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街





  “下午四点在公园门口集合,就在现在这个位置。各位老师把学生人数清点好。记好四点啊。过时不候。”
  点名的时候,我跟叶丹居然分到江远他们那一拨,我的心不由自主乱跳了一阵子,还以为自己的心思被谁窥见。突然想起一句古言:“冥冥中自有主宰”,觉得无比玄妙。
  出发之后,江远他们还是走得太快。
  十五岁的男生根本不懂得怜香惜玉,连仅有的一些家教也在玩心被激起后荡然无存。
  我们几个女生和两位女老师叫苦不达,最后索性决定跟男生分道扬镳,老师叫住为首的江远:“江远,我们三点钟在这儿汇合吧,你把男生都看好了。”
  “嗯。”江远随意点头,然后开开心心带着他的几个死党走了。没有了约束的男生们仿佛更加自由开心,我突然听见身边女老师的惊呼声,远望去,江远倒挂在一棵大槐树上,嚷嚷着让同伴帮他拍照,而且还不忘记做个“V”型手势,十分嚣张的样子。
  我们坐在跟男生们告别的位置,拿出水和点心,开始休息。
  女人们外出旅游,吃、喝、买纪念品、照相好像都是比观光本身更重要的事情。所以我们也像摆脱了束缚似的,落得潇洒自在。
  我看见叶丹朝着江远他们的方向有点不甘心的样子,知她内心一定是想跟男生一起去探险的,她从小在山野长大,脚力一定了得。
  但她是个女生,这个事实是让她从小到大愤愤不平的原因。她的口头禅便是“要是我是男生,便……”
  只可惜她是女生。
  金殿不是云南最负盛名的景点,游人不多。我们几人缓步而行,沿途只见古松苍翠,山岚弥漫,幽径婉转, 石阶如云。丛林深处若隐若现着飞檐翘角的琼楼玉宇,雕梁画栋。
  传说中的三道天门很快来到眼前,据说三道天门分别代表了“太青天”“上青天”和“玉青天”,是道家认为的最高境界。
  我想着这样优致的胜境,最适合有情人一起欣赏。而江远虽跟我在同一空间,走过同样的每一级石梯,可他心中所想是否跟我相同呢?
  我宁可相信金殿是吴三桂为陈圆圆所建的行宫,我宁可相信这美丽堂皇的宫殿里,讲述的是英雄与义胆,江山与美人。
  冲冠一怒为红颜。
  只要能跟心爱的人在一起,天涯再远,也是好的。
  这个想法让我对自己感到奇怪,对爱情分外晚熟的我,却只因为那小小的一封求爱信在短短一个月内迅速成长,对爱情的渴望跟憧憬迅速弥漫了我整个思维和心灵。原来有些东西一旦爆发,便势不可挡,犹如江河泛滥。
  可我该怎么办?
  那个让我泛滥的始作俑者早已经跑得不见踪影,所以爱情的愁苦,只叫十五岁的我一人独享。原来爱情永远是男人的点缀,女人的全部。
  转眼到了三点钟,一众女生准时在分手处等待那几个肆意潇洒的男子。可是当时钟走到三点半的时候,他们仍没有出现。
  领队李老师有些着急:“唉呀呀,这可怎么办啊?四点就要在大门口集合了,我们该往回走了,要不大巴不等我们怎么办呢?”
  另外一个女老师也说:“就是就是。这帮小男孩太难管了。”
  “本校初中上来的学生就是骄气太重了,还是外招的生源好带。”
  “你下学期带哪个班啊?”
  “还不知道啊。”、
  ……
  晕!她们竟然聊到下学期课程设置上面去了。叶丹咳嗽一声:“那个……李老师,不如,我去找找他们吧。”
  “不行不行。”李老师连忙摆手,“最怕人找人。一会儿他们回来了,你又不见了。”
  叶丹不语。我向她使个眼色,叶丹会意:“老师,我去上个厕所。”
  “我也去。”
  于是我跟她便名正言顺地离开了。
  “他们肯定去了原始森林!”叶丹不忿地说,好像错过了多好的事似的。
  我们向森林方向进发,发现上山的小路又高又陡,很不好走。叶丹一路要照顾我,想必内心定在埋怨我拖她后腿。
  “他们会在这个方向吗?”我有些不确定。
  “错不了。”
  大约走了半个小时,我们到了前后无人的境地,既看不见江远他们从山上走来,也早已远离了李老师他们一行人。在密密丛丛的树林深处,我们像两只被遗弃的小狗一样可怜。
  此刻已经是四点,我不敢想李老师他们会有什么反应,也不敢想门口洪老师他们是否也在着急。如果遇见江远,还好说,犯错的人不是我们。如果此时江远他们已经回到分手处,那我们该如何解释?
  我是个从不惹祸的孩子,我拉拉叶丹的衣角:“他们会不会回去了?”
  叶丹也有些沉不住气了:“不知道啊。让我想想。”
  我们停在原处发呆,不知所措。大约踯躅了几分钟,终于听到上方有脚步声近,我有些惊惶,拉着叶丹,摒住呼吸,看着前方隐隐摇动的树枝,心里迅速设想着即将发生的种种可能,然后计算着往哪个方向逃生几率大些。
  终于,几个男生的身影从树后面闪了出来,正是江远几人。
  见到我们,他们说:“走。快走。迟到了。”
  我心中大失所望,感到被辜负一般难过。
  看着他们吊儿郎当的样子,我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对走在最后的江远喊:“我们是来找你们的!”
  几个男生停住脚步,都回头看我,不知发生了何事,江远离我最近,也很诧异地看我:“谁要你们来找我们的?”
  这时候,其余几人和叶丹都不关己事地走开,只剩我和江远在山林间对峙。
  “你们都迟到了你不知道吗?所有人都担心你们会出事。”
  “出什么事?”江远依旧不以为然。
  他那幅惯有的神情把我逼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气愤境地,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心里万般思绪起伏,如同有火山要爆发,但最后能说出口的只有:“你真的太过分了!”
  他略微皱眉,仿佛不满意似的:“关你什么事啊?”
  我在极怒的时候反倒冷静了下来,我看着他,从我随身的小包里掏出那封一直携带在身旁的情信,准确地朝他脸上砸去:“你说关我什么事?”
  我来不及理会他的脸色有多白有多惊异,转身便向山下狂奔。
  我不是一个爱哭的女孩,可那一刻我感觉到了脸上冰冷湿润的感觉。
  我知道这些泪水有个名字。
  它们叫委屈。
  第二章…1
  “安蓓蓓初恋夭折。”
  我在自己的日记本上写下这么一句话,对着窗台的栀子花唏嘘了好一阵子。
  我可怜的情窦初开,却因为那个人的不解风情,又或者存心作弄而早早阵亡。
  原来这就是青苹果似的恋情,一点也不美好,还让我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虽然那并不见得是他的过错,更多的只是我自己咎由自取。
  我带着我凭空而生的种种对爱情的想象去面对那个恰好合我心意的恋爱对象,并设想他会如何如何回报我纯洁而美好的爱恋。
  却发现,原来,那只是我的想象。
  我在莫名惆怅中迎来了高中开学。
  毕业旅行中的种种事迹在每个班每个座位传开了,最有意思的不过就是惊动当地保安去原始森林寻找探险失踪的几个男生。
  “看不出江远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雯川不无嘲讽的说。
  其实不过是有惊无险罢了,洪老师带着保安找到李老师他们的时候,差不多除开江远的几个男生也已经下山跟他们会合了。
  此后的几日行程,再也没有分开行动的说法,即使是在民族村参观每一个景点,都是浩浩荡荡四五十人一起行动,深怕再走丢一个学生。
  江远几人当天晚上都写了检讨书给洪老师,深刻反省了一下自己没有集体观念,不顾全大局的错误行径。
  而我在此后的每一天都避免跟江远碰面,即使偶尔碰见了,也绝对是绷着脸不跟他对视。
  我感觉到他好几次都想找机会跟我搭讪,神情也很是收敛局促的样子。
  可我没办法面对他,我想他会对我说什么呢?说抱歉?或者是解释?
  那我宁可让自己去死。
  我也有我女孩的尊严。
  雯川继续跟我同班并且同桌,她大约感觉到了我的情绪低落,也不问我发生了什么,只是继续拿邓飞开玩笑:“人家邓飞今天又说了,期中要考三科满分送给你。”
  我憋嘴道:“我要他的满分做什么?莫名其妙。”
  邓飞他妈是雯川她妈的同事加好姐妹,雯川妈妈早年去世,多亏了邓飞母亲长年照顾,偶尔帮她织个毛衣什么的,这点渊源让雯川跟邓飞关系亲同兄妹,所以她不忘每天给邓飞卖卖广告。
  提到满分,我的心里一些慌乱,因为自从进入高中以后,我和雯川的成绩排位自动从第一集团降到了第二集团。
  这当然跟分班有关系,我们年级十二个班,单把中考成绩前六十名抽离出来,组成一个班,美其名曰“火箭班”,其余十一个是平行班。这个名字让我们嘲笑了好半天,后来发现那还不算最搞笑,因为高二的那个尖子班叫做“卫星班”。
  我们班大致分成两大阵营,一派是从七中初中部直升上来的,自认是皇亲国戚;另一派是从其它各个初中招纳的尖子学生,自认是平民新贵。而那些新贵们,确实各怀绝技,让我们不断感叹初中时不知不觉就做了井底之蛙。
  第一次段考,我的座次已经降到三十名左右,雯川也跟我类似,江远不过稍好一些,也在十名以外。
  初中时从来不出前十名的我们,如今已经风光不在了。
  竞争残酷,适者生存。
  我第一次这么意识到,然后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深深的悲哀。
  雯川其实是不太在意自己究竟是什么名次的,在她的影响下,我也算是心态平和。
  她说:“不要跟自己过不去。数理化能考个一百三十分就算对得起自己了,总有些变态能考一百四,甚至一百五,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啊?”
  这不就是个相对和绝对的概念吗?
  在我们年级,这样的变态人物就是叶丹。而在高二,这样的人物是邓飞。
  可是邓飞的地位,却在新学期伊始遭到了猛烈袭击。
  段考过后,除了八一八本年级的排位,我们也会顺带谈谈高二高三的情况。
  “高二来了个疯子。”雯川跟我说。
  “什么?”我不太理解。
  “不就是你那个堂兄吗?”雯川笑道,“把人家邓飞拉开二十多分,邓飞现在都快要崩溃了。”
  二十多分?也就是说平均每科拉下四五分的成绩,对邓飞那种几乎已经每门一百四的人,这意味着什么呢?
  “他总分多少啊?”
  “693。”
  我心里一震。
  我知道殷若成绩好,但是我不知道竟然有这么好。
  我看着自己593分的成绩单,活活就少了一百分。我想就算让我勤奋到死,我也追不出这一百分的差距啊。
  “邓飞周末到我家吃饭,你也来开导开导。情人的鼓励就是无穷的力量!”她高举手臂大喊:“赐予我力量吧!我是希瑞!”引来班上同学侧目。
  我看到刚从楼道走进教室的江远也往我们这边看过来,我的视线刚一跟他相对,便立刻转移了开去,余光依然瞥见,他有些尴尬的表情。
  “说实话,跟殷若一比,邓飞确实就显得一般了。”雯川突然收敛起嬉笑神色,认真地说。
  “你这叛徒。”
  “我有一说一而已。现在卫星班外面全部排满了小女生,全都是去看殷若的。”
  “你才知道啊。樱木花道能跟流川枫比吗?”
  “你这比喻也不是那么恰当。只能说好比一个武林至尊,突然某一天发现江湖上来了个神秘剑客,不仅剑术一流,武功绝尘,所向披靡,人还长得比自己潇洒俊逸,那这武林至尊之好饮恨而亡了。”
  “你也太不厚道了。你这是想邓飞死啊?”
  “失言失言。”雯川掩嘴偷笑。
  “只能说,转学的人都有一种优势。”我说。
  就如雯川小学六年级转到我们学校的时候,她那样吊儿郎当地斜靠在门口,背上的牛仔书包懒懒散散地斜挎着,那独特慵懒的气息却在瞬间征服了我,也征服了很多人。
  如果你始终在同样的团体里,要想出类拔萃是很难的,可是转学而来的人,很自然就能集聚目光,加上那不可忽视的神秘感和背后隐藏的无穷可能,只要稍微出色一些,很容易便能成为焦点。
  “也不是啊。我们班的焦点这么多年都是你啊。”雯川很认真地跟我辩论。
  她不止一次地跟我描绘,刚转学那会儿看到我在讲台上领读课文的样子,梳着松松的马尾,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