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唐
“不仅是李家……朝中势力很快就要大洗牌,李林甫一党必然要被杨国忠驱逐出朝,这个时间不会拖太久。”
崔琚皱着眉头沉吟道,“李林甫好歹曾是一朝宰辅,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为皇上效力多年。皇上怎么可能坐视杨国忠肆意构陷株连其子女后人?”
见崔琚说起李隆基来,张瑄心里忍不住笑了。心道:李隆基其人心性最是凉薄,对他来说,什么也比不上自己的皇权稳固最重要。他会怜惜李林甫?怎么可能。
但这种话,张瑄却无法说出口来,只得笑笑又道,“岳父大人,昔年李林甫肆意构陷大臣,家破人亡者不住少数……皇上可曾阻拦?今日之局势,杨国忠得势,一如当年之李林甫……小婿说句大胆的话,李林甫固然一死,但能不能得到善终,还真是难以预料的事情。”
张瑄此话一出口,崔琚倒吸了一口凉气。而站在一侧的崔进、崔焕兄弟两个,更是脸色大变。毕竟,张瑄这话太惊人了。
“这倒尚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岳父大人是陈相的门生,杨国忠拜相之后,陈相的日子也不好过……当今之计,明哲保身方为上策。岳父大人切记不要再如以往一般追随在陈相左右,必要的时候,甚至不惜表明崔家的态度。”
“唯有此,才能避免崔家被牵连进去,成为杨国忠打压的对象。”
“崔家是世家大族,若是明哲保身,杨国忠势力再大,也断然不会上门挑衅。如此种种,皆是小婿的肺腑之言,还望岳父大人三思而后行。”
张瑄长身一礼,朗声道。
崔琚目光闪烁,神色变幻,良久才叹息着点头道,“瑄儿所言有理。老夫当局者迷,反倒是你看得清楚。如此,老夫明白了……”
“来人,摆宴。”崔琚挥了挥手,“且休管这些烦心事——焕儿,速速派人去玉真观接颖儿回来。”
……
……
果然如张瑄所言,当晚,李隆基就紧急召集朝臣在兴庆宫朝会,为了立即稳定住局面,下旨任命杨国忠升任礼部尚书兼同中书门下三品,接替李林甫拜为右相。
一时间,杨氏得势,杨国忠的气势上升到了一个极致。
在皇宫里接受皇帝训示和文武百官恭贺之后,杨国忠心满意足地回了自己的府邸。而这个时候,所有在京的杨家一脉,都早已聚集在了杨国忠的府上,设宴为杨国忠庆贺。
但却惟独少了虢国夫人母子二人。
杨国忠端坐在主位上,左顾右盼,气势凛然地向韩国夫人和秦国夫人大声问了一句,“大姐,八妹,三姐儿娘两个何在?”
韩国夫人一怔,旋即笑了笑,“这倒不曾看到。或许是没有得到三弟拜相的消息吧?”
秦国夫人则在一旁皮笑肉不笑地淡淡道,“三姐最近情绪有些不对劲,往日里最喜饮宴聚会,可奴家约了她几次,她都懒得出门。整日里在府上守着她那个不成器的小儿子,不知道搞什么搞。”
“无论如何,三哥拜相,这是我们杨家的大喜事。奴家这就派人去三妹府上请她过来。”韩国夫人见秦国夫人说话阴阳怪气地,生怕会引起杨国忠的“误会”,便笑着插话道。
“罢了。大姐,三姐最近身子有恙,就让她安心在府中休养……都是自家人嘛,何必这么见外?”杨国忠摆了摆手,却是故作姿态地开怀笑着,又举杯邀饮道,“诸位,满饮这一杯酒,完了国忠有几句话说。请。”
第054章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上)
杨家众人饮毕,皆用热切的目光注视着杨国忠。
之前的杨国忠就已经算是杨家一族在长安的代言人,而如今杨国忠登堂拜相,更是成为杨家的一棵大树,为杨家族人遮阴避凉的。
当然,所有杨家人包括杨国忠在内,最大的靠山还是宫里的杨玉环。如果没有得宠的杨玉环,杨家人狗屁都不是。这种无上的富贵荣宠,其实并不牢固,旦夕之间或许就会荡然无存。只是这一点,时下没有几个杨家人能清醒地认识到。
虢国夫人算是一个聪明人,知道杨家的权势来自于杨贵妃,该高调的时候高调、该低调的时候低调,所以虽然平日里极尽奢华,但却很少嚣张外放,过多树敌。不像其他的杨家人一样,飞扬跋扈不可一世。
杨国忠微微有些志得意满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然后就端着架子淡淡道,“蒙圣上恩宠,某今日奉旨入相。由此,我杨家算是在长安真正站稳了脚跟……某别无所求,只盼诸位能戮力同心,携手一致对外。”
“某初掌相权,政局不稳,由此更需要诸位鼎力相助。从即日起,希望诸位能与某家共同进退……”
“杨家宗族累世之富贵,就掌握在吾辈手中。该何去何从,希望诸位自个儿都掂量掂量。某是大唐右相,领衔中书门下,此刻当与往日不同……吾辈应兢兢业业、克俭奉公,以树杨家清誉、以报圣上隆恩,为大唐社稷江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日后,自某以下,杨家族人那些铺张奢糜的饮宴、出行、日常等一应用度,该减的减,该免的免,切忌不要再落人口实,免得让皇上对吾等失望。”
杨国忠如此大义凛然,驸马都尉杨錡趺坐在那里心里暗笑:你杨国忠不过是一夯货尔,不学无术,贪赃枉法,投机钻营溜须拍马能为,这克俭奉公报效朝廷之说,当真是天大的笑话。
对于杨国忠的得势,杨錡心里其实颇不以为然。他一向认为,杨国忠鄙陋粗俗,不堪为杨家代表,而他自己能文能武方是大器。只是奈何命运难以捉摸,杨家这些人还偏偏就是杨国忠爬到了高位上。
都处在同等的起跑线上,杨国忠能跑得更快更远——由此可见,杨国忠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因此,杨錡顶多是在心里腹诽两句,并不敢真正形于颜色。要知道,他虽然是驸马都尉,但太花公主已经辞世,他只是一个空头的驸马爷。如果得罪了杨国忠,纵然是一家人,也会被杨国忠无情打压。
“喏。”杨錡拱手朗声一笑,“吾等唯三哥之命是从。”
杨国忠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却又转头向杨錡道,“某最近接到藩镇和诸多下臣参奏李林甫结党营私专权误国的密报……李林甫虽死,但李家的影响尚存,为了确保吾等杨家的地位,某……”
杨国忠顿了顿,声音旋即变得阴沉压抑起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某决定,上奏朝廷,匡正歪风,革除奸党——錡弟,汝不仅是驸马都尉,还是侍御史,当率先起而弹劾,为百官做个表率。”
杨錡一怔,迟疑道,“三哥,李林甫方薨,如若小弟就起而参奏,似乎……”
杨国忠眸子里闪过一丝阴狠,淡淡道,“为国锄奸,何惧而有?李林甫祸国殃民,乃是天下人众所周知之事……当然,錡弟可先向李林甫党羽下手。如那嚣张跋扈的御史中丞吉温贼子——”
杨国忠说到这里,想起昔日吉温依仗李林甫权势傲慢骄矜瞧不起自己的点点滴滴,不由冷笑着沉声道,“此贼乃李林甫麾下第一干将,贪赃枉法无所不为,实乃国贼,当先除之。”
杨錡不敢再质疑什么,只得点了点头。
……
……
当晚,张瑄在崔家饮宴。崔颖特意从玉真观返回崔府,一起作陪,尽欢而散。
第二日上午,有些朝臣陆续往李府去拜祭李林甫,但多数人还在观望。
而昨日左相陈希烈在第一时间去拜祭完李林甫,回到府中便心烦意乱地自斟自饮。后又听说他的一些门生包括崔家的崔琚在内,都没去李府拜祭,不由更加恼火,在府中咆哮良久,耍了半天的酒疯才作罢。
陈希烈官拜兵部尚书、左相,封颍川郡开国公,但实唯李林甫之命是从,所谓高级走狗而已。因此,李林甫骤然而薨,对于陈希烈的冲击很大。这些年,陈希烈与李林甫一唱一和可没少挤兑杨国忠,如今杨国忠得势,岂能有他的好果子吃?
陈希烈的郁闷暂且休提。
整个长安城里因为李林甫之死,无形地笼罩上了一层风雨欲来的阴霾。只是长安作为大唐第一都市同时也是当时世界上最大最浮华的城市,这城里的歌舞升平之风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背地里,当然是酒照喝歌照常舞照跳,饮宴狎妓者仍旧是纷至沓来。
平康坊里,娼妓如云,士子摩肩接踵。
崔焕与相熟的长安士子焦青有约,今日去平康坊的怡心园饮宴作乐,说白了就是去妓院找个乐子。崔焕就约上了张瑄一起,张瑄本不愿去,后考虑到崔焕的面子,就答应同往。
长安城坊市规划整齐,制度严密。以贯通南北的朱雀大街为中轴,分东西两区。平康坊位于东区第三街第五坊,东邻东市,北与崇仁坊隔春明大道相邻,南邻宣阳坊,都是“要闹坊曲”。而尚书省官署位于皇城东,于是附近诸坊就成为举子、选人和外省驻京官吏和各地进京人员的聚集地。
平康坊和崇仁坊夹道南北,考生和选人每年少则数千,多至数万人,云集京城赴选应举,上述两坊“因是一街辐辏,遂倾两市,昼夜喧呼,灯火不绝,京中诸坊,莫之与比”,因此平康坊成为诸妓聚居坊曲自可想见。
张瑄与崔焕、焦青二人并肩缓步而行,身旁不时匆匆行过一个个满面春风的青年士子,乃至神情倨傲的达官贵人。
张瑄左右四顾,心里颇为感慨:这么大的一片合法的红灯区,不仅空前而且绝后了……这大唐风气开放一至于斯,当真是令人感慨万千。
正行走间,一匹雪白的骏马驰过,马背上高坐着一个身材健硕脸色凝重面白无须神清气朗的青年汉子,坐在马上上身挺得笔直,而腰间则横跨一柄红缨宝剑。
骏马当街驰过,溅起的尘土扬了焦青一身,焦青虽是普通官宦子弟,平日里也识书达理并不骄矜,但也忍不住恼火道,“当街行马、冲撞行人,真是岂有此理!”
第055章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中)
崔焕扫了那骑马者一眼,知道这是长安城里若隐若现的侠客之流的人物,不愿意惹麻烦,赶紧扯了扯焦青,示意他不要再计较。
三人出行并没有携带家仆从人,只图一个乐和清静,不愿意惹是生非。
张瑄在一旁微笑不语,目光却是向前望去。只见胯剑的青年汉子双腿一夹马腹,白马仰天发出聿聿一声长嘶,瞬间便停滞下来,然后倒转马头向来路驰来。
这便是传说中的李白笔下“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大唐侠客了?
如果说最能体现长安政治意义的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和峨冠博带的百官们,最能体现其文化意义的是口不绝吟诗文词章的举子生徒们,最能体现其商业意义的是工商贾客们,最能体现浮华意义的是点缀、活跃于街坊的歌舞妓及形形色色的市井游民们,那么,最能体现长安豪迈之风的便是这来去无影的游侠,亦称侠客。
那青年汉子纵马返回,崔焕脸色一变,扯着焦青和张瑄避到了街道一侧。
在崔焕眼里,这种人不拘礼法,不服王化,一旦招惹上,怕是要生出不少是非来。
心念电闪间,那青年汉子已经到了近前。
白马悄无声息地停转,而汉子则如一阵风似地翻身下马飘落在地,精光四射的眸子向三人扫射而来。
只不过,出乎崔焕和焦青意料之外的是,这汉子突然躬身向焦青行了一礼,淡然道,“某家心中有事,行路匆忙,无意冲撞这位公子,如有得罪,还请恕罪则个。”
这汉子谈吐文雅气质凝静,令人生出几分好感。
焦青有些尴尬地摆了摆手,“罢了,吾亦无碍。本是无意,不必多礼。”
那汉子点了点头,自此再无一句废话,身形一闪就落在了马上,干净利落地纵马驰去,扬起一阵风。
张瑄三人吃惊地望着那片刻间就消失在街角的一人一马,暗暗咂舌。
崔焕叹道,“焦青,你今日差点无意惹上一桩祸事。这种侠客之流的人物,恣意为行,不尊王化,看这来无影去无踪的手段,真是令人惊骇!”
“真正的侠义之士,必不会恃强凌弱,二哥莫要自己吓唬自己。我看这汉子神清气朗,气势正大,定是豪侠之士。”张瑄笑了笑,插话道。
……
……
三人加快了脚步,不多时就混杂在一干士子和官僚权贵的人群中走进了平康坊最大、也是档次最高的妓院——怡心园。
唐代娼妓,名目繁多。一曰“宫妓”,二曰“官妓”,三曰“营妓”,四曰“家妓”,五曰“私妓”(市妓)。综合起来,无外乎宫妓、官妓、私妓(含家妓)三种。
“宫妓”为天子独自享用,士子官僚寻欢的多是隶属于教坊司的在籍官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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