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德鲁斯的遗言(第二部)
我抬头,隔着烟雾看这个冷漠表情的男人。Kei当出放他离开的目的或许就是在此,因为他是罗志佑身边的人,总有一天会有利用到的时候。
“我只想得到落亦街的情报,而你一定可以帮我得到它。”
“为什么选我?”
“我已经说了,你是天生的犹大。”他眯起眼睛,“什么叫犹大?就是被人遗忘的天才。他们往往才是最后的胜利者,因为这个世界支持识时务的人。”
“你一定不是基督徒。”我摇头,用Leck的话回敬了他。“既然你坚持要和我进行这比交易,那你该是已经有了计划。”
“杀一个人,有很多方法。对付一个小角色,那就有无数的方法。”他淡笑。
“如果你的情报真的可以帮我们打压住暴动军,说不定老爷子会放弃了孙定贤而转而扶持你也说不定。Moers是双头龙的领导,我们都知道。孙定贤和Syou。”他说,“你想活下去吧?Syou,孙不会放过你的。如果暴动赢了,下一个就轮到你。”
当我意识到自己已经别无他路时,命运已经站在眼前。错误诞生的瞬间往往被人无法发觉,只有诞出了苦果,人们才发现当初无法拒绝的原因。或许只是一时冲动,或许只是想得不够周到,更或许那时只是太年轻。然而,若回到一年前,我仍然会毫无犹豫的走进Mores。孩提时代的Syou,仍旧憧憬着胜利和名誉,这些在愤怒中诞生的欲望,正如人无法把欲念从理性铲除一样无法抑制。Kei承认这种欲念诞生于自身所无法得到的,所艳羡的他人拥有的——即使这些东西并不被主人所需要,得到后就想着放弃。
你得不到,所以你想。
回头看看那些孩子气的往事,我发现时间并没留给我后悔的空隙。它们紧紧排列在一起,列成一支长长的队伍,编成一本厚厚的回忆录,随着思绪一页页翻动。
那时,17岁,茫然的我,站在理性与本能的断崖之间摇摇欲坠。只要越过了人性的那条沟坎,我就是得以生存的犹大,当然我还是可以按着原路继续向前走,结果是被愚蠢的重力拉进深渊。对孙的愈加不了解,使我产生了犹豫。
Mallarpa 的天因为暴动与焚烧而变得灰蒙蒙的,这使我回想到了小时候的城市。内战使得这里乌烟瘴气。想起张对我说:我厌恶这里的防空洞,那里的空气差的难以想象。它曾在一夜间,闷死了20个人!可——在打战的年代里,防空洞却是人们赖以生存躲避的唯一空间,即使它成为了战争罪恶的证据,却仍然被人需要过。而——义心堂也拥有上帝颔首同意他存在的理由,即使人人都厌恶它,都希望它离开这里,可一旦它面临垮台的危机,掩埋压抑在Mallarpa的火山丧失了压力又开始喷发。蓝天不见了,阳光不见了。连日阴雨,气温陡降,乌云与污染阻断了太阳的热力,5月底的东南亚海角,居然冷得有些离谱。
究竟是什么东西使这个城市变成这样的呢?义心堂,龙头汇,十字军义团,Mores,还有企图在暴动中捞得油水的外来组织,都是怎么想的?
我怀着种种难得思考出答案的问题,慢慢开车回家。傍晚的Mallarpa用夜色掩饰身躯上的创伤,像一副去了色的油画,沟沟壑壑的用油画刀刻出的痕迹在夜色中显出狰狞的黑色。白昼慢慢转动它苍白的脸,把自己掩在时间之后,亮出了夜幕的斗篷,除了黑,还是黑。
别墅的门灯凄凉的亮着,我走到目力所及之处,看到了Kei。
他靠在那里,嘴里叼着漂浮冷色调迷雾的烟。孑然,孤傲,不需要任何人似的站着。听到我的脚步,他回头,金色的发丝失去了依托,垂下他的肩头。湿淋淋——他淋雨了。
第二十四章
他看起来很憔悴,浑身湿漉漉的,濡湿的金发如藤萝般缠绕在肩头。
我慢慢走上前,脚步在青石板上凝滞缓慢,雾气在我们之间穿梭流动,朦胧了灯光,像块轻薄的纱,你遮我掩,化不去眼前人的身影。Kei对再次遇见我并不感到意外,由此我得出结论:他就是在此地等我,这家伙的坏习惯就是从不带钥匙。
“kei,别抽了。”看看这一地狼狈的烟头。他不在乎地眨了眨眼,似乎更在意的是我掩饰在夜光中的表情。我躲开他的目光,伸手取走了他指间的烟。他的手极其的冷,让我心尖的某一点猛地战栗起来。眼前闪现的尽是街头无辜人的尸体,尸横一地。我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他——光将他的轮廓清晰地映在门廊那块极意识流的大理石地砖上——然后在他的视线的逼迫下尴尬地收回了目光,慢慢掏出了钥匙。
“下雨,降温,穿这么少,还不带钥匙。”我数落着他该死的所有罪状,“想回家,至少得懂的怎么开门吧。”
“Syou,我累了。”
开门的片刻里,他忽然开声。或许是他终于嗅到了家里久违而熟悉的味道,我停下了动作,身后kei的呼吸有点浅促。他慢慢走到我身后。我感到他伸出了手,但又停住了。气氛很尴尬的胶着着,之前争吵的阴影依旧可怖地盘踞在我们之间。
“还在生气吗?Syou,”他轻声问,把额头贴在我的背上,“Syou……我想你……看不到你——很痛苦,很累……”
痛苦,疲惫,在我们彼此分开的空间里始终存在着。即使我们在对方面前都不会轻易承认,这种压抑的情绪,在Mallarpa到处都充斥着,吱吱嘎嘎摇晃的金属支架正被人的狂妄压出悲惨的呻吟,展现出随时都可能崩溃的疲惫。这里,只有人的私欲愈烧愈旺,它是淋浇战火的汽油,使之如失控的太阳之车一般,燃烧天幕,直至太阳神亲手射杀自己的儿子。
Kei静静地靠在我身后,任我的思绪散成云雾,待再次归拢时,已经是身在门后。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把他拉进了屋,关了门,将他紧紧抱在怀里,用尽全身的力气抱住这个一点都不把我的感觉放在心上的家伙,狠狠地吻住了他的嘴唇。该死的冰凉,该死的惨白。只要望着这双显露脆弱的灰蓝色眼睛,触到这两瓣凉凉的嘴唇,我就会丧失思考的能力,被本能驱使了做出种种难以理解的行径。我吻着他,将他口中苦涩的烟味从里到外舔尽。Kei几乎无法呼吸,双手紧紧扣住我的肩膀,身体无力地几次都要从我的臂弯里滑出去,可我收着他。那个以往贪婪他怀抱的孩子伸长了臂膀,一直都在等这样的时刻,创造了一个无尽的空间将他围住,无论他心在何处。在这种疯狂的占有欲与思念下,我沦落的没有一丝反悔。
许久,我离开了他的唇,凝视他的脸。
Kei张大了嘴努力透气,脸色一阵青白,唇色也一如既往的苍白。我伸手抚去那些碍眼濡湿的发丝,轻轻触摸他的唇瓣。上帝才知道这些天被压抑着的思念在心底是如何翻腾的,这些酸甜苦辣全打翻在心尖上,痛都来不及——我又哪里来得时间和他生气?我甚至来不及好好地喊一声他的名字。
我慢慢接近他的脸,想好好再看看这令我日思梦想的容颜。Kei却捂住了嘴,一个踉跄退开两步。“等等,Syou,”他急促含糊地说道,“等等。”
说完,他转身冲进了浴室,反手关门,然后里面传来了呕吐声,可他什么都没能吐出来。
“我,想先洗个澡。”
“可以,你需要什么?热牛奶?还是橙汁?”
“橙汁,谢谢。”
我转身去了厨房,脱下厚重的外套,这天真该死的冷。厨房外的树叶在寒风中一阵战栗的抖动,阴沉的天空像儿时噩梦中的灾难。当圆圆的橙子被榨干了汁水,变成一杯橙红色的果汁躺在茶杯里时,Kei从浴室里走了出来,穿着我的浴袍光着脚,湿嗒嗒地踏出几个冰凉的脚印。我把拖鞋拎到他脚边,看他把苍白的脚伸进了黑色的绒毛拖鞋。他洗了头,刮了脸,接过热橙汁一边喝着一边走进卧室开电视。可惜,无论是热橙汁或热水澡,都没能使他的脸色红润起来。电视里摇曳混乱的战火映在他的眸子里显出一种妖异的美丽,跳跃的火——沉寂的眼。
离开了这么久,难道回到家里除了橙汁就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么?
“刚才的吻让你觉得恶心吗?”我靠在门口,点了根烟用玩笑的口吻问。Kei回头,放下手中的杯子说:“我不舒服,Syou,你吻的太深了。”说完他把湿漉漉的头发从领子里撩出来,搁在单薄的肩头。
“你多久没吃东西了?”我皱起眉头,“血呢?没有合你胃口的?”
“我不习惯喝那些白种人的血,全都吐了。然后什么都吃不下。”他一边嫌恶地说,一边把杯子里的橙汁喝了个干净。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顺势把刘海都掠到了后面,露出他光洁饱满的额头。他的脸色是苍白的,依旧没有血色,我亲吻他的脸颊,逗弄他的耳垂,直至他伸手环住我的脖子,仰面躺下——金发散开,迷雾一般,抖碎了满眼的光华。
电视关了,外界的生死与我们无关。Kei借着指腹敏感的皮肤在我的脸上摸索——Syou,你的鼻子很挺……眉弓很高,额头很饱满,嘴唇……很薄,可惜这样我的看不到你的眼睛。我伸手拧亮了床灯。Kei清瘦的轮廓被橙黄的灯光蒙上了一层怀旧的色彩,他眯起灰蓝色的眸子,凝视我的眼睛,嘴角带着一丝隐隐得意的笑容。
你纯粹就是在诱惑我。我恨恨地说,吻上他的脖子。那曾细薄的皮肤被灼热的嘴唇一碰,立刻缩起全部的毛孔,引得主人一阵颤抖。
Kei的身体不够健康,显而易见——他张口透气,单薄的胸膛剧烈地起伏,靠在我的胸前紧张地说不出话来。我抱着他,反复地吻他,不给他呼吸的机会,而他坦然接受这样的惩罚——Kei,你离开了我这么久,终于想到回家了么?你一回到我身边,我就忘却了所有危险所有责任。我属于你,亲爱的,你明白么?我的世界,与你的世界,仅是一个天圆地方的重合。我抚摸着他光滑细腻的皮肤。Kei轻声呼我的名字,捧着我的脸,这熟悉的触感与语调,让我禁不住想起了儿时在M市那段轻松的回忆。每日,Kei都这这样叫我起床,睁开眼,透明如纱的阳光下就能看到最真实的笑脸。
而,现在的Kei,笑容越来越少。每次他站在我眼前都是紧锁眉头,苍白着脸,灰蓝色的眼睛以一种极不安定的目光直视我的脸,就像现在,他忽地伸出手将我紧紧拥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叫我的名字,直到我第一次对自己的名字产生厌烦情绪。他仿佛大梦初醒,拼命地想确定我的存在——其实我也希望这所有的灾难都只是一场梦。
我在这儿,在这儿,Kei,这不是梦。
我惟有这样安慰他。他的声音逐渐变小,他累了,慢慢合上眼。看得出他瘦了很多,憔悴至此。张瑞德看到了铁定会骂人——Kei的伤才养了一个月,压根儿没有好好休息。
电话暴响的时候,我才确定Kei已经睡熟。我连忙用枕头盖住它,用上能闷死一头牛的力气,不幸的是它又掉在了地上,声音响得出奇。我像在和谁打架一般狼狈地拿起话筒,对方开门见山地对我说:“喂,Syou吗?唐醒了。”
张瑞德,罗嗦的中年男人很少说话这样干净利落。我应了一声,之后便是长时间的沉默。
“你怎么了?怎么没点反应?”
“张,这是我认识你以来,你说话最简洁的一次。”
“你有疑问?”
“当然,我甚至不需要给你理由。”
“好吧,我要告诉你的是:这家医院已经被那群白种猪占领了!他妈的他们把战线拉得太长了!义心堂的家伙们已经把自己的军力渗透到他们中间,现在那些白种猪的部落就像鳟鱼一样被切成了几段,只有自保其命,争抢资源!我们的医院成了其中一支部队的据点!被一群疯子抢了个精光!”
待他说完这段话,我的情绪也由爆发性的激动滑落到冷静。义心堂的封闭式包围使暴动军断了外来供给,罗老爷子定是也和他们翻了脸。一群从未接受过任何正式军事化训练的流氓军团,就靠着那股子痞气能成什么大气候?
“唐也成为了他们的人质,他们撤走了他的所有医疗用物,把他关进了地下室。”
“他们到底想怎么样?”
“他们的头儿说只是想和你谈谈。”
“头儿?”
“Bolon,小子,就是他。”
我一怔,手里的话筒滑下了一截,又给我紧紧握书。
“他要你明天早上到医院来面谈。”
“唐怎么样了?”我沉下声。
“我不知道。”张也显得急躁,“他们不让任何人接近他。”
对话如同进入了一种白热化的情绪里,我挂上了电话,从抽屉里拿出烟。
“怎么了?哪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