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唐
“宫妓”为天子独自享用,士子官僚寻欢的多是隶属于教坊司的在籍官妓,而那些市井百姓或者普通商贾嫖宿的多是更加廉价的私妓,类似于张瑄前世的站街流莺。
崔焕进门来轻车熟路地就在老鸨子的指引下去了一间事先定好的雅间,这样的雅间每层楼上有很多个,单单是房间费一个晚上就要半贯钱,如果加上嫖宿和饮宴的费用,没有三五贯钱下不来,可谓昂贵之极。
不过,这些钱对于崔焕或者张瑄这样的世家子弟来说,并不算什么。
其实张瑄对这里也不陌生,之前的浪荡子也是这里的常客。
进门去,三人分宾主坐定。崔焕微微一笑,向侍候在侧的婢女摆了摆手道,“摆宴。去请苏苏小姐来为吾等抚琴唱曲儿。”
侍女恭谨领命而去。
李苏苏是怡心园当红的头牌花旦,号称卖艺不卖身。琴功唱功俱佳,才貌兼备,在这长安城里知名度甚高。
才、貌、情兼备的歌姬,往往是士子追逐的对象,而歌姬也要借助与士子的交往增添自己的身价。崔焕算是李苏苏的常客,也是雅客,只听琴听曲而不留宿,李苏苏喜欢接待的便是崔焕这种品行端庄而不失风雅的世家子弟。
“博文兄,这苏苏小姐名噪一时,才貌双全,据说格调儿甚高,寻常人等给钱再多也不随意接客,这老鸨子也不强求她,宠她。博文兄倒是好大的面子,竟然能提前跟苏苏小姐约定好今日之欢,着实让焦青羡慕。”
焦青嘿嘿笑着,“某看,博文兄不若使些钱托人替苏苏小姐脱去乐籍,带回家去做个侍寝小妾,岂不是美哉?也不枉苏苏小姐对你钟情一场。”
张瑄在一旁微微笑着,没有插言。
崔焕闻言笑了起来,“你这厮休要胡扯。崔某之所以爱来着怡心园,无非是喜欢听苏苏小姐抚琴而已,绝无非分之想。再说了,苏苏小姐别有所爱,崔某早有所闻了。”
“况且,崔家家风甚严,某要带一个歌妓回去,家父岂不是要将我逐出家门?”
“如若不是为了苏苏的美妙琴音,某断然不会混迹于这平康坊之中……”崔焕神色忧郁地长吁短叹几声,突然扭头望着张瑄,嘴角却是浮起了一丝古怪的笑容来,“三弟,为兄可是要提醒你一句。颖儿平生最不喜这狎妓饮宴之事,汝若与颖儿成婚……嘿嘿,怕是今后也要少来这平康坊了。”
张瑄一怔,旋即笑了笑,没接话。
崔颖个性很强,崔焕此言倒也符合崔颖的性情。当然,士子文人狎妓乃是社会风俗,张瑄执意如此,崔颖也无可奈何,只是夫妻感情肯定是要大受影响了。
三人正说话间,等了盏茶的时间,却还没见李苏苏过来。崔焕不由有些恼火,就起身出门去训斥了怡心园的龟公几句。
负责这间雅间的那个婢女脸色难堪地从走廊那头奔过来,俯身向龟公小声说了几句。
崔焕沉声道,“怎么回事?苏苏小姐怎么还不到?本公子可是提前缴纳了定金的。”
龟公识得崔焕,这是长安城里高门大族中的阔少爷,权贵子弟,又是声名远播的大才子,所以不敢怠慢,上前一步尴尬地讨好道,“崔公子,苏苏姑娘在那头被人纠缠阻拦在半路上,小的这就过去,一定让苏苏早些过来侍候公子爷。”
崔焕拂袖冷哼一声,扭头回了房间。
第056章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下)
三人在雅间里小酌了几杯。
门外突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和呵斥叫嚷的声音,崔焕皱了皱眉,刚要起身去看个究竟,却见雅间的门被人推开,一个姿容秀美长裙曳地神色幽静的女子抱着一面琴走了进来,而其后则跟着几个气势汹汹的华服少年公子哥儿。
打头的一个,竟然是陈希烈的孙子——与崔焕同为长安三杰之一的陈和。陈和身边的几个人,多是与陈家走得近的长安官宦家子弟。
陈和第一眼就望见了坐在主位上的崔焕,旋即又看到了张瑄。他似是没有想到张瑄竟然也在这里,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
但他很快就装作没有看到张瑄,冲着崔焕冷笑道,“我道是谁,这么大的排场,竟然提前就霸占了苏苏小姐,原来是崔家的崔焕崔公子。”
陈和和崔焕本是熟人,因为崔琚与陈希烈的师生关系,往昔其实颇有走动。见陈和来者不善,不由皱了皱眉,沉声道,“陈和,你闯进来意欲何为?苏苏小姐来此抚琴——崔某昨日就下了定金,凡事难道没有一个先来后到?”
“陈和,汝是陈相之孙,名门子弟,如此无礼、非请而入,难道就不怕失了尔陈家的体面?”焦青在一旁帮腔道。
陈和哼了一声,看也不看焦青一眼,却目光不屑地凝视着崔焕道,“如今这个世道,人还要什么颜面?陈某如此,比那些目无师长、趋炎附势、狗眼看人低者强上百倍……”
陈和话里的讥讽和机锋显而易见,崔焕马上就醒悟过来,应该是因为崔家人没有跟随陈希烈一起去李府拜祭李林甫,且有意疏远陈家表明态度,引起陈希烈恼火愤怒的缘故。
崔焕毕竟面皮薄,一念及此,心里竟然升起几分无言的羞愧。他无言以对,垂下头去。
见崔焕如此面嫩,陈和几句话就将他说得面红耳赤应对不上,张瑄不禁暗暗叹息,心道这崔焕品行才学都不俗,只是这城府心机太浅,将来真要涉足朝堂,怕很难走得太远太高。
张焕慢慢起身,面向陈和前行一步,拱手淡淡一笑道,“陈兄请了。”
此刻非比往昔,张瑄才学惊世名满长安,又有皇帝的御赐金牌和御封雅号在身,是皇帝看重培养的士子,如果不出意外,明年春闱张瑄肯定要一举夺魁,将来前途无量。所以,面对张瑄,陈和尽管心里不喜,但也不想得罪,还是勉强笑着还了一礼。
“张公子请了。”
“张瑄请教陈兄,不知陈兄气冲冲闯进门来所为何来?就因为与吾等争这一口闲气?这苏苏小姐来此抚琴,乃是吾等提前下了定金……如果陈兄也有此雅兴,不如一起就坐共饮几杯如何?”
“些许小事而已,吾辈士子读圣贤之书,在这天子脚下,且不可为此失去读书人的体面。来,陈兄请坐。”
张瑄朗声笑着,束手让客。
这样一来,陈和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尴尬一笑摆了摆手,“多谢张公子盛情相邀,陈某倒也不是非要与诸位争这苏苏小姐,只是骤然听闻有人以世家子弟名头仗势欺人,想要过来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罢了。”
“张公子请慢用。”陈和冷冷扫了崔焕一眼,转身向张瑄拱了拱手,然后挥了挥手,带着几个公子哥儿扬长而去。
……
……
中途闹了这么一场,崔焕听琴的雅兴大减。只是有张瑄和焦青在场,他也不好半路退席而去。
李苏苏默然趺坐在侧,径自抚琴。她的琴音果然优雅美妙,不过,她的琴功与崔颖比起来,虽同样出神入化,却比崔颖少了一些灵气而多了几分红尘烟火气,大抵与她混迹娼门有关。
琴音袅袅,如泣如诉,其间或多或少倾诉着一个娼门歌妓无奈和悲苦的心声。张瑄抬头打量着专注抚琴的李苏苏,却见李苏苏向他投来淡然的一瞥。
张瑄笑笑,向李苏苏举杯示意。
李苏苏默然垂首,纤指飞扬,悠扬的琴音旋即变得慷慨激昂起来,铮铮然颇有几分气势。
“学剑越处子,超腾若流星。捐躯报夫仇,万死不顾生。白刃耀素雪,苍天感精诚……豁此伉俪愤,粲然大义明。北海李使君,飞章奏天庭。舍罪警风俗,流芳播沧瀛。名在烈女籍,竹帛已荣光。”
李苏苏开口唱道,声音清脆而婉转,只是带着些许的悲情,令人听了不胜唏嘘。
这个时候,窗外突然传来低沉而有力的弹剑声,张瑄一怔,起身就去撑开了窗户,向外探头望去,见那飞檐上迎风站着一个身材挺拔的青年汉子,正是方才半路遇到的白马侠客。
那青年侠客拔剑向天,五指轻弹,犹如一泓秋水一般的剑身轻颤,发出震人心悬的韵律音符。
这人乃是为了李苏苏而来。张瑄旋即就猜出了几分。他猛然回头来望着李苏苏,果然见李苏苏的俏脸上升腾起几分红晕,琴音却未止歇,但其实已经乱了。
那青年侠客慢慢转头向张瑄望来,目光平静而坦然,隐隐却有清冷的锋芒流转其中。
张瑄笑了笑,拱了拱手道,“兄台真是好雅兴,若非也是为了苏苏姑娘的琴音而来?若是,不如进来与吾等一起共饮,岂不快哉?”
那青年侠客眸子一亮,却只拱了拱手,然后身子一弹,就持剑从飞檐之上一跃而下,在窗前的一根桂花树上稍稍垫脚,就如流星一般飞射进厅来,悄无声息地站定。
这种人要是要取他人的项上人头,岂不如探囊取物一般?张瑄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种近乎神奇的身手,颠覆了他的认知。
“兄台请坐。”张瑄拱手让座,吩咐侍候在雅间的怡心园婢女又加了一张案几。
青年也没有客气,只向张瑄三人拱拱手,淡淡道,“多谢。”
……
……
李苏苏的琴音继续响起,只是如今的琴音虽然流畅,但却失去了之前淡定自若。
一曲罢。张瑄心头一动,突然起身走过去,向李苏苏略一拱手道,“在下张瑄……”
听闻张瑄自报姓名,李苏苏眼前一亮,深深地打量了张瑄一眼,赶紧起身来向张瑄还礼柔声道,“可是在曲江池诗酒宴上斥骂奸佞一党的张府三公子、被皇上御封为金牌才子小郎君的张瑄张公子?”
张瑄笑笑,“然也。”
“苏苏久仰张公子大名了……不知公子有何赐教?”
张瑄觉得李苏苏望向自己的眼眸有些火热,眼角的余光又发现那青年侠客投向自己的眼神中也多了一丝异样,不由诧异。
但他也没有放在心上,继续朗声笑道,“方才苏苏姑娘所唱乃是李太白的《东海有勇妇》……张瑄斗胆问一句,苏苏姑娘是不是李北海的后人?”
苏苏浑身陡然一震,嫣红的脸色慢慢变得惨白起来。良久,她才哀哀回道,“回公子爷的话,家祖正是李邕。家门不幸,小女子落入娼门苟延残喘,倒是让公子见笑了。”
第057章 萧十三郎
李邕少年即成名,后召为左拾遗,曾任户部员外郎、括州刺史、北海太守等职,人称“李北海”,故张瑄有“李北海”之称。
李邕的书法在唐乃是一绝。时议云:“论诗则曰王维、崔颢;论笔则王缙、李邕;祖咏、张说不得预焉。”
李邕是张瑄前世比较推崇和熟悉的盛唐人物之一,此人风流倜傥才学过人,又写的一笔好字,只是晚年遭人暗算,被李林甫定罪下狱被酷吏活活打死,下场之惨,无与伦比。
不成想李邕惨死,他的后人孙女竟沦落至娼门。
张瑄心下欷殻В鞠⒌溃昂D诖送す牛旅慷唷患畋焙#⒎绾榔窈卧冢烤患嵘惺椋练厝咻锛印@罟努u敬仰之先辈,不想李家小姐竟……真是造化弄人!”
“小女子命苦,不敢怨天尤人……”李苏苏面色幽怨,垂首哽咽起来。
崔焕等人闻说李苏苏竟是李邕之孙女,也吃了一惊,相继起身望着李苏苏和张瑄以及那青年侠客三人,迟疑着没有上前来。
而那一旁的青年侠客却起身来亦是眼圈微红,眼眸中投射出万千呵护的爱恋之情。他忍不住上前一步,声音嘶哑而低沉,“苏儿,随某去吧……离开这长安,自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任他什么朝廷王法,都奈何不了咱们……”
李苏苏缓缓抬头望着青年侠客,明媚的眸子里泛着淡淡的泪光,却是毅然摇了摇头,“奴不能去,十三郎。家祖一世清名,被奸佞所害,奴家上下死的死堕入娼门的堕入娼门,奴家姐妹二人都在乐籍,奴或可与十三郎一走了之,可奴一走,小妹必受牵连……”
十三郎脸色涨红,恨恨地跺了跺脚,无奈而无力地背过身去。
李苏苏是怡心园的当家花旦,乐籍在教坊司,身价很高。要想从良,不仅要付出大笔金钱,还要疏通关系从教坊司脱了籍才成。而十三郎虽是高来高去仗义疏财的侠客,却也拿不出百多贯钱来为李苏苏赎身,且无力为李苏苏脱去乐籍。
以他的性情,还出什么钱赎什么身,直接带了李苏苏强行离去,只要离开长安,便是龙入大海,自此逍遥自在还管它什么乐籍不乐籍。
十三郎自打年初起见了李苏苏,对李苏苏一见钟情,两人私下交往,感情甚深,可李苏苏却一直不肯同意跟他“私奔”,主要的原因便是李苏苏的妹妹李秀秀同样隶属教坊司,在宫内做了舞姬。
如果李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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