有脑子……喂!你怎么那么臭?”
“哼!”我狞笑,勾住他的脖子,“放心吧,你很快就会跟我一样臭了!”
“混蛋!”他忍不住笑还要一面奋力反抗,“再污染我,抓你去坐牢!”
“来不及了,”一头一脑汗的我伸鼻子嗅嗅,“你现在已经跟我一样臭了。”
“呸,”他摇摇晃晃着骄傲地站起来,“我什么时候都不可能跟你一样臭!”
看着他得意洋洋的样子,我心头重新一阵火热,忍不住想拉他下来亲亲啦,摸摸啦……理所当然地被他用耳光打掉,于是,我们又打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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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刷!”他伸手拉掉盖在木箱上的油布,扬起一片厚厚的灰尘,呛得我几乎咳死。
“这就是最后一批的文物了。”他白皙的手慢慢抚摸着粗糙的木箱,“为了这批东西,”他的声音里晃着长长的怅然,“我同一届的学友几乎死伤殆尽……”
一步步走过去,“这个箱子上的血是少铭的,他中枪的时候,只来得及把他的身体盖在妙丽的身上——妙丽也是我们同学还是他的未婚妻,但他不知道,那个时候,妙丽早就中弹身亡了……”
“这个角是张剑的枪打掉的——他曾经是我们这届最好的神枪手,但现在……他断了双手以后,连救助金也没有拿,就那样消失了,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
“看见这个三角吧,这是小鑫跟卓然他们刻的,还说要刻成海盗船的船首像,但只刻了两刀,人就没了……”
“这是耀华的……”
“这是黄子……”
“还有这个……”他站在一个箱子前面,“这是王绍仁的血,他哭着投降,我一枪射进了他的心脏……”
他徜徉在一个个木箱之间,走在过去的回忆里,只是背影已经看得人难受。
“小鲍,”我轻轻地叫他,“难过的话……”
“不!”他猛地站住,用手撑住额头,“不是难过。”他说,“是仇恨!”
我静静地站着,看着他,看着他不停抖动的肩膀慢慢平复。他回过头来,给我一个平静的笑容,“难过在这个时代,没有用!”
猛地拍了拍手,手上的灰尘跟过往一起缥缈起来,“现在,这些都是你的了,周天赐。”他说,“全天下都以为你在躲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