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板几更深






  “让九爷劳神了,”春晓叹道,“出了这件事,我们着实觉得对不起您,朝夕相处,也没看出玉笺是藏着歹心的人,最着急上火的就是我们主子,好在九爷您宽宏大量不计较。我们真是过意不去呢。”

  胤禟道:“跟你们没关系,你们甭往心里去,我跟八哥也是这么说,这件事明摆着是栽赃八哥呢,谁想坏了我们兄弟关系,那他是做梦。”胤禟眼珠一转,“哎,那个茶膳房的小妙莲呢?”

  秋夕正端茶进来,道:“九爷可别当她的面说什么茶膳房,人家脸皮可薄着呢。”

  胤禟道:“本来也是茶膳房么,那还能有哪儿啊。”

  春晓道:“妙莲昨儿晚上跟我值夜,这会子歇着去了。”

  胤禟道:“都说她生得神仙似的,我看可不如秋夕中看呢。”

  秋夕跺脚:“九爷,您怎么总拿我逗趣儿呀。”

  胤禟嘿嘿地笑,忽听得门口有人说道:“八哥的丫头调教的不好,那个神仙一样的丫头怎么跟愣头青似的,差点撞到我身上了。”

  胤禟寻声而去,“老十,你怎么偷听我们讲话!”

  “调教得好也不会屡屡捅出篓子了。”众人发觉胤禩已经站在隔扇门外面了,讲话有些怅然。

  胤禟笑道:“八哥,你起啦。”

  胤?道:“九哥,就你那嗓门,能不被吵起来嘛。”

  “我也是有要事要找八哥商量。”

  “你能有什么正经的事儿啊。”

  胤禟点头:“行,老十,我没有正经事儿,你甭听,你,跟这几个丫头们,都上院子里呆着去。”

  胤?并不当真,胤禟道:“去呀去呀,你们都出去。”两个丫头面面相觑,拿不准是正经话还是玩笑,直到胤禩挥挥手说去吧不用伺候,两人才结伴走出去了。胤?问道,什么好事啊?

  胤

  9、八 。。。

  禟道:“去去去,没你事儿。”

  胤?道:“不行,我得听听呀。得啦九爷,算我刚才说错话了,我给您赔不是了!”说着就要作揖打恭。胤禩在一旁道:“别闹了,怎么还跟小孩儿似的。老九你有什么事,说就是了。如今我已是风雨不惊了。”

  胤禟郑重道:“八哥,可是好事。”他从琵琶襟小褂里掏出藕荷色荷包来递给胤禩,胤禩接过,上面绣着很精细的并蒂荷花,俨然是女人的什物,打开荷包,里面藏着一个玲珑的白玉梳子,弓形梳背磨成月牙状,雕着白兔。

  “这可是正宗的羊脂玉,”胤禟有些得意,“老安亲王家的宝贝,有一对儿。”

  “老安亲王的骨头都化成灰了,又是从你舅舅家得的吧。”胤?道。

  “那是自然,从小我就在舅舅家见过这一对儿玩意儿,是我小舅妈的,小舅妈过世,就留给了大格格,我还跟她要过呢,她没给我。可是昨儿,忽然叫个小丫头子给我捎了来,又没特意说是给我,八哥,这是个对子荷包,你还不明白她的心思?”

  胤禩道:“你说这是宝琪格格给我的?”

  胤禟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吗,反正我是不敢要。”

  胤禩皱眉:“这未免太唐突了些。”

  胤禟道:“我这表姐可真是叫真张了,八哥,你这回命犯桃花喽。”

  胤禩为难道:“这个我不能要,私相授受是违背礼法的事,况且我和大格格的婚事还不知成与不成,冒然受这个东西,传了出去,我倒还好,大格格却怎么做人呢?”

  “那我可没辙了,你不知道我那个表姐,你退了东西等于臊了她,就她那狗血脾气,上吊投井都难说呢。”

  胤?道:“哎呀八哥,你怎么这么不爽快,她都不怕,你怕什么,你不收我替你收了。”

  “你捣什么乱?”胤禟进一步说,“八哥,你得盘算盘算这里边的意思,大格格进宫选秀也有几个月了,为什么这时候非要送个对子荷包进来?她是个直心肠的人,又是急脾气。前儿我额娘回娘家去了,肯定是你俩的婚事出了什么变故。这梳子,不光是大格格的情,也有她的一番苦心呢,你不要她的东西可以,但你得领她的情呀。退一步说,现在是什么时候,有人那么算计你,你也甭待见他们。”

  胤?搔头道:“九哥,我好像听出来……你是不是有点吃里爬外呀。”

  胤禟的笑意中含着嘲弄的味道:“我是帮理不帮亲,再说,我认准八哥和宝琪是缘定三生的一对呢。”

  胤禩盯着胤禟熠熠的眼神,深感到一种莫衷一是的不安。

  妙莲出了兆祥所,如同断了根的芦苇一样。内务府是金石打就的山,锋利坚

  9、八 。。。

  硬,这里没有女人,只有法度和惩戒。她的脚有些发软,精神像中了暑,天已经晚了,做这样的事是见不得光的,皇城的威仪在日光下紫气东来举世无双,而它的真精神却藏在它的夜色之中。夜里发生的事,才是这个巨兽脉搏与吐纳的真实节奏。下人也好,主子也好,都是微不足道的命,车轮一样碾过,来了又去,唯有它是不败的。

  她觉得自己的腿在哆嗦,此刻她是插入箭筒的一朵栀子,如履薄冰,噤若寒蝉,花儿败了,人便败了。她想起胤禩,他将来也要化入这个巨兽的口,想要主宰它,就先得被它吞了。他此刻是否正想着她,他不会想到她会在这个地方,这里没有一丝一毫属于兆祥所的安适和温暖,来到此地者,却必然是在那里犯了过错的人。

  神情凝重的官吏挑着两道剑眉,冷冷看了她一眼,道:“进去吧,四阿哥在等你。”

  妙莲去哪儿了?胤禩问道。没人答得上来,几个丫头对视着,春晓道:“本来是在房里歇着,可半天没见人了。”

  胤禩有些生气,“你们现在也该收敛些,整天东串西串,不看看这是什幺时候!”他烦躁,像只愠怒的狮子,有事像风骚女人的手一样招引着自己,帕子中抖出一缕缕甜腻,让人恶心。他屏息凝神,想这件让人劳神的事。这个败兴的东西来自一种气味。

  “哪儿来的香味,这幺腥?”他问道。

  丫头们开始在房间里嗅寻,秋夕道:“嗨,爷,是您帐子里挂的香囊。”

  “快给我摘下来扔了。”他闭眼,觉得困倦。

  “这什幺香啊,这幺冲。”秋夕皱起眉头把香囊摘下来。

  春晓凑过来嗅嗅,“唉,准又是妙莲的东西。昨儿从外面回来,也是一身这样的味儿,也不知是什幺香。”

  胤禩觉得脑袋嗡一下炸开了,他仿佛陷落深渊中,肌肤细缝间渗出涔涔细汗,他抓紧了身下的锦缎褥子,念头忽而冒出这幺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

  “这是暹罗贡香。”他幽幽念道。

  10

  10、九 。。。

  当落日的余晖斜照进乾清宫半敞的帘栊,紫禁城便响起一首永无止境的夕阳箫鼓。皇帝独对暮色闭目冥思,手中把玩着一只温润的玉猪龙。

  “皇阿玛,已经查清楚了,那个叫玉笺的宫女和另一个叫金屑的,是一双对食,金屑受人指使,伙同玉笺把信石别到了胤禟的衣襟里。”

  皇上的声音并不急迫,反倒有些悠长:“你在内务府的差事是怎么做的,后宫竟然宣淫至此!”

  胤禛道:“儿臣已下令整肃,如果再查出来,立即严惩。只不过此事并非这么简单……”他吞吐起来,抬眼瞄了一下皇帝。

  “你接着说。”

  “是,原来这个玉笺也被金屑摆了一道,金屑告诉她是承了良妃的旨,其实元凶另有其人。这件事,确实是为了嫁祸良妃而起的。可是,此案涉及一人甚为棘手,究竟要怎样处理,还要请皇阿玛定夺。此案有人证金屑。她怕自己像玉笺一样被灭口,已经招供了。供词在此,恭请皇阿玛御览。”

  皇帝的手有些抖了,他接过供词,却仿佛不愿看:“他们当真有那么大胆!这是对自己的亲兄弟,以后岂不是会……”

  “他是项庄舞剑,意不在治死胤禟。只为宜妃、良妃二位娘娘反目,拆散了胤禩和郭络罗氏的联姻。”

  “他的心机很深呐。”皇帝长叹道,“朕知道,他们怕胤禩将来太出息,锋芒盖过了他们。胤禛啊,如果你是朕,你会怎么做?”

  “儿子不敢妄自揣测圣意,皇阿玛的圣明决断,自然已在皇阿玛的心里了。况且这件事牵涉的都是儿臣的兄弟,儿臣怎好妄言呢?”

  “可朕只是想问你,你也是朕的儿子,你会怎么想?难道在胤禩的事上,朕真的错了?”

  胤禛道:“皇阿玛没错,如果您真的担心胤禩将来会结党营私,又怎么会指婚给他安亲王的外孙女,故意壮大他的羽翼?这些日子来,皇阿玛对胤禩的一片苦心,儿臣全都看到了,皇阿玛主张胤禩和郭络罗氏联姻,是不想让他因为额娘的缘故比别的皇子低了。可别的皇子看到有皇阿玛做主的婚事,自然心生羡慕,即便是寻常百姓家,也会为父母偏袒爱护而犯别扭呢,一时意气是有的,但儿子们现都不是小孩子了,儿臣知道皇阿玛是个秉正清明的父亲,对我们都是一样的爱护,皇阿玛的本意便是让我们兄弟和睦,并不想因为这件事让我们生出了嫌隙。所以依儿臣看,此事宜奖不宜惩。对那个谋划此事的人,更不宜公开惩戒。”

  “那岂不是纵容了他?”

  “皇阿玛自可暗中惩戒,这件事的真相,眼下除了您,还只有儿子知道,儿子是想把这件事压下来,否则胤禩和此人,定会生下深不可解的嫌隙,此其一;如今成年的皇子越来越多,还

  10、九 。。。

  没出兆祥所就遇见阋墙之事,那往后还要闹得多么水深火热,就不得而知了,此其二;此人是年长的皇子,一直是兄弟们眼中的楷模,也为朝廷办了几年的差事,偶一犯错,是该轻量的,为他,亦为皇子们,此其三。只是此间,八弟受了冤枉,九弟吃了苦头,但比起兄弟失和的后果,都是值当的。”

  皇上眉头稍解,他松开了嘴角道:“这件事能压得下去?”

  “纵便外人不知,几个成年的皇子也会猜得差不多,这已是最好的打算。不过皇阿玛只需明里还胤禩一个公道,便可让他们知道您的赏责分明。”

  到底还是胤禛!皇上声色不动,只是轻轻将供词放在案上,“这案子你是怎么查到的?”

  胤禛沉吟了一下,道:“是儿子接到耳报。”

  “哦?你还有线人?”

  胤禛笑道:“哪里来的线人,是伺候胤禩的一个宫女子。只是我答应了她不要提起她告发之事,所以没有对皇阿玛讲起。”

  “一个宫女,还是胤禩手下的人,你也肯信她?”

  “儿子不是信她,儿子只是信八弟。”

  皇帝点头,“传胤禩,朕要见他!”

  “不!”胤禛刚欲回身,又被皇上唤住,“不用了,他没犯错,没这个必要,”他在翅头案后踱着步子,“朕要给胤禩和明尚的女儿指婚,朕还要派给胤禩一个差事。”

  胤禛退了,天色渐晚,理石方砖都已经不见光影了,四下静悄悄的,丹墀上落了几只麻雀在啄食草籽。

  “来人!”他唤道。

  梁九功躬身侍立,他有点没底,皇帝的脸已经隐在大殿的阴暗中,阴晴难辨。“传胤眩!蔽醇福揭跤爸械纳羲档馈?br />
  午后,天就热闷闷的,几只燕子飞低了,几乎是帖服着青砖地略过,妙莲觉得异样,她亦觉得自己近来是太过放肆了些,聪明如胤禩,一定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如今还守在胤禩身边,却好像不再是之前的那个他了。但是她不怕,大不了实话实说,他不仅会体谅她,还会感激她。

  “主子,您怎么了,病了?”她问道,手背贴上他的额头去,觉得自己有些谄媚。

  胤禩躲开她的手,他只剩了一如既往的温和,“哪儿去了?”他实在不愿再问,咽喉痛得像火烧,身已意兴阑珊,他只觉得自己可笑。

  “去茶膳房,补了一包普洱茶。”果不其然是扯谎,耍弄着她拙劣的狡黠。难道她真以为他会相信?抑或在故意地嘲弄他。

  清癯的眼窝是盛满辛酸的觞,让粘稠的哀伤缠绕于身,却淌不出来。一败涂地,这念头像敲在他心上的晨钟暮鼓。倘若他是警醒的,怎会陷于她的陷阱?莫非他太过自负。他宁愿承认自己的愚拙,也不愿面对自己的可欺。他如同一只翻不过脊背的

  10、九 。。。

  瓢虫,只是一昧无可奈何地输下去,输给他的兄弟们,亦是唯一可输的人。外廊下的画眉叫得正清脆,仿佛金丝笼于它栖身有多么大的委屈。他不是不懂惜福的人,不会浪费天赐的好生之德,他是好强的,却不是锱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