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 by killer 上





  然后那只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虽然耳鸣不已,仍然听到他柔声说:「辛苦了,你休息吧。」 
  南哥…… 
  伸出手去想触碰那只温柔的手,但那人已经走了。 
  此时的城楼上,弓弩手已全部退入塔楼,南霁云则带着一名亲兵,自己爬上了塔楼顶端,继续射出火箭。他箭术通神,臂力又强,而且眼前全无遮蔽,轻轻松松就命中了四五门巨炮。但是他站在全城最高处,前方又没有栅栏保护,较之先前的弓弩手自是惊险百倍。 
  「爹!小心!」 
  一颗巨石正中南霁云的随从脑门,那人哼也没哼,笔直坠下了城墙。南霁云紧急往前一扑,总算在整袋箭跟着下去之前顺利拦截。 
  「英翔!来帮我点火!」 
  「是!」 
  南英翔跃上屋顶,还没站稳就有二颗巨石飞来。只听得「啪啪」两声,长鞭劈风而至,二颗石头应声碎裂。 
  「石头就交给我,你们好好表现啊!」敢这样跟上司说话的,也只有刚回到城楼上的杜瀛了。 
  南霁云出手如风,顿时又有二门巨炮起火。这时,三个人登上了屋顶。中间一人长身美髯,目光炯炯,正是雍丘守将张巡;另外二人则是他的部下雷万春和廉坦,三人全都伏在屋顶上以免被搫中。 
  「霁云,这样太慢了!」张巡叫道:「你过来,听我说!」 
  南霁云放下弓箭,跟儿子一起匐伏来到张巡面前,只剩杜瀛站在前方,打石块打得不亦乐乎。 
  「待会等城门打开,我一下令,你就射马车上的白布,懂吗…」 
  「是!」 
  没一会儿他们就听到开城门的声音,一匹马拉着板车从城内奔出。板车上覆着白布,下面鼓鼓地不知放着什么。 
  「好!」 
  咻地一声,火箭射中了白布,顿时一声巨响,板车轰然起火,冒出浓烈的白烟。拉车马受到惊吓,长嘶一声便冲入了燕军阵中,燕军顿时大乱。 
  城上众人原本还疑惑,不过是辆小马车,为什么能让燕军逃成那样…随即他们闻到了一股气味,有如腐败的鸡蛋,中人欲呕。 
  杜瀛跳到张巡身边:「车上是什么东西…」 
  「硫黄跟木炭。」 
  「妈的,臭到翻!」 
  「后面还有,全部人准备!」 
  又有马车陆续从城内冲出,张巡依序下令: 
  「霁云!」 
  咻! 
  「万春!」 
  咻! 
  「廉坦!」 
  咻! 
  不久,十辆冒着白烟的硫黄马车在燕军阵中横冲直撞,燕军四处逃窜,石炮攻势完全停顿。唐军乘胜追击,火箭齐发,百余门巨炮全部着火报废。令狐潮撤退了。 
  虽然危机解除,众人完全没有力气庆祝,马上要面对堆积如山的善后工作。修补铁栅、救援被压在瓦砾下的人,还有搬运死伤者。大家精疲力尽地工作,耳边还得听杜瀛大呼小叫地「自责」:「都怪我功夫太差,只能用鞭子把石头打碎,这要是我师兄啊,一掌就解决了,唉唉,惭愧啊!」 
  聂乡魂正有气没力地帮忙打扫,忽然身后被人拽了一把,整个人已被打横抱在南英翔怀中。 
  聂乡魂羞得满脸通红,大叫:「你干什么…放开,放开啦!」怪的是南英翔好像也耳聋了,毫无反应,只是抱着他笔直往军医房走去。虽然是这样奇异的景象,毕竟刚经过一场大难,没人有心情去注意他们。 
  回到军医房,南英翔把聂乡魂扔在床上,道:「我不管你在气什么,也不管你想不想跟我说话,你下次再这么不爱惜自己身体,我就用铁链把你拴在床上!」 
  虽然听不见,聂乡魂光读他的唇也猜出了七八分。他用被单遮住半边脸,一句话也不敢说。南英翔深深望着他,长叹了一声,离开了军医房。 
  聂乡魂发了很久的怔,身上的伤口虽然痛得厉害,但是胸口却充塞着一股甜甜的暖流。 
  南哥毕竟还是在乎他的。就为了这点,吃再多的苦都值得。 
  没错,他根本不该恨南哥,南哥什么也没做错。可恨的是那个女人。 
  该死的也是那个女人。 
  落花(8) 
  夜凉如水,崔慈心惴惴不安地在街道上走着,前方带路的人提着灯,头也不回地往前直走。 
  南大爷既然有事找她,为什么不直接去她的住处,而要派一向跟她不对盘的聂二爷来带她呢… 
  聂乡魂只说了一句:「你去了就知道了。」既然是南英翔要她去,她自然没有第二句话。 
  一转眼已走了二条街,路上她开口问了几次要去哪里,聂二爷总是充耳不闻。她想起南大爷提到二爷最近耳朵不太灵光,想必他是听不到,也就不再追问。 
  这二爷对她从来没有半分好脸色,那双充满憎恶的眼睛总是让她全身发抖。眼前他全身罩着披风,脸则被斗笠覆盖,更是说不出的诡异。怎么会有人晚上戴斗笠…但是南大爷不只一次地告诉她,二爷是他最重要的义弟,所以她愿意忽视他的古怪,只求减少他对自己的恶感。毕竟她自己也知道,像她这样的人,配南大爷实在是高攀了。 
  聂乡魂终于停了下来。这里是城的西南角,全城最荒凉最寂静的角落。四周只有几栋废墟,跟城墙边一座孤零零的枯井。 
  崔慈心不安地打量着四周:「二爷……大爷在哪里…」 
  「他叫你在这里等他。」 
  「他不是在等我吗…」 
  「你听错了,是你要等他。」 
  「他什么时候会来…」 
  「我也不知道。」 
  「他人在哪里…」 
  「在他爹房里。」 
  「他会不会跟将军谈到天亮,不过来了…」 
  「他一定会来。」 
  「什么时候…」 
  「我说了我不知道。」这女人烦不烦啊… 
  但聂乡魂还是强忍怒意,尽量维持语气平稳,反正这是最后一次了:「不过,他好像在井边留了东西给你。」 
  「井边。」崔慈心走到井边东看西看,什么也没看到,她弯腰去看井中:「没有东西啊。」 
  「有,一定有。」井里等着你的是死神。聂乡魂欺近她身边抽出佩刀:再见了,崔慈心! 
  「啪!」手上一阵巨震,随即佩刀被一股大力拉走。 
  「哎哟,南大嫂,半夜出来陪小叔散步啊…真有兴致!」 
  聂乡魂火气笔直上升:又是杜瀛! 
  「杜军爷……」崔慈心也吓了一跳:「我们不是在散步,是南大爷要我在这里等他。」 
  杜瀛笑咪咪地道:「不是吧…南老大早就去你那儿找你了呀,现在八成正在找你找得满头大汗呢。」 
  「可是……」她惊疑地看着聂乡魂。 
  「嫂子你也知道,聂二爷最近有点……」杜瀛指指耳朵:「大概是哪里弄错了吧。嫂子你还是快回去,否则南老大会急死。」 
  崔慈心多少也觉出场面不太对劲,慌慌张张地点了个头,转身要走,杜瀛叫住她:「嫂子,既然只是个无聊的误会,应该没必要让南老大知道吧…」 
  「我……我不会说的。」她急着离开,一时没留意脚下,跌了一跤。她狼狈万分地爬起来,没命地跑开了。 
  四周顿时一片寂静,只剩杜瀛和聂乡魂二人大眼瞪小眼。聂乡魂眼中喷出愤怒的火花,杜瀛则平静得出奇,将长鞭卷住的佩刀取下,抛还给聂乡魂。 
  「你居然跟踪我!」 
  「我今天轮守夜,看到可疑人物当然要留意。算你运气好,守夜的人是我,要是换了别人,你就玩完了。」 
  杜瀛的脸一半罩在阴影里,让人完全读不清他的心情。平常轻佻的桃花眼现在显得深邃无比,几乎可以把人吸进去。聂乡魂从来没看过他这副神情,心中怦怦乱跳,一时找不出话来回敬。 
  「你居然连这种手段都用上了。」 
  「兵不厌诈。」聂乡魂冷冷道。 
  「要是被南老大知道,你就死定了。」 
  「他答应过我,不管我做了什么事,他都会原谅我。」 
  「原谅…」杜瀛冷笑:「二爷,原谅是有很多种的。一刀把你杀了再厚葬你,这也是原谅,问题是你消受得了吗…」 
  「南哥才不会杀我!」 
  「要试试吗…」 
  「……」 
  「堂堂男子汉居然用这种手段对付一个弱女子,你实在是太卑鄙了。」 
  聂乡魂压抑已久的怒气瞬间爆发:「我卑鄙…我卑鄙…我告诉你什么是卑鄙!我为了他,什么都放下了。把我爹娘的大仇放到一边,他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连命都可以给他,结果他居然要娶那个一无是处的女人!她到底有哪一点好…为什么南哥就非要她不可…就因为她是女人会生孩子,她就可以把南哥把我身边抢走吗…你告诉我为什么啊!这世上可还有正义公理…你说啊!」说到最后已是泪如泉涌,力求平静的声音也成了嘶吼。 
  杜瀛对他的眼泪无动于衷:「你问我做什么…你该去问南老大才对呀。」 
  「哈!」 
  「我是说真的。你有力气在这儿大吼大叫,为什么不直接当面跟南老大说清楚,说你爱他爱得要死,问他要崔慈心还是要你…他现在已经被你搞胡涂了,你知道吗…这样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聂乡魂张口结舌,无言以对。跟南英翔明说…他又何尝不想尽情向意中人倾诉衷情…但是,被同为男人的义弟表白,南英翔会用什么表情响应…震惊…恐惧…还是……轻蔑… 
  杜瀛看着他呆滞的表情,冷笑一声:「你不敢,是吧…那当然啦,没有一个男人会喜欢被男人爱上的,除非他跟你一样是兔子。」 
  聂乡魂怒喝:「你嘴巴放干净点!」 
  「好,好,不是兔子,是懦夫,可以吧…」 
  「你!」 
  「你心里明白得很。不要说是女人,哪怕是只母猪,只要她肚里会生出孩子来,她就比你这带棒儿的强!你自己既然都已经认输了,还有什么立场在这里鬼叫…」 
  「我才没有认输!」 
  「那就不要尽耍些小鼻子小眼睛的手段,光明正大跟那丑女分个高低啊!你只会整天一脸哀怨缩在旁边梨花带雨,谁晓得你是相思病还是牙痛啊…」 
  「你……」聂乡魂觉得自己快炸开了:「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不懂就闭嘴,少在这儿教训人!」不知是夜风太冷还是愤怒,他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薄薄的披风完全派不上用场。 
  杜瀛哼了一声:「爱听不听随便你。不过我还是要忠告你一下,你这个人啊,小聪明是有,偏生没有大脑,运气又差,奉劝你还是安份点,别再耍那些小花招了,否则只怕偷鸡不着蚀把米,害到你自己啊。」见聂乡魂没反应,长叹一声朝他走去。 
  聂乡魂吓了一跳,正想问他要干什么,只见杜瀛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他身上:「伤还没好,别又着凉了。」脚底使劲,就像背后有根线拉着一样,凌空后退飞去,消失在夜空中,只剩聂乡魂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落花(9) 
  接下来几天,聂乡魂遵守南英翔的吩咐,乖乖待在军医房里。南英翔来探过他几次,态度如常,显然杜瀛和崔慈心都没把那夜枯井边的事说出去。杜瀛八成是为了那一场大吵,上了火气,一次也没露面。 
  江昭青一直尝试再次找他密谈,总是被他装耳聋混过去。自从知道江昭青是令狐潮一党后,他就尽力避着军医。当年此人义助自己逃跑,或许确实是出于善心,但眼前他三番两次对自己示好,明摆着是看他是张巡的随侍,有利用价值之故。由此可见这人是不简单的,让他不由得添了几分戒心。总算念着葬母赠银之德,没向南英翔告发他。但是想到这奸细在城内四处活动,日后不知还要惹出多少是非来,不禁心中烦闷不已。 
  身体不适加上烦恼重重,他开始为梦魇所苦。一次又一次地梦见大批官兵冲进家里,家人全部像牲畜一样被赶到街上,触目所及尽是众人嘲笑辱骂的脸孔,活似要将他们生吞活剥一般,望之心胆俱裂。或是梦见一望无际的腥红,自己和亲友全在血海中浮沈,他伸出手去想和家人相扶持,但每个人都一脸嫌恶地推开他,还有人指着他大骂:「叛徒,你这叛徒!」他每次都是在满身冷汗中惊醒。 
  这晚,杜瀛忽然兴冲冲地出现,邀他一起去看场好戏,问是什么好戏,却又神秘兮兮地不肯回答,只说:「你去了自然知道。」他为着南英翔嘱咐他不得外出,一口回绝,杜瀛说破了嘴也劝不动他,悻悻地走了。 
  他一个人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蒙眬间便觉得自己正在爬着城墙。他整个人贴在粗糙尖利的岩壁上,掌心脸颊都给割出血来,几乎支撑不住,好几回都差点滑下来。一抬头,父亲的头颅正挂在离他二丈高处随风飘摇着。 
  他心中绞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