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是死道友





两人说话间,琴声越见高昂激越,金石可裂,直入云霄。 
苏晓魂体内真气再也控制不住,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在琴上。 
“铮……”弦断。 
血顺着琴身流到地上,潺潺。 
苏晓魂缓缓抬起头,“那杯酒……” 

一曲四面楚歌么…… 
其实青阳子在音乐上的造诣至少配得他苏晓魂好友的身份。 

“是的,”青阳子的神色彻底黯淡下来,“那杯酒里有毒,是只会对一个人起作用的毒。” 
“噢?咳咳,”苏晓魂轻咳两声,“唐门居然已经研发出这种毒物了么?好友,以后你有地忙了。” 
“唐门虽然没有研究出替罪羔羊的解药,也没有办法复制出替罪羔羊;但是集几任掌门之力,唐门至少制作出了可以用来确认凶手的药物。” 
苏晓魂低着头,血丝从唇角溢出。 
“替罪羔羊与其说是毒,不如说是蛊。它需要人体的血液来驱使它产生功效。” 
“唐双月倒是告诉你不少事情么……” 
“下毒的时候,需要用人血来调和替罪羔羊,才能发挥它的效果。而唐双月去了那些带毒者的血液,加上你的血,这就是我放在酒杯里的东西。唐双月给他取名叫狼,吃羊的狼。它与你体内的气血再次混合,就成了只对你有效的毒。” 
“我的血?”苏晓魂微微一愣,“那个吻!” 
他想起了少林寺内那个充满了血腥气的吻。 
“哈哈,哈哈哈哈……”苏晓魂突然大笑起来,笑地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能让你花那么多心思,我还真是荣幸之至啊!” 
“苏晓魂……” 
“怎么,我不再是你的道友了么?终于让我等到这一天了啊,这是不是说,青阳子,你可以对我好一点,认真一点了?” 
青阳子不语,双手握住拂尘柄,转动了两下。 

苏晓魂原本以为事已至此,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再吃惊了。 
没想到接下来出现在青阳子手中的事物让他再度气血翻腾,神色大变。 
被青阳子拧了一圈,他手中的拂尘竟然从中断开,一支紫金萧显露出来。 
“咳咳,我以为当初你没有收下?”苏晓魂神色复杂。 
“不,我收下了,但是现在要还给你。” 
青阳子把紫金萧递了过去,苏晓魂伸出手,握住萧的另一头。 
“是么?原来你收下了啊……可惜,我送出的东西是一概不会收回的。既然你不想要,就毁了吧。” 
苏晓魂脸色发白,体内真气窜动,散逸的速度越来越快。 
火焰从丹田烧到了血液之中,感觉好像就快要被烧干一样。 
他手一用力,紫金萧一寸寸化为粉末,落在地上,就在那根断裂的琴弦边上。 
“你何必?” 
“你又是何苦?就这么想和我断了所有关系么?”苏晓魂冷笑。 
“好了,现在真相也被你解开了,萧也碎了,接下来你想做什么?除了动手好像也没什么别的可做的了。” 
“贫道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拂尘重新被接到一起,没有人知道原来它是空心的,里面曾经藏了一管萧,一颗心。 

“为什么?这难道不应该是你来告诉我么?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么多。” 
“为什么?”青阳子追问道。 
“喂,你跟我啰嗦这么多就不怕待会儿我有援手到,你想杀我都做不到了。别忘了,这里可是红叶山庄的别苑。” 
青阳子摇了摇头,“唐双月已经带人围住了红叶山庄,今晚这场对决,只有你和我,没有别人。” 
“哈,哈哈哈,”苏晓魂低下头,他的脸隐藏在树的阴影中,看不清楚是什么表情,“亏我还在担心为什么他没有陪你来书山。” 
“说起来,如果这次我不来你怎么办?” 
“真想总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的。”青阳子看着他。“告诉我,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噢,原来你就是这么逼问你的敌人的么?可惜我不想说,要动手就快吧!”苏晓魂一手捂着胸,身上的单衫已经被汗水湿透,背靠在树干上,昂首傲视着青阳子。 

与此同时 

“好了,我们走吧!”唐双月看着眼前火光冲天的红叶山庄,扇子一收,在掌心中敲了一敲,慢条斯理的说道。 
“是,掌门。” 
这一场大火直烧了三天三夜,显赫一时的红叶山庄终成为废墟一片。 

青阳子缓缓站起身来,身体还有些虚软,稍稍后退一步才站稳了。 
苏晓魂看着他,摇了摇头,“青阳子,你不会是因为看在我喝下毒酒之后会身体衰弱才让我抱地吧?” 
说着,他也挣扎着站了起来,“对待敌人,你还真是公正公平啊……不过如果我不是凶手的话,你的牺牲不会太大了么?” 
“如果是那样的话,贫道也心甘情愿。”青阳子握紧了拂尘。 
“知道么,青阳子,我现在很后悔!”苏晓魂的眼睛亮晶晶的。 
“后悔什么?”青阳子问道。 
“后悔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成为你的敌人,做你的敌人是在比做你的朋友要幸福太多太多了!” 
他从腰中拔出剑,“青阳子,我最后问你一句,哪怕你说谎我也相信。你,喜不喜欢我?” 
青阳子拂尘一甩,遮去了脸上的表情,“喜欢。不管你相不相信,这都不是谎言。” 
“只是江湖对你而言更加重要。”苏晓魂微微一笑。 
“再啰嗦下去就要天亮了,动手吧!” 

青阳子上向前跨了一步,“为什么?苏晓魂,给我一个理由,一个杀你的理由。” 
“怎么,那些已经死了的人不足以成为一个理由么?” 
“贫道要的是他们为什么会死的理由。” 
“理由能改变事实吗?”苏晓魂冷哼,“要是我说我乐意,我高兴,你打算怎么办,把我碎尸万段么?如果我说我是有苦衷的,你就可以留我一个全尸么?” 
“苏晓魂你……” 
“我如何?”如果不把心放进去,口舌之争自然无往而不利。 
青阳子看了他一眼,再一眼,真气灌注拂尘中,拂尘如剑。 
“了断吧!” 
“早该这样了。”苏晓魂轻笑一声,挺剑相迎。 
虽然说两个人目前的功力都有所欠缺,但毕竟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剑气相交,仿若实质一般,发出金铁交击之声。 
两人身形急转,地上尘土飞扬,别苑里一道道剑气纵横,树木被摧残地东倒西歪,落叶如雨。 
苏晓魂剑法精绝,已臻化境,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青阳子内力深厚,举轻若重,以慢打快,并不逊色半分。 
若是有第三个人看到了这场决斗,一定受益良多。 
两个人拼到后来,精妙的招式越发层出不穷,从来不曾如此淋漓尽致的交手过的两人发现彼此在武道上都是如此默契而相契。 
只是……怎么会走到这一步了呢? 

“好!”苏晓魂打地兴起,一手送剑,一手出掌,小弃妻擒拿手如行云流水连绵而出。 
青阳子左手连连变换三种手势,惊煞指法三指连弹。 
尖锐的气劲破空声在耳边呼啸着。 
七百招已过,因为不同的原因,两个人的体力都渐渐不支,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就在苏晓魂一个旋身避开青阳子一指之时,拂尘已经到了喉间,他抬剑一架,双方一招击实。 
苏晓魂体内真气突然疾走,但觉经脉欲裂,真气一空,虎口迸裂,剑上的珍珠撒落一地。 
青阳子的拂尘一低,顺势划过苏晓魂的胸前,留下一道斜斜的伤口。 
苏晓魂跌坐在地,气息紊乱,伤口里缓缓涌出鲜血。 

“青阳子,你赢了。你可以为武林除去我这个祸害了!”苏晓魂一手拄着剑,微笑着抬起头看着青阳子。 
青阳子拂尘上的毛恢复柔软,他的脸色也已苍白。 
他怔怔地看着苏晓魂胸前的伤口…… 
他的确已经做好了与苏晓魂兵刃相向的准备,可是当他用他的拂尘在苏晓魂身上留下上口的时候,青阳子才知道,原来即使不受伤也是会疼得。 
他摇了摇头,倒退三步,“贫道不要。” 
“怎么,为了不背负杀友的恶名,你想我自杀是不是?好啊,我成全你!” 
苏晓魂把剑架上自己的自己的颈项。 
“等等!”青阳子急忙用拂尘拦下了他的剑。 
“这也不行,那也不好,青阳子,麻烦你干脆一点好不好!”苏晓魂有些不耐烦了。 
青阳子的脸色煞白,既然做出了选择,那么就把罪背到底吧,在最后一刻把选择权交出去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卑劣了。 
拂尘再次化成剑形,缓缓地向前递出。 
苏晓魂并不挣扎,也没有闭上眼睛。 
相反他牢牢地看着青阳子的脸,看着他的表情,唇边噙着一抹微笑。 

“住手!”一声厉斥如惊雷般炸响在耳边。 
青阳子突然觉地有无数股杀气,又好像只有一股,锁定住他,刺地他发疼。 
远方传来阵阵马蹄声,一个男人从马上跳了下来,飞纵到苏晓魂身边,把他扶了起来。 
“庄主,你没事吧!”是舒轲非。 
这时另一匹马也到了,马上的男人跃了下来,跪在苏晓魂面前,“微臣救驾来迟,恳请皇上恕罪!” 
苏晓魂抬头,原本平静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万分讶异。 
他前二十五年的人生可能都没有这一个夜晚来地精彩,诡异,高潮迭出。 
“苏晓霁?” 
“正是微臣。” 
这时舒轲非也跪了下来,“草民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正是一处太过精彩的演出,原本的主角已经被晾在一旁。 
青阳子握着拂尘,站在一边,完全无法反应。 

苏晓魂看着苏晓霁,扯出一抹微笑,“你成功了?” 
“是我们成功了!所以……微臣恭迎圣上回宫!”他大声地说出这句话。 
舒轲非抬起头,用愤恨地眼光看着青阳子,“青阳子,我劝你现在最好不要轻举妄动,这座宅子里现在总共有三十六个训练有素的弓箭手,我保证只要你一动,你身上就会多出三十六支箭!” 
青阳子不得不信,那种杀气,那种万人合一的杀气,只有久经沙场的人才会带有。 
“晓魂,”苏晓霁十分认真地看着他,“这次轮到我给你一条退路,你要不要?” 
苏晓魂沉吟。 
“庄主,走吧。我们已经无家可归了。”舒轲非表情十分悲哀。 
“什么意思?咳咳……” 
“红叶山庄已经被唐双月一把火烧了!” 
苏晓魂睁大了眼睛,瞪着舒轲非。 
舒轲非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勉力用剑支起自己的身体,“好,我们走!” 
苏晓霁和舒轲非面露喜色,看到他身上的伤口,舒轲非问道,“庄主,你的伤?”说着又狠狠瞪了青阳子一眼。 
“不要紧。”苏晓魂摇了摇头,翻身上马。 
坐在马上,他看了站在一边的青阳子一眼,“青阳子,既然你不需要我,那么我走;既然你要的是江湖,那么我把江湖给你!但愿从此之后,我们再不相见!” 
说完,双腿一夹,马匹绝尘而去。 
苏晓霁和舒轲非也随后上马,跟着苏晓魂的身形向官道驰去。 
直到那个只着单衫的身影渐渐远去,再看不见。 
自始至终,马上的人都不曾回头。 

确定苏晓魂一行人已经离开,一个男人从屋顶跃下。 
一声唿哨,弓箭手们收弓回箭。 
他对着青阳子拱了拱手,“道长,多有得罪了!” 
三十六个人悄无声息地撤离了。 
青阳子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 
他只是低着头,看着手中的拂尘,看着从拂尘上滴落的血珠,看着滴落在地的血洼旁的那堆粉末,看着那堆粉末边孤零零的一根琴弦。 
琴瑟不曾合鸣便已一断一碎,那么人呢? 

月色渐黯,天际显出曙光。 
这个漫长的夜晚终于要过去了。 
天,要亮了。 
天亮之后,江湖中再无红叶山庄。 
天亮之后,青阳子再没有一个叫做苏晓魂的道友。 
天亮之后,江湖庙堂,各行各方。 

嘉庆二十七年一月,新皇登基。 
第一道颁下的圣旨既非更改年号,也非大赦天下,而是责令工部即刻在红叶山庄的原址上起一座道观,赐名天下第一关,御封青阳子为观主,另赐封号——武林第一人。 


— 上部 完 — 







下部推倒重来版,第一次,希望也是最后一次…… 

月色渐黯,天际显出曙光。 

这个漫长的夜晚终于要过去了。 

天,要亮了。 

天亮之后,江湖中再无红叶山庄。 

天亮之后,青阳子再没有一个叫做苏晓魂的道友。 

天亮之后,江湖庙堂,各行各方。 



— 上部 完 — 





“施主!”匆忙忙地走过。 

“施主!”低着头连看一眼都不敢。 

诺大的寺庙里空无一人,往日烟火缭绕的大殿上冷冷清清,连一个香客都见不着。 

方丈第一百三十四次打开化缘的箱子,和之前的一百三十三次一样,空无一物。 

他看了眼庙后已经拔得差不多的菜圃,开始思考那些化缘的徒弟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小道士看到树上终于飘落一片叶子,赶紧兴奋地拿着扫帚去扫。 

“扫什么啊,你再扫也扫不出半个铜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