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唐
看萧复跟这女道士坐在一起,张瑄立即猜测这女道士正是萧复的母亲——李隆基的女儿新昌公主。新昌公主自萧衡死后,天宝九年就出家做了女道士。至于是真出家还是假道士,就无从知晓了。
新昌公主下首,是崔家的崔琚与郑氏夫人及崔焕。
其他的皇室抑或大臣贵族则依次而坐,整个案几围成一个圈状。虢国夫人和裴徽也到了,坐在右侧的某个位置。
张瑄一眼就看到玉真公主旁边还摆着一张空案几,心里明白这大概是为自己准备的。
首先看到张瑄入场的是杨玉环,杨玉环扫了张瑄一眼,侧身向玉真公主小声说了一句,李持盈立即抬头来向张瑄招招手,朗声呼道,“张瑄,来本宫这里坐。”
李持盈这么一招呼,在场众人都扭头来望向了张瑄。此时要论名头之盛,无人能超过张瑄。张瑄这个名字,早已是家喻户晓,在长安贵族圈里更是演绎出了诸多“细枝末节”。
张瑄微微一笑,定了定神,飘然向玉真公主行去。
他神清气朗姿容英挺,行走间姿势优雅从容淡定,顾盼间气质出尘不带一丝烟火气,引起在场贵妇小姐们一阵眼热,各自窃窃私语起来。
走到场中,张瑄团团一揖,“张瑄拜见贵妃娘娘、玉真殿下……”
杨玉环微微笑了笑,“不必多礼哟,张家小郎君且安坐。”
李持盈也点点头,“张瑄,来,坐。”
张瑄再次躬身谢坐,然后才走到李持盈身侧坐了下去。
数十道各色目光投射在他的身上,张瑄眼角一扫,便发现了不少年轻一辈中的熟人,比如左相陈希烈的孙子陈和,萧衡的儿子萧复,等等。
崔焕的目光很柔和,微微有些复杂;而萧复和陈和的目光则隐现一丝妒火。张瑄横空出世,一下子就掩盖住了长安三杰的锋芒,将原本属于他们的名声和荣耀强夺了去,这让一向心高气傲的两人心里如何能够接受得了?
尤其是萧复心里还有些别的心思。
只是张瑄如今刚被御封,气势正盛,两人也无可奈何。
对于夹杂在诸多赞赏、惊讶、艳羡目光洪流中的些许“嫉妒”光彩,张瑄视若不见。大唐的生活轨迹已经走到了一个重要关头,由不得他有任何的犹豫和徘徊,只能坚定不移地向前行。至于各种障碍,能越过则越过,不能越过则奋力清理。这便是张瑄此刻的人生态度。
正思量间,却发现不远处,一身蓝衣的少年裴徽从虢国夫人身后起身,面色微红,匆匆走到张瑄跟前躬身见礼,“裴徽见过先生。”
张瑄有些意外立即起身还礼,“裴徽,不必如此,请归坐。”
虢国夫人家的独生子拜了张瑄为师,有皇帝和玉真公主作证,这个消息自然传开,只是很多人并不相信,如今亲眼见裴徽当众向张瑄行礼,这才暗暗惊讶并互相议论起来。
第048章 闻琴而知雅意
见所请宾客都到得差不多了,李持盈笑吟吟地拍了拍手,两排穿着红色道袍年轻貌美的女道士鱼贯而入,在场中按照一定的编排站定并各自拿了一个舞蹈的凝固姿态。
李持盈回头柔声一笑,“颖儿,可以开始了。”
崔颖俏脸微红,点点头。然后盈盈起身,走向场中。两个侍女紧随其后,抬着一个摆放古琴的小几。
场中放定,崔颖坐下略加凝神,纤纤素手接连舞动,一曲清新流畅雪竹琳琅的《阳春白雪》便起了头,旋即袅袅回荡在空旷的原野上。
数十人比花娇的女道士随着琴音翩翩起舞,舞姿曼妙而充满了另类的风情。
这一场琴与舞,显然是经过了细心排练,舞女与崔颖配合得非常默契,舞女的每一个长袖的挥舞或者舞步的飘渺,都与琴声的优美旋律同步合拍,不多时就将在场众人吸引到了一种极其高雅、美轮美奂的意境之中不可自拔。
不能不说,崔颖的琴功已经到了一种超越炉火纯青之上的出神入化的高妙境界。操起琴来,她的整个心神都沉浸入其中,玉指弹动或缓如流水潺潺或疾若暴风骤雨,清秀的容颜上神光沾染,气质出尘飘飘欲仙。
以唐人的审美眼光来看,崔颖其实并不是最完美的女人,因为她的身材偏向柔弱纤细,不如杨玉环之类丰腴圆润更加勾魂摄魄,只是她的气质却如空谷幽兰,带给人一种清新的感觉和别样的风情万种。
李持盈心满意足的目光不在舞姿上,而在凝神操琴的崔颖身上。她性子风雅清高,一生未嫁,没有子嗣,表面上看风光无比,其实内心里无比寂寞清苦。自打数年前与崔颖相识,便一见投缘。
几年的相处下来,两人的感情很深,玉真将崔颖视若己出。而这一次,李持盈公开收崔颖为义女,不过是水到渠成而已。
张瑄则闭门倾听琴音,心底的某一根心弦被轻轻地拨动起来。所谓闻琴而知雅意,从这和风淡荡的琴音中,他听出了崔颖知音无处寻觅的孤芳自赏和落寞感伤。
琴音即心声,只有品性高洁的人才能弹奏出高洁的琴音,操琴者为琴音注入了灵魂和神韵,而功法技艺倒尚在其次了。
这个不掺一丝杂质的女子让他着实心动。张瑄慢慢睁开眼睛,投向崔颖身形上的目光里隐隐闪动着一丝热切。
不过,张瑄眼角的余光旋即发现,从另外两个不同方向投向崔颖之身的两道目光,更加热烈痴迷。一个是意料中的萧衡子萧复,另一个对于张瑄来说则有些陌生。
十六七岁的年纪,眉清目秀,气质高贵。从穿着打扮来看,应该是皇族中人。
萧复暗恋崔颖已非一日,不过,他的情绪还能内敛含蓄;而这个少年则根本难以抑制自己内心痴迷的情绪。他趺坐在那里,前身微倾,眉飞色舞,双手几乎要舞动起来。
琴音袅袅,舞蹈休止。崔颖起身向众人敛衽一礼,然后盈盈退去。
正行进间,突然发现张瑄清澈的眸子投射过来,崔颖淡然一笑,向张瑄点了点头,然后归坐。
玉真公主李持盈朗声一笑,举杯高声道,“贵妃娘娘,诸位,玉真今日邀请大家来到玉真观,一为歌舞饮宴,二为宣布一件事情……蒙皇兄恩准,贵妃娘娘见证,玉真收崔颖为义女……”
热烈的掌声响起,李持盈笑道,“大喜之事,自当与诸位共饮共庆!请饮!”
……
……
又是一曲歌舞毕。
任谁都没有想到,那个眉清目秀高傲自矜的少年突然起身走到场中,向杨玉环和李持盈躬身见礼道,“鸿儿见过娘娘和玉真殿下!”
杨玉环一怔,见是病死的李隆基长子庆王李琮之子——刚刚被封为泗阳郡王的李鸿,不由笑道,“鸿儿,你有何事?”
是自家嫡系的孙辈,作为长辈,玉真也微微笑道,“鸿儿,免礼。”
李鸿起身,向崔颖投过极其火热的一瞥,然后回头来向杨玉环和玉真笑着又道,“崔小姐凤仪秀美才学过人,这琴功更是出神入化,鸿儿一向对崔家小姐非常仰慕。今适逢其会,鸿儿愿意为崔家小姐献诗一首,还请恩准。”
杨玉环很是意外,深深地打量着李鸿,沉吟不语。心道你虽是皇孙,但难道不知这崔颖已经有了未婚夫婿?当面向崔颖献诗表达爱慕之意,不仅于理不合,还显然有失皇家体面。
李持盈则皱了皱眉,刚要开口“封堵”李鸿的心念,却听一旁的新昌公主笑着插话道,“娘娘,玉真皇姑,鸿儿少年有才既然有献诗之意,我们何不也凑个趣,姑且听他吟来也无妨嘛!”
李持盈扫了新昌公主一眼,沉吟了一下,只得淡淡道,“也好,鸿儿你且吟来。”
李鸿神情意动,目光炯炯地盯着崔颖,朗声吟道——
竟有痴心效古贤
欲将诗韵缔姻缘
握笔思描双飞翼
鸳鸯戏水并蒂莲
李鸿吟完,便热切地凝视着崔颖,却见崔颖默然垂首,连头都不曾抬起。
场中响起了稀稀拉拉的喝彩叫好声。这诗谈不上多出彩,只能说中规中矩算有个诗的模样。只是这诗意公开向崔颖求爱,很多人立即想起其中的微妙关节——不由都转头望着张瑄。
当着崔颖未婚夫的面,向崔颖献诗求爱,这固然是风雅之美事,但也构成了对张瑄的蔑视和羞辱。
张瑄的神色却很平静,没有恼羞成怒的端倪。以他两世为人的成熟心性,怎么会被一个少年人的一首求爱诗才搅乱心境。
李持盈眉头紧皱,狠狠得瞪了李鸿一眼。杨玉环也有些不高兴地撇过头去,对李鸿的诗作不予置评。只有新昌公主轻声喝了一个彩,“鸿儿倒是有些才情,这诗本宫听着是极好了……”
李鸿嘿嘿一笑,躬身下去,“新昌皇姑谬赞,鸿儿汗颜。”
起身的瞬间,李鸿却下意识地与正望向自己的萧复目光相对,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而两人的这个小动作,恰好就落入有心人张瑄的眼睛。
如此,张瑄便猜得出来,李鸿固然仰慕崔颖,但这番公开求爱献诗,却几乎是被萧复的撺掇唆使。
萧复面上一笑,背过头去,眼眸里一丝阴狠悄然而逝。
第049章 只羡鸳鸯不羡仙
李鸿上场,半是自愿半是萧复事先的挑唆。
从短期来看,李鸿在宴会上当面献诗求爱,是对于张瑄的一种无形羞辱,可面对皇孙的羞辱,你张瑄又能如何?
而放眼长远,李鸿是皇孙,如果李鸿执意要娶崔颖,捅到皇帝那里,说不定皇帝会改变主意。而对于崔家来说,这更是一个上攀高枝儿的机会。纵然李鸿娶不到崔颖,张瑄和张家也因此得罪了皇孙,今后更是没有好果子吃。
这是萧复一石二鸟的那点叵测心思。
张瑄是何许人,他旋即从萧复与李鸿的“默契”中洞悉到某种端倪,进而又分析出种种利害关系,不由为萧复的阴狠而愤怒。
张瑄冷冷地扫了萧复一眼,嘴角浮起一抹冷笑来。
李鸿算什么?再有几年,连李隆基都要狼狈逃离长安,何况是一个普通的皇孙。史书记载,安史之乱中叛军攻进长安,将李氏皇族后裔屠杀殆尽,这里面或者就包括眼前这貌似高高在上的皇孙李鸿。
一念及此,张瑄便收回目光来,淡定从容地坐在那里微笑不语,间或与邻座的某人互相敬酒交谈两句。
※※※
听了新昌公主赞许李鸿诗作的话,李持盈皱眉道,“鸿儿,颖儿与人已有婚约,你不可肆意妄为,失了皇家体面。”
李鸿早就料到玉真公主会如此说,便大声道,“殿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家女百家求,鸿儿虽是皇孙,但亦有求偶之意……”
李持盈见李鸿竟敢变相顶撞自己,不由大怒,刚要斥责,却听杨玉环冷声淡然道,“鸿儿诗既然是献给颖儿的,好与不好,还需要颖儿亲自做出评价。”
李持盈轻哼一声,拂袖道,“颖儿,你看如何?”
崔颖慢慢抬起头来,看也不看得意洋洋的李鸿一眼,淡然一笑道,“娘亲,颖儿蒲柳之姿,容貌平平,自问配不上天潢贵胄,这献诗之说,颖儿就当是泗阳郡王殿下与颖儿开个玩笑罢了。”
崔颖对李鸿的诗作回避不做评价,但这种回避却表明了她的态度。
李鸿心下失望,有些悻悻道,“小王素知崔家小姐才貌双全,小王拙作,崔小姐看不上眼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小王这一片痴心,却是天日可鉴。”
见李鸿犹自不肯罢休,崔颖默然再次垂首下去。她的态度即已表明,李鸿作为皇孙,犹自还要纠缠——当着玉真和杨玉环的面,她就不信,这皇家的体面就不要了?
李持盈很不高兴地瞥了李鸿一眼,冷漠道,“泗阳郡王,既然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么,你且退下吧。今日是本宫收义女的喜宴,断不可生出什么是非来。”
李持盈的话说得挺重,连鸿儿的亲昵称谓都换成了“泗阳郡王”。作为当今皇帝最看重的亲妹妹,玉真公主的权势可不是新昌公主之类所能比的。李鸿见玉真公主真的生气,便不敢再继续纠缠下去,脸色尴尬地向李持盈躬身施礼,然后退了下去。
但他心里却生出了委托新昌公主进宫去代自己向皇爷爷恩求的念头,一定要想办法让皇帝将崔颖指婚给自己。
萧复见李鸿的搅局不了了之,暗觉失望。而旋即又听到李鸿退下之后,附在自己母亲跟前窃窃私语,似是央求新昌公主进宫去替他向皇上“求亲”,心里就更加得心烦意乱。
杨玉环见现场气氛因为李鸿横插了一杠子而显得有些沉闷,不由就笑了笑道,“玉真妹妹,闻说颖儿擅长吟诗作歌,不如让颖儿自吟自弹自唱一番,也让本宫开开眼界如何?”
李持盈微微一笑,回头静静地望着崔颖。
崔颖俏脸一红,本心里,她着实不愿意在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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