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街





  第五章…3
  元旦快要到的时候,雯川的白色毛衣终于织完了,周末便拉我去邮局。她在邮局大厅依旧大咧咧的,唯恐别人不知道这早恋的小女孩要寄心意毛衣给千里之外的情郎:“快,帮我写信封!我去买邮票。”
  “我不知道地址。”我回答她。
  “什么?你居然不知道你哥的地址?”
  “我跟他没什么联系。”我淡淡说,“每次打电话回家,也只是跟我爸聊天。”
  “那……算了,你去买邮票吧。”
  包裹寄出去后,雯川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真是此情可鉴天地啊。”
  我笑话她:“你动作可真够慢的,他高考完的时候你就开始织了。”
  “这你可就不懂了,每一天,我看着毛衣,就会想起他,这才是我的乐趣所在,我享受爱一个人的感受。谁像你?生日礼物都不花心思的。”
  “谁说我没花心思?”我下意识地反驳,“《鹿鼎记》不是男人最喜欢的书吗?你看连殷若都有一本。”
  “嗯。”她好像又陷入了回忆之中,脸上浮起隐约的笑容。我不愿看到她的笑容,便敲敲她的头道:“你脸色怎么还是不好?别一天到晚没睡醒的样子,这都是相思病害的?”
  她忙不迭地点头:“三十三天宫,离恨天最高,四百四病,相思病最苦……对了,下次他要是打电话,记得转告他,让他给我解药。”
  “你别贫。就快寒假了,等见着他,你的病就痊愈了。”
  “他寒假不回来。”
  “为什么?他为什么不回来?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他说要勤工俭学,在那边跟同学搞点事做。”
  “哦。”我心下失落,千禧年的寒假,他竟然不回来,而且甚至不通知我,似乎真的从此萧朗路人,连互通消息都显得多余。
  寒假照旧是补习,我对一次又一次的模考已经感到麻木,心里也知道自己也没什么可以进步的空间,一切就是等着高考的到来而以。
  深冬的时候,湖南竟然下雪了,雪不大,只是像小精灵一样在天上飞舞,落到地上,便化了。是不是所有美丽的东西都容易幻化消失呢?
  比如晶莹的雪花
  比如纯洁的昙花
  比如璀璨的焰火
  比如五彩的肥皂泡
  比如殷若的感情。
  趁着雪景,我回到工厂的时候没有直接回家,到厂里的花坛去看了看,那里的腊梅开得正盛,点点黄色的小花,脉脉不语却香气宜人。
  就在我看花的时候,总觉得身后有人跟踪,转过头去,却是一个人也没有,只除了在花坛带孙子的黄大妈。
  谁会跟踪我呢?我忍不住一笑,难道真是高考症候群吗?记得前几天学校还发了份调查问卷,测试高考学生的心理状况,还声称有后续的减压课程。题目里大概有:你是否时常怀疑自己和家人有病?你是否走在路上觉得有人跟踪?你是否睡眠欠佳、多梦易醒?
  雯川一路答题一路笑,几乎每一题都答“是。”她说反正不记名,吓吓那些老师们也好。后来江远也坦白承认,所有的题目都答的是“是”。
  正想着,已经走到了家门口,门没关,只是虚掩着,房里似乎有人,还有低低的谈笑声。
  “我回来了。”我推门而入,正要直接进书房,却听见爸爸欣喜的声音,“蓓蓓,看谁来了?”
  我正想着是部队的张叔叔还是国防科大的李叔叔,却看见沙发上坐着的那个人,像从我的梦境中走来一般,依旧风华天成的模样,依旧温柔从容地看我。
  我不得不承认,内心的小欢喜甚至多于不可置信的意外,然而我极力克制眼中的光彩,客气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殷若哥哥?”
  他眼里的笑容微微黯淡,公式化的答我:“回来跟父母过年。”
  爸爸说:“先聊聊,我打电话让你妈添菜。”
  爸爸走进书房,我坐到他沙发对面的小椅子上,把手放到火炉前面烘烤:“雯川说你寒假不回来了。”
  “之前是不打算回来,但是除夕越近,越是忍不住。”
  “姑妈他们还好吗?”
  “还没回镇上。”
  “什么时候回北京?”
  “初四。”
  “这么快?”我忍不住抬头问道,当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补充道,“雯川很惦记你。”
  “我知道。她身体还好吗?”
  “挺好的啊,做什么问这个?你忘了她是女子铅球王啊。对了,她要我转告你,相思病太苦,要你给她解药。”
  “我也需要解药。”
  他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我,我不愿深究话里的含义,只是问道:“毛衣你收到了吗?”
  “嗯。可是没穿。”
  “为什么?”
  “两只袖子长短不一样。”他说的时候面无表情,我却忍不住笑了,殷若也跟着笑起来。
  “你最好穿在身上去见她,她可是织了半年。”
  “恐怕没有时间见她了。”
  “为什么?”
  “这次回来主要带我妈去省医院复诊。”
  话说到这里,爸爸又走了出来,跟殷若聊起大学的各种见闻,殷若只顾认真跟父亲交流,我终于可以在他谈话的时候,名正言顺地打量他。他是真的成熟了,不再是我记忆里那个清秀如风的少年,举手投足之间都多了好多成熟男人才有的味道,连说话都更加沉稳练达,言简而意赅。
  他生性不是个爱张扬的人,可是言语之间不难推断他在大学里依然是个风云人物。天之骄子,形容的便是他这样的男子。我记得在中学时候,他偏好闲云野鹤的生活,尽管成绩一骑绝尘,却从不爱担任班干部,可如今却听见他说学生会的种种事迹,不知道他原来可以这样social。
  妈妈见到殷若的时候,简直高兴万分,嚷嚷着今天就要过除夕。殷若只是微笑,进厨房帮忙做菜。
  “长高了。”妈妈很认真地点点头,“比以前更帅了。很多女孩子追吧?”
  爸爸不高兴地说:“你看你,尽问这些。”
  “有什么不能问的?自家孩子,什么心事不能说的?”那两人便又去抬杠去了。
  殷若对帮忙洗菜的我笑道:“叔叔婶婶还是老样子啊,没什么变化。”
  “可你变了。”
  他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谁能不变呢?”
  “之前你就变了。”
  他闻言僵住,许久之没有说话,只听见哗哗的水声,一直在厨房响彻。
  晚饭过后,殷若还要赶大巴回家,妈妈再三挽留也挽留不住,临走还塞了满满一包香肠腊肉。我们全家四口走在月光底下,一直把他送上去长途汽车站的的士。
  告别的时候我总觉得该说些什么,心里万般思绪总结一番,却只说得出一句:“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我自己也没想到还会回来。或许是不该回来的。”他叹口气,又低声对我说:“不要告诉雯川我回来过。”
  我一愣,随即了然:“我明白的。”
  作者有话要说:爬上来更新……
  俺真是重承诺的好孩子!
  第五章…4
  农历新年过后,父母开始走亲访友,我没事就赖在雯川家,遇到回家过寒假的邓飞。邓飞也有所变,添了些江湖油气,话明显比以前增多,而气质则被殷若抛下不止十万八千里,殷若连廉价的羽绒服都能穿得玉树临风,而邓飞穿着崭新的皮夹克仍然像个暴发户。
  “丫头,气色看起来不错啊,最近身体不错吧?”邓飞揉揉雯川的头。
  雯川在年前刚烫了个小卷发,于是很懊恼地把邓飞的手拍掉:“猪蹄拿开。”
  邓飞不恼,只嘿嘿笑。从他那里,我们听到关于更多殷若的消息。他在大学果然是风起云涌的人物,连化学系的邓飞都能听到关于他的各种消息。如果说中学时代他只是未开封的绝世宝剑,那么此刻他的锋芒应该已经直冲云霄了。邓飞说,清华虽然女生矜贵,可是同系外系追他的女生都十分大胆跟疯狂。
  “可是你放心,有我帮你看着他,他不敢怎样。”邓飞笑嘻嘻对雯川说话,而雯川只给他一记白眼。
  他是造物的恩宠,注定要被无数的女人追逐跟宠爱,身边弱水何止三千。可我只能从别人口中知道他的消息,他打电话回家素来只跟父亲聊天,所聊的总是我不太明白的理想和事业。
  看邓飞的表情,显然知道殷若已经回湖南,他真的是个胸无城府的人。他当然是不忍告诉雯川,殷若途经此地,却没有机会见她,尽管她那样期盼。
  殷若啊殷若,他此刻应该身在长沙了吧。
  “雯川,最近身体怎么样啊?学习压力大不大?一诊发挥得好不好?”邓飞开始嘘寒问暖,像大婶一般唠叨,雯川急忙逃入厨房:“你们吃橘子吗?砂糖橘可甜了。”
  我看着雯川跑掉,笑着问邓飞:“哎,我说你是不是喜欢雯川啊?这么家长里短的。”
  邓飞正色道:“怎么可能?!安安,你知道我对你……”
  “行了行了……”我赶紧打断他,他就跟念紧箍咒似的,没完没了。即使所有人告诉他我跟江远在一起,他总是把这信息自动过滤掉,不改初衷。也许这就是所谓高材生的特性吧,他们不愿服输,也很少放弃。
  邓飞回北京的时候我没去送他,听雯川说他哭得像个要出嫁的小媳妇儿似的,高考后离家那次也没难过得这么厉害。
  “独在异乡的感觉总是很苦的吧。”我说道。
  “是啊。不知道殷若一个人,在那边过得怎么样。”雯川说这话的时候我没感觉到她有什么异样,次日我在睡梦中接她电话的时候,她居然已经登上了去北京的火车。
  雯川是一周后回来的,我没问她整个行程如何,看到她比以前红润的面色,就知道她这七天有多么幸福。
  有他在的地方,她怎么可能不幸福?
  我羡慕雯川,那样全情爱一个人的感觉。不管是几百里外的小镇,还是几千里外的北京,她总是那么勇敢的追随她的爱人,不离不弃。如果不是命运捉弄的话,或许那份幸福也会属于我。但这样的想法瞬间被我压抑了下去,我知道自己身边还有另一份幸福。回头望向江远的座位,而他漆黑的眸子也正投向我,眼神深邃难懂,仿佛已将我方才的失神尽收眼底。
  日子如白驹过隙般流逝。
  三诊结束,高考前的最后一场预演已经落幕,年纪上有零星几个学生转到青海甚至北京去参加高考。
  “湖南竞争太激烈了。”叶丹愤愤说,“真他妈的不公平。”
  江远揶揄她道:“老洪已经把条幅准备好了,就等你高中状元,你还计较这个?”
  叶丹转头叫他:“喂,那个谁,你想好读哪个学校了吗?”
  “放心,你不会再见到我。”
  “为什么?”
  “我不会到北京的。”
  江远说这话的时候正坐在雯川的位置上,手里拿着包薯条,神色自若得很,仿佛他说的是再平常不过的话,可这样的大事他明明是第一次在我面前提起,并且不曾考虑过跟我商量。
  事后我问他:“你为什么不去北京?”
  “我不喜欢北方。”
  “那你想去哪里?”
  “也许上海,也许南京,也许广州。”
  这话,我大概能理解为:也许复旦,也许南大,也许中山,可他就是不愿意北大清华,即使那对他如囊中取物般简单。
  “那么你呢?”
  “不知道。”我心乱如麻,又无比烦躁,略略抬高了声音质问他,“为什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现在提也不迟啊。看你喜欢哪里,我再最后决定。”
  “如果我说北京呢?”我转过头直视他。
  “我不喜欢北京。”他神色淡淡地说。
  回到家的时候妈妈正在煲粥,电话声响了,老妈催促我:“赶快接电话。”
  我万万没有料到那个电话居然是殷若的,他听到是我的声音,沉默了两秒,才说:“阿安,你好吗?”
  我不好。可是你在意吗?我在心里默问,却回答他:“我挺好的啊。你呢?我知道你也挺好的。”
  他又沉默了一下子,问:“高考志愿想好了吗?”
  “没有呢。”
  “想到北京来吗?”
  “你觉得我应该来吗?”
  他不语,我静静等待着他的答案,他却说:“多问问叔叔婶婶的意见,多想想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我在心中冷笑:殷若,我真的很不喜欢你。我不喜欢你。我不喜欢你。
  “妈,快来接电话!”我把电话塞给妈妈,跑回自己的小屋,却发现眼睛里竟然又是涩涩的。我究竟还有什么可期待?
  第五章…5
  高考。估分。填志愿。一切按部就班。
  高考过后当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而我发挥得很正常,甚至化学还比以前高了几分。这就是安蓓蓓平淡无奇的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