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德鲁斯的遗言(第二部)





  “你这几天都没到公司里来,大家都很担心你,出什么事了?”
  “July,我只想听你说话。随便说点什么,别让我闷着……”我喝了口咖啡。July撑着下巴注视我:“没有话要对我说吗?Syou?难道就是因为无聊就把我叫出来?”
  见我继续沉默,她似恼了,拎起皮包:“我还有事情,不多陪了。”
  “July!”我拉住她的手,顿时酒吧里的目光都移到了我们身上。我尴尬地缩手,看着她美丽的侧脸:“陪陪我好不好……我现在,很难受。”
  她回头,看着我。我发现她似乎精心打扮过,夜色的流光透着玻璃散进来,玫色的玫瑰香,顺着被我拉住的手指传到鼻间。July重新坐回我对面,看着我。
  “我……我可能就要结婚了……July。”我支吾着说,感到她微微一愣。
  “这是好事。”
  “一点都不好。”
  “难道你心里还有别人?”
  “你不知道,就像逼婚一样……July,没人能接受与自己不爱的人成为一辈子的伴侣。”我从口袋里摸出了烟,点了根叼在嘴里,无精打采地垂着,慢慢冒烟。她沉默了。
  “的确,就像他不愿意与我在一起一样……”
  我抬眼,July望着窗外,浓重的色彩仿佛溶进了她的眸子,混合成一片愁绪。“他拒绝不了,我也拒绝不了,然后就是悲剧。”
  “他爱你弟弟吗?”
  “我不知道。”她回头搅拌着眼前的咖啡,“我希望他能把弟弟放他那里的遗物归还,但他不愿意,上回的争执,你也看见了……”她的声音忽然哽咽起来,“我只有这样一个亲人,却被他夺走了连回忆都不愿还给我。”她被伤透了。“真是个过分的男人……”
  “他爱你的弟弟吧。”我说,“不然他不会和你一样直执你弟弟的遗物。”
  July有些惊愕地抬头。
  “他也许是用毫不输于你的心情,爱着你的弟弟。”
  她微微怔愕地看着我,随后低头苦笑。
  July笑得很是凄苦。我想她还是爱着那个身患绝症的男人。那病以现代医学来说并不是完全无药可医,而不幸的仅是这世上早就没了小说中为了一句话便愿施手救人的神医。我回想到了Kei曾提到NRS最初的研究就是为了治疗各种绝症,而无疑这病毒感染后本身就是一种远比AIDS更可怕的绝症。
  咖啡飘荡在三重奏的空间里渐渐散去热力,我在她冷却前将之喝完,看着July说:“我们走走吧。”
  Mallarpa很大,大到人们即使站在全城最高的建筑顶端也望不到它的尽头。交通线网织密布的城市里,我难以相信Kei是如何找到我的。我挽着July的手,站在闹市区的街头,迎面看到他站在人流的另一端,一双冰般薄凉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我惊异地望着他。他苍白铁青的脸。冰冷薄怒的眼睛。July完全不曾发现这束视线,侧头欣赏橱窗里华贵的洋装,而她身边的人,我,却陷进一阵僵硬中。  
  四月的夜,忽然变得阴冷无比。
  我感到这片空间容不得我。
  因为Kei也在这里。
  “July,回你家好吗?”我僵硬地转身对她说,面对她奇怪的眼神,我感到背后的视线如把利刃。“我……今晚不想回去。”
  July奇怪地看了看我身后,当然,她不会注意到Kei,她不认识他。
  我们叫了车,从灯红酒绿的闹市区脱身。我极力躲避,可眼角还是看到了他。他站在那里,穿着红色外套。
  我躲不了他,一如我躲不了现实。
  每次到July家,我都会在周围发现一些新奇却又并不陌生的事。公寓下与我们擦肩而过的老太婆,用一种鄙夷的眼神将我们从头到尾扫描了一遍,对门的邻居在听见July开门时,微微拉开条门缝,见我回头,立刻用力关上——很仓促的一声,很是做贼心虚。
  “因为我弟弟,这里的人都当我是病原体。”July脱下外套倒在沙发上,踢了高跟鞋,仰视天花板。我轻轻关上门,看她散看了卷发闭上眼,一个美丽的女人,寂寞的女人,习惯于一个人在家放贝多芬的《月光》。她站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瓶酒与两只杯子。“陪我吧,Syou。”
  “别喝多了。”我说,坐在她身边。这时她已经将两只杯子都斟满,并喝了一大口,皱起了眉。
  “1888年的英国威士忌。”她回头举杯向我示意,眼眸在酒精的刺激下迅速浮起红丝,水蒙蒙的一片。1888年,这酒原与Kei是同年出身。我苦笑,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这是我最好的私藏。”July说着,声音有些发苦。“我从不舍得喝它,可现在发现抛弃也是种快乐,藏得越久,这痛苦就越不值钱……Syou,今晚把它喝完!!”酒在玻璃杯里摇晃琥珀色的浓香,时间也仿佛溶解在了其中。
  酒瓶空的时候,July醉倒了,手中的杯子载着剩余的液体倾倒于地毯上,染了一片深色。我将杯子里最后一口酒含在嘴里,品味这在时间里越来越不值钱的酒,仿佛要等它完全失去了价值才吞下肚去。我从不喜欢往肚子里咽价值连城的东西,那会让你在随之上涨的身价中变得愚蠢而自负。不幸的是,这口酒怎么都咽不下去——我想到了Kei的眼睛,明亮,犀利。往嘴里塞了块冰,酒才在冰凉中滑下食道。我点了烟,靠在沙发上沉思。现实,所有的现实。
  四月的夜依旧带着些许凉,掐灭烟头,我伸臂把July抱进卧室的床上,盖着毯子。动作间,手指掠过她的鼻唇。“Ean……我喜欢你手指上的烟味……”她忽然开口说了句话,长长的睫毛闪了闪,似又未曾睁开眼。在确定她其实已经熟睡后,我才走进她弟弟的房间干净的床,干净的地板,清爽如新,总在等待主人的归来。我合上床拖男孩的照片,躺了下去。
  醒来,是因为噩梦。
  我梦见Kei死了。
  他胸口一片殷红,倒在我的臂弯里。
  抬头,看见了很多人的脸。孙的,Yiqai的,唐的,Leck的,还有……John。
  原来,Kei的生命也是脆弱的。
  我大声嘶吼,于是醒了过来。
  阳光很好,从窗口洒下来,正是早晨8:00,阳光,空气,都是最好的。July开门,她的笑容也很美。我随之笑了笑。看,这世界总有这么一角是美好的。
  今天是周末。July似换了个人,完全不见了昨日的颓靡,拉着我要去超市购物。下楼时,我也随她无视那老太婆的鄙视。
  不得不承认,陪女人逛街是件很痛苦的事。女人对任何事情都很感兴趣,从化妆品到香草冰淇淋,而我却更愿意站在书柜前翻阅书籍。不知Kei和Yiqai约会又会是何番情景。他其实比我更懒。懒于那些生活中琐碎的消费,他会洗碗,但绝对不会知道一只价值3码币与一只价值6玛币的碗之间有什么区别。
  现在已正午,July坐在树阴下的长凳,看着自己购买的物品。我答应她,要是能早点结束这次购物折磨,我就请她吃香草冰淇淋。看她爽快地满口答应,我笑她小孩子气。她便说那你买两个好了,那样小孩子气也有人陪了。阳光透过树阴照下来,她的笑容如光影交错般让人觉得这种美丽仿佛是种错觉。
  手里拿着两个蛋筒往回走,心想那孩子气的大姐姐是不是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想着呆会带她去吃牛扒,然后喝着红茶靠在木椅上,点了烟与她说话。而这一切在看见那张空荡荡的长椅后全盘破灭了。超市的购物袋被扔在了地上,我冲上前,正是July的。此刻站在这长椅边的人,却已不是她,是Kei。
  灰蓝色的眼睛看着我,似乎在观察怒气如何在我脸上游走。
  “呆会儿,”他在我之前开口,“在Huga会有会议,孙有话要当着八位长老的面对你说。”
  八位元老,是如今在没有了前首领,没有John的情况下在Mores中最有发言权的人。我们叫他们“元老院”,坐镇总部Huga酒吧,在他们眼里,我与孙都不过是没几两重的小毛头。孙并不喜欢他们,但是他们却是他在Mores里最坚强的后盾。
  Kei静静地看着我。
  “等你一句话,Syou,就一句。不然,那个女人就死定了。”
  “逼我吗?Kei?”
  他沉默不语。
  “这事情与她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绑走July!!”我提声说。
  “我更希望她死。”
  “你敢!”
  “Syou,这女人没有利用价值。”
  “她的价值用不着你来定论!”
  Kei闭嘴了,他瞪了我许久。身后徐徐开来一辆车,我看到了司机的脸,是唐。他停下车,侧头看向我。时间到了,我能理解他的眼神,他在催我上车。我并不想去Huga,可是不得不去。
  July还在Kei手里,他要的只是我的一句话。
  一句话。
  “我要娶Yiqai。”
  就是这句话,在Huga的地下总部里炸开了锅,包括孙在内,八老头在内,所有人。孙瞪起眼,他的表情告诉我,Yiqai已经对他说了什么:我怀了Syou的孩子。真可笑,我似乎只是颗游走于Kei与Yiqai之间的棋子,还在那里为了挣扎而晕头转向。我挣扎,又是为了谁?只是舍不下那个人,舍不下心头那句“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誓言。
  “我知道她怀了我的孩子。”
  “我与她是真心相爱。有了孩子,我当然要与她结婚。”
  “你只有17岁,Syou。”八老头之一的李承德开口。
  “订婚,我们可以先订婚,等我成年后,就可以结婚……”
  我的话被打断了,孙掀翻了桌子。寂静的空间里,这声音是何等刺耳,犹如一声闷雷。他冲到我面前,怒气炽红了双眼。
  他注视着我,又看看我身边的Kei,而后者用无懈可击的神情回望他。他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我们之间的默契从来不需要问对方“为什么”。别无他法,孙揭穿这谎言,旁人也不敢开口。男人都要面子。
  “当真?”他沉声问我。
  “当真。”
  他咬了咬牙,抡起一拳将我打倒在地。
  面颊的沉痛与口中的血腥迅速蔓延。唐从后面架住了我,才不至于狼狈地仰面翻天。我看到Kei的脸一阵青白,他并没有看我,而是看着转身的孙,手握得关节都泛了白。而我知道,这一拳,既是孙的允诺。他答应了,把Yiqai给我。
  嘴角牵着痛,慢慢地浮上浅笑。
  我赢了。
  July终于得救。

  第五章

  她被关在海港码头。
  会议结束,人流散去。Kei临走前在我耳边轻声说完,就离开了。我立在原地,没有跟随他身后。现在我们谁都不希望看见对方的脸。
  地下议室只剩下我,还有唐。他站在我身边,沉默,可没有离去。我忽然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年啊他推进墙角,怒视他冷静的眼睛。原来他也知道我会愤怒。
  “谁允许你们这样做了!”我怒声大吼,一把掀翻了身后的椅子。我想揍人,可面对唐冷静的回视,怒气像被斥回了一般无从发泄。唐没有辩解,他不需要辩解。
  “你他妈的简直就像跟在Kei身后的一只狗!”
  见他的眼角微微一跳,我的嘴角便浮起了冷笑,甩开他的衣领,收了收怒气,斜眼瞟着整理衣襟的唐,说:“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和Kei在一起,不然就小心你的脑袋!”
  唐抬眼看向我,我甩手转身:“带我去海港码头!”
  成为君王的条件,便是要懂得如何收方自己的怒气,懂得如何掩饰自己的欲望,用神秘感塑造自己的气势。Kei如此教导我,而我却觉得这是扭曲了人的个性与思想。日后,慢慢步上这条路,我才醒悟,人,永远都找不到这份自由与洒脱。屈服,就是一种扭曲。
  我无法控制自己心中的怒火,一如那时我是如此地豪气万千,理想中的人生,理想中的路途,所以当躯体渐渐靠近眼前昏迷的女人时,刚被压制下去的火山就带着加倍的反弹力冲出了烈焰之口。
  那群混混,强暴了她。
  唐的脸色一阵苍白。他的冷静,也在这惨绝人寰的场景前出现了动摇。
  凌乱的衣物,散乱的卷发,她身上残破的布料,正是早上与我出门时的那件米白色外套。空间里散发着阵阵难闻的腥臭,令人作呕。霎时,我感到热血灼红了双眼。
  我抬头怒视对面几个衣衫凌乱的混混,对方用慌乱并且莫名的眼神面面相瞲。“谁让你们动她的?”我咬牙切齿地问。他们慌忙看向唐,而唐则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转而瞪向他的眼睛。
  “是唐先生……身边的小个子说我们……可、可以随便处置这个女人的!”小混混心一慌,口一松,全盘托出。
  Kei,是Kei。
  怒火顿时消失,化成一声苦笑。我俯身脱下外套,将July抱起,遮住她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