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唐
她望着并非自己亲生的张府二公子张宁,声音柔和但却很坚定,“仪和(张宁字),立成(张焕字)遭难犯案……事不宜迟,你立刻亲自去两位叔父府上,请两位长辈过府议事。”
张宁按捺下慌乱的心绪躬身一礼,“是。我这就去两位叔父府上传信,请两位长辈过来定夺。”
张宁转身匆匆就待乘车出府,却听柳氏又道,“还有,仪和,你顺道去一趟陈相的府上,求见陈相……恳求陈相从中通融一二。”
柳氏所说的陈相就是左相陈希烈,与张九龄同朝为官多年,私交还算不错。张家人出了事情,柳氏想起陈希烈来倒也正常。
只是张宁听了这话,身子微微停滞了一下,嘴角却是浮起一抹无奈的苦笑来。
这陈希烈早已不是过去的陈希烈了,如今的左相陈希烈跟在李林甫屁股后面一唱一和,权势冲天,当年的那点情分早就荡然无存了。
当初张宁想外放为官,找过陈希烈一次,陈希烈连见都没有见他,就挡出门来。
不过张宁没有跟柳氏说什么,而是点点头,继续出府而去。
望着张宁匆匆离去的瘦削背影,又环视周遭那些远远圈立在天井四周的神色惶然的男女仆从,柳氏幽然一叹,抬头望向了烈日当空的天际云端,突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第003章 出身名门一纨绔(3)
“母亲。”
柳氏正在心头惶然烦乱间,耳边却传进一个柔和低沉的声音。她低头瞥去,见自己唯一的亲生儿子张瑄长身站在自己面前,正躬身向自己施礼。
“瑄儿。”柳氏目光立即变得柔和起来,但同时却微微有些诧异:“这孩子今日咋变得彬彬有礼了,往日里见着自己也没有那么多的礼数。”
与张焕和张宁相比,张瑄只能算是一个不争气的不孝子、浪荡子。张九龄一代名臣良相的优良品性没有遗传下一丝半点,反而是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一身的坏毛病。
但再不争气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是自己后半生养老的倚靠,别人不待见张瑄——柳氏又怎么会不待见?
“瑄儿。你兄长出了点事,没有大碍。你不要担心,且回房去休息,娘亲一会过去看你。”柳氏满眼的宠溺,柔声细语探手抓过张瑄的手来,轻轻抚摸着。
“瑄儿,你打小身子骨就弱,听娘亲的话,回去再小睡片刻养养身子,一会娘亲让厨房给你熬燕窝莲子羹。”
张瑄少年的躯壳里毕竟容纳着一个成熟的穿越灵魂,心理年龄比起柳氏来也差不了多少,这样任凭一个妇人像哄小孩睡觉一般地抚摸着手,他心里的尴尬可想而知。
但柳氏发乎于心的宠爱和母性,却没有掺杂半点虚假的东西。张瑄心里既有一丝感慨,又有一丝莫名久违的感动。
“母亲。”张瑄又呼道,趁机轻轻从柳氏手里挣脱出手来,清秀的脸上浮起一抹尴尬的红色。
柳氏怜爱地望着他,然后又向张瑄身后的两个丫鬟沉声道,“如烟如玉,还不伺候三公子回房去歇着?”
柳氏纵然舔犊情深极度溺爱这个儿子,但也知道在现在家族危机的节骨眼上,让张瑄留在前院只能添乱,还要给大家心里添堵。还不如打发他回房去,免得再生出什么事端来。
要知道,张九龄的两个弟弟张九鸣和张九皋马上就要过来议事,而张家的这两个长辈又非常的看不惯张瑄这个让张家全族蒙羞的浪荡侄子。
“是,老夫人。”如烟和如玉赶紧恭声应下,如烟上前怯怯地扯了扯张瑄的衣襟,小声道,“三公子,奴婢陪三公子回房去……”
张瑄摇了摇头,轻声毅然道,“不,母亲,我不回去。兄长此次犯案罪名严重,大祸临头,势必殃及全家,儿子在后院也呆不住。”
“母亲,兄长此番……究竟是为何?怎么好端端地就落下了如此重罪,触怒了圣上?”张瑄旋即试探着问道。
“娘亲也不知,事出突然,横祸天降,真是作孽哟……”
柳氏无奈地望着张瑄眉头紧皱叹了口气道,“瑄儿,这事儿你管不得……有娘亲和你两位叔父、二哥做主,不碍事的。你且回房去——乖儿,听话。”
张瑄不由心里暗暗发苦。
他心里明白,别看自己附体的这位平日里纨绔嚣张逍遥快活,其实在张家根本没有什么地位,更没有什么话语权。纵然是面前这位母亲大人,对他溺爱则溺爱、纵容则纵容,但也知道自家儿子干不成正经事。
一念及此,张瑄也不再坚持。即便坚持,恐怕他也进不了张家的议事堂,跟张家的长辈一起商议如何应对危机的对策。
但这事儿张瑄又不能不管。
因为这一场危机的骤然来临,一下子就拉近了他这个穿越者跟张家全族的距离,原本需要数月乃至数年才能适应过来、渐渐产生的对于家族的归属感,就这样加速而生了。
无奈何,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张家倒了他亦要完蛋。事关今后的前途命运,容不得他有任何的懈怠。
“母亲,那儿子便出去走走。”张瑄勉强笑了笑,不再坚持。
又向柳氏躬身施礼,然后转身就往外走,同时向站在不远处的一个青年家仆招了招手,“张力,备车,我要出府访友。”
方才柳氏还感觉张瑄有了一些变化,但现在看来,这似乎只是一种错觉。都到这种时候了,还是不懂事,竟然还要出门去——
柳氏眉头紧蹙,望着张瑄渐渐走去的背影,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还是无奈地又垂下手去望向了别处,心里却是幽幽苦涩无以言表,“我的乖儿,你要何时才能长大成人长点出息,别再让娘亲如此牵肠挂肚?”
张家的一些家仆侍女嘴上不敢说什么,垂着头不做声,心里也着实不忿。张家大祸临头了,这浪荡子还要出去“访友”厮混瞎胡闹,简直就是此有此理。
张力驾车,张瑄坐在马车上出府而去。虽然这官宦人家的马车在这盛唐已经是相当豪华和先进的交通工具了,但他坐着还是有些不舒服。
行人往来如梭,街市两旁的各类店铺酒肆客店一座连着一座,各色招牌高悬让人眼花缭乱。盛唐长安城市之繁华、面积之宽广、人口之密集,超乎了张瑄的想象。
满面红光的长安居民,头簪香花摇着折扇飘然走过的士子,或推车或肩挑筐篮沿街叫卖的贩夫走卒,身着胡服的异域商客,衣着极其暴露体态丰腴脸上浮荡着一丝春色的妇女,间或还有几个宝相庄严的僧侣……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清晰放大在张瑄眼前闪现着,可他此刻着实没有惊叹和流连忘返的心情。
他所掌握的历史信息里,关于张九龄的家事后裔几乎是一片空白,史家没有详细记录张九龄后人的繁衍变迁。大抵是因为张家在张九龄死后,慢慢就衰败下去的缘故。
危机当头,他觉得必须要先弄清楚张焕犯案的前因后果和来龙去脉,然后再定谋划。
于是他“想”起了纨绔子的那些狐朋狗友,其中便有当今大理寺卿徐峤的次子徐文彬。这徐文彬大抵跟之前的张瑄是一路货色,两人臭味相投算是常来常往的“知己”。
大理寺掌握刑狱之事,张焕如今又落在大理寺,作为大理寺最高长官的儿子,徐文彬肯定会知晓一些内幕消息。看看能不能通过徐文彬这条线搭上徐峤,哪怕是使些银钱财帛,也要务必帮张焕脱了罪去。最不济,不要祸及全家吧?
但……纨绔往来结交的都是纨绔,会不会靠得住?张瑄心里暗叹一声。
第004章 慷慨陈词辩利害(1)
到了徐府门外。张力在道路一侧停下了马车,下车来掀开车帘,强自镇定恭声道,“三公子,徐峤徐大人府邸到了。”
张瑄与徐府公子徐文彬相好的事儿并不是什么秘密,张力自然知晓。
见自家三公子此刻也忘不了过来跟徐文彬厮混,张力心里要说不气愤、不失望,那是假话。只是作为下人家仆,张瑄再不成器也是主子,他只能在心里腹诽两声,断然是不敢言行于色的。
张瑄定了定神,活动了一下手脚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他凝望着不远处徐府那巍峨肃穆的高大府邸,沉吟良久才向张力点点头道,“张力,过去通报,就说我求见徐二公子。”
“是。”张力答应着,走过去冲着徐府的两个看门的家丁笑道,“两位兄弟,我家三公子求见徐府二公子,两人通禀一声吧。”
其中一个家丁斜眼瞥了张力以及站在一侧的张瑄一眼,见张瑄锦衣华服气势不凡,张力也是高门家仆的打扮,倒也不敢怠慢,也自是笑道,“不知是哪家的公子,我等也好进去通禀。”
“城南张府三公子张瑄。”张力回道。
那家丁点点头,转身便进去通禀。
不多时,就匆匆出府门,脸色却变得骄傲和冷漠起来。
他冷冷地摆了摆手道,“对不住,我家二公子说了,他不识得什么城南张府的三公子……今日我家公子身体不适一概不见外客,两位请回吧。”
张力脸色一变。
张瑄站在那里已经听到了徐府家丁的回话,只是脸上没有愤怒之色,只是有些复杂和失望。
所谓墙倒众人推,张焕触犯天颜犯了重罪,张家没落就在眼前,徐文彬翻脸不认人他倒也在张瑄的意料之中。
这种浪荡之交本就很不可靠,大难来时鸟兽散属于正常——此次来,也不过是抱着有枣没枣打一竿子的侥幸心理碰碰运气罢了。
世情冷暖果然不分时代。张瑄嘴角浮起一抹苦笑,片刻后断然挥手沉声道,“张力,走,我们回府!”
……
……
张府。
张府下人仆从面色凝重,往来匆匆。
张府骤然遭临大难,对于这些下人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两辆车马接踵而至,张九龄的两个弟弟张九鸣和张九皋待车马停定,便跳下车来,大步流星往府门内行来。
见柳氏和张宁亲自迎候在府门内侧,年近五旬的张九鸣和张九皋定了定神,一起停下脚步向柳氏施礼,“大嫂!烦劳相侯。”
张宁赶紧大礼拜下,“见过两位叔父大人!”
柳氏也出自官宦之家,又是大哥张九龄的正室遗孀,身上还有朝廷诰命在身,所以张九鸣和张九皋也不敢怠慢。
柳氏也自是回礼幽幽道,“烦劳两位叔叔车马劳顿,请进厅说话。”
几个人默然走进张府的前厅坐定,张宁招呼几个下人为张九鸣和张九皋上茶后便吩咐侍女退下,关紧厅门。然后自己回来,也坐在了下首。
张九鸣和张九皋都是京官,只是都是一些文散官,没有实质性的权力。张九鸣是朝议郎,而张九皋则是将作监少监,都是从四品的官职。
两人的府邸距此不远,虽然三家分开居住,但却是一家人。张焕被抓下狱,两位叔父得知消息,就算是张宁不过去邀请,两人也要前来与柳氏和张宁一起会商对策。
天威难测,张焕又被构陷谋逆大罪,纵然是不死也要被脱层皮,一个搞不好就要株连张家全族。所以,张九鸣张九皋两人面色阴沉,厅中的气氛非常凝重压抑。
沉吟良久,张九鸣才黯然长叹道,“大嫂,仪和,立成心性沉稳谋逆是断无可能的,只能是小人构陷。前些日,我听说立成得罪了御史中丞吉温,当时就觉得不妥……果然,事不过短短几日,祸事就上门了。”
“这吉温阴险奸诈睚眦必报,但偏偏又深得李相和圣上信任,这几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吃亏在吉温的手上……哎,立成侄儿还是太过年轻气盛了些……”张九皋也叹息道,转头望着张宁,“仪和,你去陈相府上,他如何说?”
张宁脸色有些发白,起身恭谨道,“回叔父大人的话,小侄没有见到陈相,陈相闭门不见……”
“果然如此。当年大哥在日,对这陈希烈颇多看顾。可着老匹夫一点也不念旧情,世态炎凉人情冷暖至此,令人无话可说!”张九皋愤然拍案。
张九鸣皱了皱眉向张九皋沉声道,“三弟慎言!”
张九皋嘴唇哆嗦了一下,生生咽下后面的不忿之词,默然垂首再无语。
“当真是飞来横祸。当今圣上对谋逆之事分外看重和敏感,有任何蛛丝马迹都不会放过——所谓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不要说立成贤侄,御史大夫王鉷当年承受皇恩权势显赫一时,也因为被牵连进谋逆大案,前些日子也被诛杀,王氏满门流放……”
张九皋也沉着脸点头应是,“正是如此。别的罪名或许有开脱之时,但这项罪名……无论是真是假,圣上都极其看重……”
“再者,立成是太子身边的人……这就更容易引起圣上的忌惮和猜忌……”
柳氏毕竟是不参与政治的妇道人家,张宁也终归是年轻人,看问题不如张九鸣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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