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唐
李豫心里交战良久,最终还是抹不开这个面子。
他叹了口气,转身向城门的方向行去。
公孙游暗暗摇头,觉得有些失望。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在这一点上,李豫比李倓大有不如。
李倓性情温和,能屈能伸,而李豫则过于骄傲了一些。
皇族固然是主子,但问题是你这个主子还没有到“称孤道寡”的高度,某种意义上说,在很多权臣眼里,屁都不是。
远的不说,李亨就是前车之鉴。
李亨入主东宫十余年,但这么多年来,抛开这段监国的时间不说,之前有几个大臣把他放在眼里了?
……
……
李豫出城去拜访王维,试图获得士族高门的支持。
就在李豫出城的时候,长安城里一场文字狱的风波正发端于杨国忠府上。
杨府正厅。
杨玉环的大姐秦国夫人气愤地将手里一张纸贴递给杨国忠,怒道,“国忠,你看这诗,对我杨家人极尽嘲讽之能事,奴家看了气得一宿没有睡好觉。”
杨国忠沉着脸接了过去,秦国夫人所说的这首诗其实他略有耳闻,是京师一个名叫杜子美的小吏最近所做,暗中在城里流传,题为《丽人行》,同时还有一首《兵车行》也在坊间悄然传播开来。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头上何所有?翠微槪洞棍薮健1澈蠛嗡恐檠寡w稳称身。就中云幕椒房亲,赐名大国虢与秦……箫鼓哀吟感鬼神,宾从杂遝实要津。后来鞍马何逡巡,当轩下马入锦茵。杨花雪落覆白苹,青鸟飞去衔红巾。炙手可热势绝伦,慎莫近前丞相嗔!”
以杨氏三姐妹和杨国忠为题材的诗歌不少了,但多为赞美谄媚,唯独这首诗暗含嘲讽。此诗虽然通篇只是写“丽人”们的生活情形,却达到了“无一刺讥语,描摹处语语刺讥;无一慨叹声,点逗处声声慨叹”的艺术效果。
望着这首诗,杨国忠脸色阴沉似水。
杨三姐面色涨红,气得嘴角都有些哆嗦。
“杨花雪落覆白苹,青鸟飞去衔红巾。”杜子美这诗虽然没有题名道姓,但暗中影射她和杨国忠有暧昧关系,这让她如何能承受得了?
杨三姐没有想到,自己退隐多时,竟然还是成为了嘲讽的对象,这种基于流言蜚语的“暗讽影射”,几乎要让她暴走。
贵族圈里有人背后说三道四她并不在乎,但如此写进诗篇流传后世却让她接受不了。她同时还担心,如果这让张瑄看到了,又会作何感想?
“此人是谁,胡言乱语,奴家要撕烂了他的嘴巴!”杨三姐怒火熊熊,手里的茶盏因为怒火而狠狠地摔碎在地。
“右卫率府一个看管盔甲兵器的小吏罢了,名叫杜子美。”韩国夫人在一旁沉声道,“三哥,还犹豫什么?这种放肆小人诋毁我杨家,诛其九族都不为过!”
杨氏三姐妹如此撺掇,杨国忠终于还是撕掉了自己大唐丞相的斯文面具,猛然一拍桌案,凶狠地大声喝道,“来人,拿本相的名帖去京兆府衙门,让马卢将那杜小吏缉拿归案,流配三千里!”
……
……
因言获罪在盛唐时代不罕见但也不多见。如果不是因为牵扯到杨家三姐妹和杨国忠,一个右卫率府小吏的被抓,在长安城里也闹不出什么动静来。
但正因为涉及杨家人,所以这事儿就成为年前长安城里最大的热门新闻。
当然也传到了永宁王府。
崔焕夫妻到访,无意中提及此事。
崔颖笑了笑,“杨相也忒小题大做了些,不就是一首诗嘛,何至于要兴师问罪!”
“这小吏杜子美倒是有胆量,竟敢写诗嘲讽杨家人……书生意气啊,太不值当了,只图一时之快,就要被流放三千里……”崔焕叹息道。
张瑄本有些心不在焉,他正在考虑青海布防的事儿,李光弼和封常清来信说,吐蕃军马似有蠢蠢欲动的迹象,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封常清已经再次临时征调朔方兵马5000紧急驰援鄯州,防备吐蕃兵马越过赤岭从兵力相对空虚的鄯州下手。
这两日,张瑄已经进宫去与李亨商定,在中原和河西、西域三地征调和组建一支5万人的新军,划归陇朔大都督府麾下,全部布防入刚刚占领下的吐谷浑故地。
但崔焕一提这“杜子美”三个字,他陡然一震,猛然抬头来惊讶地凝声道,“你说的这个杜子美,可是杜甫?”
“然。此人是河南人,右卫率府胄曹参军,据说颇有诗才。”崔焕笑道,从怀中掏出他抄写的两首杜甫的涉案诗来,递给了张瑄,“这便是那两首诗了。”
“其中一首‘兵车行’,据说是嘲讽子瞻你的。陇朔用兵接连大捷,天下人无不拍手称快,但此人却语含讥讽,实在是可恶至极。”
张瑄接过一看,见竟是后世广为流传的《丽人行》和《兵车行》,这可是杜甫这个诗圣的传世名篇。
张瑄讶然失声道,“就为了这个,杨国忠就把人给抓了?还要流放三千里?”
如果是其他人张瑄未必会管,但既然是杜甫这个闻名已久的大诗人,张瑄就不能不管。
“因言获罪,杨国忠真是岂有此理!”张瑄皱了皱眉,“这兵车行写于天宝十一载,与我何干?杨国忠分明就是牵强附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呐!”
“不是最近写的?……嗯?子瞻,你认识此人?”崔焕狐疑道。
张瑄默然不语,没有接话,沉吟起来。
他觉得有些奇怪。杜甫这首《丽人行》大概就是写于天宝十二载或者十三载年间,也就是现在,但历史上本来的杨国忠权势比现在更加冲天,却没有因此兴起文字狱;反倒是现在,杨国忠因为这事儿大动干戈,有些不太正常。
这首诗的确有嘲讽之意,但极其隐晦。在当下这个时代,寻常人很难朝这方面去联系。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人在暗中煽风点火,挑起事端。
但是,杜甫目前只是一个小吏,虽略有诗名,却终归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谁会拿这么一个小人物来大做文章?或者,是杜甫得罪了什么人吗?
张瑄心念电闪。
见张瑄沉默下来,崔焕夫妻和崔颖也都不再说话,静静地望着他。
良久,张瑄突然抬头来扫了崔焕一眼,淡淡道,“这杜甫是关在大理寺牢狱还是京兆府大狱?”
“京兆府衙门。”崔焕想了想回答道。
张瑄霍然起身大步向外行去,“你们聊,我出去一趟。”
……
……
杜甫文字狱是京兆府尹马卢走马上任所承办的第一件大案,之所以称之为大案,原因在于此案涉及杨国忠和杨氏三姐妹。
杜甫只是一个卑微的小吏,没有后台没有出身,对于京兆府来说,这种案子办起来轻车熟路也轻而易举。如果不是因为马上就要过年,恐怕早就结案将杜甫流配出京师了。
马卢正在衙门里处理年前的最后一桩公务,突然闻听永宁王来访,大吃一惊,赶紧毕恭毕敬地带着属下等人迎出了京兆府衙门。
“卑职拜见王爷!”马卢大礼参拜。
京兆府是要害衙门,京兆府尹也算是上得了台面的朝廷大臣,有资格参加朝会了。但马卢能有今天,完全是张瑄的提携。因此,对于张瑄,马卢怀有深深的敬畏感恩之心。
“马大人不必多礼,请起。”张瑄笑吟吟地俯身扶起马卢,旋即轻轻道,“本王听说你这里关了一个写诗的杜子美,就过来看看。”
马卢一怔,讶然道,“这种小吏犯案,竟然也惊动了王爷……”
“王爷请进。”马卢一边束手将张瑄让进衙门,一边恭谨地笑道,“此人是右卫率府掌管盔甲器械的小吏,素日里也能吟诗作对,倒也算是名士。只是此人狂悖无礼,做歪诗谩骂诽谤杨相和三位国夫人,卑职得报,按律缉拿归案,目前正在审理当中。”
“区区一首丽人行,就是谩骂诽谤杨相了?这诗歌之术,本是自娱娱人,杨相也忒敏感、忒霸道了一些。”张瑄淡然一笑,“这天底下背地里骂他奸相者不知凡几,难道杨相还能全部抓起来兴师问罪?”
马卢尴尬地笑了笑,没敢接话。
张瑄可以随口说“奸相”什么的,但他身为下官,怎么敢多嘴多舌?纵然杨国忠真的是祸国殃民的奸相,他也不敢当着张瑄的面说什么。
他没有这个资格。
不过,马卢很快就反应过来,永宁王到京兆府衙门来,似乎是……难道永宁王要出头救下这杜小吏?
第315章 妙计救杜甫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事儿有些麻烦了。
杨国忠铁了心要办杜甫,态度非常坚决。为了一个区区小吏,永宁王与杨相翻脸似乎不太值当的……
马卢心念电闪,却是面不改色地陪着张瑄走进了京兆府衙门。
在正堂奉茶之后,张瑄随意与马卢说了几句闲话,然后就笑了笑道,“马大人,本王久闻杜子美诗才绝世,品性高洁,今日来此,想要见上此人一见,不知马大人可通融一二否?”
马卢尴尬地苦笑起来。
心道这杜甫被杨国忠称之为“桀骜不驯狂悖无礼包藏祸心居心卑鄙”,但在永宁王的口中却成了“诗才绝世品性高洁”,如此,岂不是让人难做?
“王爷,大狱阴森肮脏,待卑职派人将那杜子美带到大堂之上,拜见王爷!”
张瑄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也好,本王就在这里等候,有劳马大人了。”
马卢匆匆离去,命人去将杜甫从大狱中带出来。
对于杜甫来说,这一次的文字狱几乎是飞来的横祸。
青年时期,杜甫曾游历天下,两次会见李白,谈诗论对,结下深厚的友谊。天宝年间到长安,仕进无门,困顿了多年,才获得右卫率府胄曹参军的小职。郁郁不得志,心情可想而知。
终日里除了点卯应差之外,就是饮酒作诗自娱。这丽人行一首也就是上月酒后所做,无意中被友人传了出去。又被小人暗中构陷,这才有了今日的牢狱之灾。
杜甫正在牢中静坐,对于他这种心性坚毅的文士来说,些许牢狱之灾并不能让他惊慌失措。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思想准备,无非是一死而已,与其这样浑浑噩噩做个小吏渡过残年,不如一死了之。
“杜子美,有贵人要见你,赶紧出来净面梳洗。”牢头在牢房门外不耐烦地大声道。
杜甫一怔,心道某家沦落到这个境地,还有人要见我?
他慢慢起身,向牢房外边行去,身后是牢头不住的催促和谩骂。
在大狱门房洗了一把脸,梳理了一下发髻,杜甫这才跟着狱卒出了京兆府大狱,向京兆府的正堂大步行去。
正堂之外,马卢昂首站立,俯视着杜甫。
杜甫长出了一口气,躬身拜了下去,“杜甫拜见京兆府尹马大人!”
“起来吧,念在你同为斯文一脉,本官也不难为你。今日,永宁王来府衙,要见你一面,你当恭谨守礼,不要冲撞了王爷驾下。”马卢说完,深深扫了杜甫一眼,示意他跟随进堂。
进了大堂,杜甫匆匆望了张瑄一眼,便不敢再看,默然跪拜在地,朗声道,“杜甫拜见永宁王!”
张瑄默然不语,只是打量着杜甫。
只见他年约四旬,面黄肌瘦,形态憔悴,若不是骨子里自有一股精气神撑着,张瑄很难相信,这便是后世与李白齐名的诗圣杜甫。
作为文人来说,与寄情放荡才华外放的李白相比,杜甫忧国忧民,更显君子本色。在张瑄的心里,杜甫的地位远远高于李白。论诗歌才华,杜甫或许略有不及,但论风骨,杜甫又比李白高出一筹。
“杜子美,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放浪形骸作诗嘲讽杨相和三位国夫人,如今闯下大祸,还有何话说?”
张瑄这话一出口,旁观的马卢一怔,心道永宁王怎么又变脸了?刚才他明明是非常赞赏杜甫,可现在这话却仿佛……
杜甫心里一颤,慢慢抬头来望着张瑄,脸色微红,轻轻颤声道,“回王爷的话,杜甫只是就事论事作诗自娱而已,绝无对杨相不敬之意……还请王爷明察!”
张瑄冷笑道,“你还敢狡辩?诗句凿凿,就在眼前,你纵然巧舌如簧,也难脱重罪。事到如今,可曾后悔?”
“杜甫不悔。杜甫昂扬于天地之间,自问做得正站得直,既然是无妄之灾,也无话可说。”杜甫声音虽然低沉哀伤但却从容不迫。
“生有何欢,死又何惧?”杜甫长叹一声,跪在地上向张瑄拱手为礼,“至多一死而已。杜甫此生,颠沛流离,郁郁不得志,与其浑浑噩噩做个小吏终老,不若一死了之。”
“好一个生有何欢死又何惧”张瑄哈哈大笑起来,突然起身上前,俯身一把将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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