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头龙
当姚老爷子带领离开的时候,喃喃的话语传了来。
杨怀仁心中一动,脚下便迟上了一步。
「怎么?」张铁心拉了下他的手臂,低声说着。
「……我总觉得跟姚老爷子心上有些亲近……」杨怀仁微微笑着。
「……我也是。」张铁心也是微微笑了。「待得案子结了,一定要专程递上帖子重新拜访过一次才是。」
第六章
迎进了两人,姚老爷子就回房休息了,由姚胜带着两人去密室。
「张捕头,您瞧瞧……」
打开了入口后,姚胜领着两人来到密室的最尽头。一尊张牙舞爪的双头龙就座落在玉雕的座上,怒目相视的两头,简直就像是要嘶咬了起来。材质像是木头也像是岩石,雕的是栩栩如生。每头龙口中,还叼着一颗直有弹珠大的夜明珠,圆润而温和的光辉,让杨怀仁不免赞叹。
「据说以前是木头,埋在了地底千年,就成了这种石头。」姚胜说着。「口中的夜明珠,每颗都有千两以上的价值。」
「可田环河看不上眼。」张铁心微微笑着。
「……没错,他看上的是……」姚胜叹了口气,打开了龙身下的玉座。
玉座中的空间,约莫只放得下一本略厚的书了。
「没有实物,在下实在难以解释。然而,虽说龙身是一样的材质,却只有手掌那么大。身上的龙鳞,据先人所述足足有两万六千枚,雕工之吸,不在话下。」姚胜说着。
「田环河本就只拿稀世之珍。」张铁心淡淡说着。
「……没错,至于那两颗龙珠……却有上头这大龙啣的两倍大。靠着巧妙的平衡,龙身却能稳稳托住龙珠,工匠巧思,实是令人叹为观止。」姚胜叹着。「那龙珠的光彩……在下实在是形容不出。不过,只要见着了,就会晓得龙珠与一般夜明珠的不同了。而且,终身难忘。」
「田环河都盗走了吗?」张铁心问着。
「……」姚胜摇了摇头。「因为失去了平衡,所以龙珠掉落了。田环河那厮想必是因为我们赶来太快,所以只拿了龙身。」
「喔?那么龙珠呢?」张铁心问着。
「……送人了。」姚胜无奈地笑了。
「好大的手笔,这龙珠只怕价值连城。」张铁心低声说着。
「……没了龙身,这价值就没这么高,爹也不介意了。况且……爹不想多事,所以就都送了。」
「……送了给谁?」
「一颗珠子第二天就给了一个熟识的大夫。一颗……给了一个乞丐。」
「一个乞丐?」
「……嗯。大夫拿了珠子后,隔天就失踪了,京城里还有谁敢拿?所以,就在施舍的时候给了一个乞丐。」
「想必两位也晓得我的苦处。」领着两人出了密室,姚胜低声说着。「我晓得爹不想多事,但是这田环河未免也太过,这么多珍宝不动,偏偏就要打双头龙的主意。您瞧瞧,这是他在书房留的字。」
掀开了覆盖着的黑布,正是一行字迹留在了桌上。
『多谢惠赐田环河』
用指尖运劲硬生生刻下的字迹,像是挑战,也像是嘲笑。张铁心沉默着。
「就跟以前的那些案子一样,那贼厮还留了字。」姚胜咬牙切齿着。「真要让那厮继续逍遥,这天下可就真没了王法。」
「……你还好吗?」看着张铁心沉默的表情,杨怀仁低声问着。
「……还好……」张铁心微微笑了笑。
● ● ●
姚胜的盛情难却,于是两人留在了姚府。
用过了晚膳,杨怀仁先告了辞。
信步走了一会儿,然而,却不是回到自己房里的路。
经过了姚府里的池塘里,池水里满满的都是锦鲤。
「杨大侠兴致倒好。」张铁心的声音。
「……张捕头?」杨怀仁连忙回过了头。
「……既然杨大侠心情好,我也陪着走走。」从树影后,张铁心走了出来。
看了张铁心一会儿,杨怀仁忍不住摇着头笑了。「张捕头不必前来,在下要去的是叫化寮。」
「说什么话,一起来办案,我只挑轻松的做?」张铁心微微笑着。
「……张公子出身富裕,那地方只怕……不适合去……」杨怀仁结结巴巴地说着。
「我晓得。你要说的是,我是个公子哥儿,乞丐窝只怕不惯去吧。」张铁新瞄了杨怀仁一眼,接着就走过了杨怀仁身旁。
「张公子……」
「……你之所以一声不响,为的可也不是为了赶在我前头?」张铁心的声音有些清冷。「怕我先得了手,毁了田环河。」
「这……我没有这个意思,张公子……」杨怀仁连忙追了上去。
「……您啊,可真是杨大侠吗?」张铁心忍不住说了。「您真当我生气了?」
「咦……是……是啊……」面对着张铁心的取笑,虽说是黑夜,还是可以清清楚楚见到了杨怀仁胀红的脸。
「……好了,不拿你开玩笑了。」张铁心微微一叹。「我说什么,你总当真呢,倒叫我不晓得该如何是好。办案去,别罗嗦了。」张铁心领着头走了。
「张公子……」
「我自有分寸。」
京城的小巷弄里,破旧的房子是乞丐们暂时栖身避雨之所。
微微捏了鼻子,张铁心从后门走进。满地睡着的、身上长着子跳蚤的叫化子,就连睡梦中都在抓着痒。
张铁心一边走着,一边凝神看着脚边睡得东倒西歪的乞丐。专注的模样,仿佛真是要从这群乞丐里找出田环河似的。
真是的……还没走进的杨怀仁微微叹着。
秀雅而衣裳华美的张铁心走在衣裳褴褛、还有阵阵恶臭的乞丐群中,真有着说不出来的违和感。不只是杨怀仁隐隐约约觉得不妥,就连几个已经醒来的老叫化子,都用着警戒的眼神看着他。
别太张扬才好吧,万一田环河真的在里头,可不就是把羊丢到了老虎嘴边……
不过,真没想到身为富商之子的张大捕头,竟然叫化寮都能亲自进去……
叩!
……
捂着自己的额头,杨怀仁微微弯下了腰。
「……你在做什么?」听到了不小的碰撞声,吓了一小跳的张铁心连忙回头看着。
「……没事。」杨怀热呢说着,头却没有抬起来。
「……」虽说是不该,然而张铁心却是轻轻一笑了。这一笑,仿佛是寒冬中出了春阳,也仿佛是黑暗中露了曙光。
与先前应酬的笑容不同,这嫣然的笑意让杨怀仁也不禁看得呆了。
「呆头鹅,看什么看,伤得如何?我瞧瞧。」忍着笑意,张铁心走了回。
「皮肉伤而已……」杨怀仁有些尴尬地笑着。
「……去外头坐着,我帮你上药。」
「杨大侠啊,杨大侠。别没等到田环河出现,自己就一头给撞死了。」张铁心一边替他轻轻敷着金创药,一边低声说着。
杨怀仁生来高头大马,一个没注意撞在了门楣上,七年英名就这样毁于一旦。
坐在地上的杨怀仁让张铁心为他敷药,只是垂头丧气。
「……好了,起来吧。」张铁心把金创药收回了怀里,朝他一笑。「别想要杀我灭口,我已经下好毒了,每年中秋记得找我拿解药。」
杨怀仁只是无奈地抬头看着张铁心。
「放心,几岁的人了,我不会取笑你的。」张铁心说着,接着就自己走回了叫化寮。「你好一点了再起来,不急……」
杨怀仁轻轻叹着气,正从地上站了起来,就听得了张铁心接下来的一句话。
「没料到这田环河可真是歹毒啊,杨大侠。等会儿可要留意上了,莫要再着了他的道啊。」
……也许,之前张铁心的气还没消……
「是啊,是阿彩。」一个老叫化子拿了张铁心的银子后,就是眉开眼笑地说着了。
「那她现在人呢?」蹲在了老叫化面前,张铁心问着。
「逃了,躲起来了。」老叫化说着。「姚家给了她珠子后,她就躲起来了。」
「为什么要躲?」张铁心问着。
「啧,本先我们也还以为是姚老爷子老糊涂了。讨碗饭嘛,碗里竟然是一颗圆滚滚的大珠子!」老叫化比手划脚着,这明珠的大小登时就比馒头还大了十倍有余。然而,张铁心只是继续听着。
「我们还绕着阿彩要分红,岂料一到了街上的当铺……喝!大爷,您可晓得,那当铺可不是把我们当偷儿啊!而是全京城现在都晓得姚老爷子送了颗大珠子给阿彩!……我们心里就毛啦,阿彩更是毛啦,好端端的,不是财神是煞星吗?」
「当铺给不给换?」张铁心问着。
「表面上说给换,不过后来又说换不起,要阿彩拿去别家。结果,整个京城都换不起!」
「难脱手?」
「可不是!后来不晓得是哪里传出来的消息……」老叫化突然转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着。「公子,晓得吗,田环河盯上了那些大珠子!吴大夫已经是平地里没了踪影,想必那姚老爷子是怕死,所以才把珠子到处扔啊!」
「……这件事情哪些人知道?」
「整个京城里,不晓得的人才少了!」老叫化嚷着。「姚老爷子也真是的,不想要嘛,对沟里不就得了?害死人啦!阿彩整整躲了一个月,舍不得丢却也怕得要死!」
「所以,珠子还在她那里?」张铁心问着。
「……在那里,可昨夜也有人来问过阿彩。阿彩说要卖了,可不晓得现在还在不在?」
「谁来问过?」
「……不晓得,那时我刚睡醒,他就到了。阿彩正回来分饭,就让他搭訕上了。」
「男的女的?」张铁心问着。
「男的……还挺高的,年纪跟他差不多大。」老叫化指着张铁心身后的杨怀仁。
瞧见了张铁心转过来的怀疑目光,杨怀仁连忙澄清着。「不是我。」
「我又没说是你。我远远瞧去,那人的身高恰好过门楣,不会撞上的。」
闻言,张铁心缓缓站了起来。
「晓得他们约在哪里?什么时候?」
「……就在今夜,城里最东南角的破屋子。」
「张公子?」杨怀仁连忙喊着。
张铁心一语不发地往前掠去,迅如流星。
施展着轻功、跟着那身淡青色的衣裳,杨怀仁跟得实在有些吃力。
「我没空等你,跟丢了就回姚府等我。」前方,张铁心清清冷冷的声音传了来。
东南角的破屋子里,果然有着一点小小的、昏暗的烛火。
年老的女叫化子搓着手,站在了蜡烛旁,偶尔地四处张望着。
还没到?倚着窗户,张铁心屏着气息。
过了没有多久,脚步声就近了。张铁心猛然回过了头,然而,却只是迟来的杨怀仁。
看着张铁心,杨怀仁只是笑着。
瞪了 一眼,张铁心继续守着他的窗口。而杨怀仁则是站在了他的身后,看着屋外。
屋影幢幢,月光黯淡,每阵风过,都仿佛有人影闪过似的。
一刻、两刻,一个时辰……张铁心就有如塑像般,就连一动都没有动。只是,长发还是会微微飘着,严肃的脸庞仿佛是冰冷的石块雕成的。
他不动,杨怀仁也不动。知识,提起了神,因为,他听见里脚步声。
足足等了要有一个时辰,老妇正试着点上另一枝残烛,一个男人就缓缓走了过来。
没有施展轻功,没有可以放轻步伐,没有放轻气息,也没有蒙着面。只是,面无表情地走来,脚步轻飘飘的,仿佛只是在夜里巡行的鬼差。
等到近了,杨怀仁有些愕然。
那人,不就是当日告别的沈家公子?
那张铁心……
杨怀仁转过了头,看向张铁心。张铁心的脸色已经惨白,就连双手,也有了微微的颤抖。
杨怀仁连忙握住了张铁心的手臂,试图安抚他激动的情绪。然而张铁心只是睁大了双眼瞪着沈家公子,一双手握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第七章
「银票呢?」老妇见到了青年,连忙就是跑了向前。「银票呢?」
「我准备好了,十两一张。」从怀里取出了一叠银票,青年低声说着。「珠子呢?」
「我藏在了屋里,等会儿我收了银票你再去找。」老妇连忙说着。
有这种交易吗?青年似乎有些无奈地笑着了。
然而,眼前的老妇也许一辈子也只拿过铜钱吧。顶多买过包子充饥,也难怪不懂了。
「一百两真的够?」青年低声说着。「不多拿一点,以后的日子可能难走。」
「阿弥陀佛,够了够了。」老妇连忙接过了银票,用着发颤的手往自己怀里揣着。
「就……就在屋子后头的佛像,把断了的头拿下来,就藏在身体里。」老妇说了以后,又往四处看了看,才继续跟青年说着。「我可跟你说过啦,这是田环河要的东西,以后有什么闪失别找我。」
「我知道。」青年微微笑着。
而此时,杨怀仁才发觉到青年的脸色其实非常的差。当日一见,如果只是失意,今日看来,仿佛就是才刚大病过一场。
自己紧紧握着的手臂似乎放松了下来,杨怀仁低头瞧了张铁心一眼。
张铁心似乎也注意到了青年的脸色。察觉到了杨怀仁的目光,张铁心也是带有些迟疑地看向了杨怀仁。
杨怀仁摇了摇头。
张铁心也是低垂了目光,仿佛陷入了沉思。
『咳咳……』轻轻的咳嗽声在屋里响了起。
老妇已经连忙离开了破屋子,而青年则是低头咳了两声之后,才缓缓走向了屋子后头。
杨怀仁已经放开了张铁心的手,然而张铁心的脚是停在原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