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唐





  当然,谁都不是傻子,在目前这个极其微妙的时刻,李琬再次召集他们过来议事,意味着什么,并不难猜出一个表层来。
  盛王李琦和咸宜公主等皇族被皇帝暗中派人警告了,本不愿意再来搀和李琬的事儿,但怎奈李琬派人软硬兼施,他们出于自身安危考虑,不敢不来。
  所谓上贼船容易下贼船很难了,大抵就是这个道理。
  李琦抬头瞥了李琬一眼,欲言又止。咸宜公主刚要开口,却被李琦扯了扯衣襟,示意她不要自讨没趣。
  在李琦看来,现在的荣王已经疯狂了,听不得任何反对意见,更见不得有任何背叛。
  羽林卫大将军霍青一身甲胄腰跨宝剑,匆匆进厅,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看得出来,他似是刚从军中来。
  霍青抬头向李琬躬身见礼道,“霍青见过殿下……”
  说到这里,霍青大步走过去伏在李琬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李琬一怔,沉吟了一下淡然道,“先不用管杨妃,吾等大事在即,各方部署尚未到位,暂时不要节外生枝。”
  李琬深深望着霍青,两人目光交汇,从霍青的目光中得到了某种保证和肯定,李琬这才朗声一笑道,“诸位,请坐。今日请诸位来,有一件大事相商。”
  “殿下请讲。”
  “殿下有事请吩咐。”
  “六哥说吧,我和咸宜姐姐听着哩。”
  李琬点了点头,笑容一敛,目光瞬间变得阴沉起来,他缓缓起身来朗声道,“本王开元十五年授京兆牧,又遥领陇右节度大使。二十三年,加开府仪同三司,余如故。天宝元年六月,又授单于大都护……一直以来,都为大唐江山社稷鞠躬尽瘁,为陛下分忧,从不敢有任何懈怠。”
  “在数十皇子皇女中,本王自信才、德、功不逊色于任何一人,堪为皇子女表率。而当今东宫太子李亨,才不足以治国,德不足以修身齐家,能不足以匡正天下……若大唐江山交在了他的手里,必断送了祖宗社稷江山。”
  “本王不才,曾上书自荐。而陛下亦曾当面提点,云百年后可将大位传于本王。”
  “然太子李亨勾结奸相杨国忠,串联贵妃娘娘,蒙蔽圣听……”李琬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厉声道,“本王与太子乃是骨肉至亲,但江山社稷安危事大,兄弟之情又何足道哉?”
  “陛下年迈昏庸,听信谗言阻塞言路,纵容太子与奸相结党营私,危及大唐社稷……鉴于此,本王决定效仿前贤,实行兵谏!要求陛下废太子、诛奸佞、清君侧……”
  李琬说到这里,声调变得更加慷慨激昂起来。
  众人脸色骤变,尤其是盛王李琦、咸宜公主这些皇子皇女根本就没有想到,李琬竟然要起兵造反!什么兵谏,无非是聚众谋逆逼迫皇帝让位罢了。一个搞不好,说不准还会出现弑父夺权的人伦惨剧!
  在场众人中,起码有一小半震惊中带着惶然,惶然中带着后悔。
  他们虽然投入李琬门下,却没有想到李琬竟有带兵造反的一天。这造反谋逆之事,成王败寇,一旦事败,李琬死无葬身之地必不消说,他们这些从贼者亦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御史大夫冯韬大惊,起身颤声道,“荣王殿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呀!殿下乃陛下亲子,争夺太子之位可以徐徐图之,且不可铤而走险、行那大逆不道的逼宫之事!”
  李琬淡然一笑,冷冷望着冯韬,“本王决心已定,一切基本安排妥当,开弓没有回头箭,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既然殿下一意孤行,请恕冯某不从了。冯某食君之禄,乃是大唐之臣,这等叛逆之事,断然不敢从之!告辞了!”冯韬脸色一变,拱手就要离开。
  李琬纵声狂笑起来,扬手指着冯韬沉声道,“既然如此,就休怪本王不讲往日情面了。来人,斩!”
  李琬话音一落,厅外就涌进数十个杀气腾腾手持陌刀的黑衣汉子来,个个头上缠着黑巾,虎视眈眈地将陌刀一横,逼视着众人。
  而其中一个汉子上前几步,手中陌刀挥舞间,一阵血光崩现,冯韬来不及任何反应,一颗大好头颅就飞上了半空中,然后重重落下,噗地一声溅起一地血痕。
  张瑄将杨玉环送入了玉真观。
  玉真观侧有一座羽林卫的军营,就是派驻在此专司护卫玉真观安全的一支五百人的小型军队,羽林卫大将军府一般不能调动,直接听命于皇帝。而因为这些年驻扎于玉真观之外,其实早就演化成了玉真公主的亲信私兵。
  有军队守卫兼之玉真公主的影响力,玉真观基本上是长安城外最安全的一个场所。李琬手中兵力有限,只能集中兵力控制长安逼宫,出城占据玉真观的可能性极低。
  道理很简单,他只要逼迫皇帝退位,继任成了大唐皇帝,小小一个玉真观也翻腾不起什么风浪来。但反过来,他纵然是费心费力控制住了玉真公主,也于事无补,反而会因为力量分散而导致功败垂成。
  与长安城里的暗流涌动杀机四起相比,玉真观依旧是歌舞升平笙歌艳舞。
  可当张瑄穿着一身甲胄手持宝剑带着十几个彪悍的护卫走进花厅,玉真公主为杨玉环举行的宴会不得不半路被打断。
  玉真公主惊讶地扫了张瑄一眼,见他竟然是一幅武将打扮,不由奇道,“子瞻,汝这是……”
  张瑄向杨玉环和玉真拱拱手,“娘娘,殿下,请恕张瑄甲胄在身,无法全礼。”
  说完,张瑄转头望着陪坐在末席的羽林卫左郎将贾永,拱了拱手,“贾郎将!”
  张瑄虽然是太子身边的红人,又是玉真公主的干女婿,但贾永也是正第五品上阶品级,更因为手下有兵权且深得玉真公主信赖倚重,更是越过羽林卫大将军府直接听命于皇帝,所以这贾永架子也颇大。
  贾永并没有起身,坐在那里随意拱手还礼道,“张大人这般打扮,倒是让本将吃惊不小。难道张大人如今又弃文从军了不成?”
  张瑄淡然道,“本官是陛下册封的太子左赞善大夫、太子亲勋翊卫羽林郎将,本身亦有军职在身,又何须弃文从军?”
  贾永哦了一声,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心道纵然有军职在身又能如何,不过是一个光杆将军而已,手下无一兵一卒,徒有郎将虚名而已。
  贾永的态度不冷不热,不过张瑄并没有在意他的态度。而所来,要的不是贾永的尊重,而是他手下的兵。
  基于通盘考虑,他觉得自己必须要控制住这500人。这500羽林卫人数虽少,却也是一股不可轻视的力量,在关键时刻就能发挥关键的作用。
  第114章 夺兵权
  当然,张瑄这种考量,也带有一点私心的成分。
  崔颖、杨玉环、萧十三郎的妻子李苏苏以及其妹李秀秀,包括他的母亲柳氏,这些张瑄竭尽全力要保护周全的人都在玉真观,大乱将至一触即发,而护卫玉真观的兵马不掌握在自己手里,张瑄有些不放心。
  求人不如求己。
  但张瑄心里又明白,要想从贾永手里取得兵权,不是那么容易,纵然他有皇帝的密旨、金牌,还有传召太监李静忠和100宫禁宿卫相随,贾永也不会轻易交出兵权令符。
  张瑄望着贾永又拱了拱手道,“贾郎将,本官奉陛下旨意,要接管汝标下这500羽林卫。”
  张瑄这话一出口,贾永陡然色变,霍然起身冷冷道,“接管本将的军马?”
  “请张大人出示陛下的诏书、羽林卫大将军府的调令、兵部的公文。只要手续兼备,本将自当遵从陛下安排。”贾永冷冷一笑又道,“如若没有,请恕本将不能从命。”
  玉真公主皱了皱眉。
  李琬的动静她略有察觉,但没有太放在心上;而皇帝的安排,她更是不知情。
  见张瑄突然跑到自己这里,夺起贾永的兵权来,她有些不太高兴,却是瞥了杨玉环一眼,又见杨玉环神色淡定,就闭住了嘴,静静旁观着。
  “贾郎将说的这些,本官没有。本官临危受命,来得仓促,陛下没有颁布诏书,亦没有通过羽林卫大将军府和兵部,但事情紧急,一切从权了。”
  张瑄突然用力拍了拍手。
  瞬间,从厅外涌进来十数名身着宫禁宿卫服色的士卒来,而宫中传召大太监李静忠手捧托盘,托盘上摆放着皇帝的密旨和御赐金牌。
  李静忠清了清嗓子,尖声道,“陛下密旨:着张瑄替朕办事,凡所涉大唐兵马、官衙一切皆由张瑄通权达变,便宜处置。赐张瑄代朕巡狩、先斩后奏之权。见朕密旨、金牌,汝朕当面。钦此。”
  按说,有皇帝的密旨和金牌,又有宫禁宿卫相随,这事儿肯定不是张瑄作假,作为贾永来说,遵命交出兵权就是了。
  但贾永却觉得这事情有些诡异,皇帝如要调兵必会下调兵的诏书,提前通传于他,怎么会突然让张瑄持有什么密旨金牌,前来夺兵权;再者,这支军队专司玉真观护卫职责,朝廷几乎不对此进行调动安置,怎么好端端地,皇帝就派人来接管?
  贾永越想越觉得不对,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最近东宫和荣王争太子之位争得厉害,莫非是这东宫李亨想要谋逆起兵,所以就让张瑄假诏来此,骗取兵权……
  贾永想到这里,就淡然笑了笑,“本将这支军队,不归属羽林卫大将军府管辖,专司玉真观防卫和保护玉真殿下之责。本将统率十余年来,陛下还从未有过调令。张大人突然来此,要取兵权,本将实难从命。”
  “贾郎将,陛下密旨金牌在此,尔还有何话好说?”张瑄向李静忠扫了一眼,“李公公,可将陛下密旨及金牌,交贾郎将审验一番。”
  贾永摇了摇头,“不必了,陛下密旨在此,本将不敢怀疑。只是陛下密旨吩咐张大人办事,与调动本将标下军马不是一回事。”
  “玉真殿下,小将领兵护卫玉真观十余载,忠诚不二……不见陛下调兵诏书,请恕本将不从。”
  玉真公主皱眉道,“子瞻,汝奉皇兄密旨办事,事关机密,本宫也就不过问了。但是贾永标下这500人,一向镇守玉真观,从无调动之说,汝此番……”
  杨玉环笑了笑,插话道,“玉真妹妹,贾郎将,陛下昨夜下旨,本宫也是在场的。陛下授予机宜,命张瑄通权达变办事——以本宫看来,贾郎将何不暂且交出兵权……本宫想来,一旦张瑄事毕,定会交还将军兵权的。”
  “娘娘,陛下曾对小将有严命……小将所属,职责所在,无敕令不调动。还请娘娘恕罪。”贾永躬身拜去。
  见贾永如此软硬不吃,骨头极硬,张瑄事情紧急不愿意再继续跟他扯皮耽误时间,就向玉真拱手道,“殿下,张瑄奉旨办事,事出有因,待来日再向殿下解释请罪。”
  “来人,贾永违抗圣谕,不尊陛下密旨,将他拿下!”张瑄断然一声轻喝。
  十余宫禁宿卫一哄而上,向贾永包围起来。
  今日贾永来玉真观赴宴,虽穿着便服,也没有带武器,但终归是武将,身子极其灵活,一看情况不对,便闪身到了一侧,厉声道,“张瑄,尔擅自攻击本将,意图夺取兵权,莫非要造反不成?”
  张瑄淡然一笑,“贾郎将,既然尔不尊陛下密旨,就休怪本官不客气了。”
  张瑄摆了摆手,几个宫禁宿卫正要动手,却见张瑄身后身影一闪,一个护卫打扮的青年人仗剑飞腾过去,剑光一闪,一柄寒光四射的宝剑就横在了贾永的脖颈处。
  萧十三郎沉声低低道,“如敢妄动,小心汝之魁首!”
  张瑄倒背双手上前一步,冷森道,“贾永,遵从陛下密旨,交出兵权;否则,杀无赦!”
  “杀无赦!”十余宫禁宿卫轰然一声喊。
  事情都到了这个份上,玉真公主也看出几分端倪来了。如果没有皇帝的授命,张瑄断然不敢如此。皇帝让张瑄如此……难道李琬要逼宫?
  一念及此,玉真公主顿时变了脸色,她坐在那里轻喝一声,“好了,不要在本宫这里闹腾,成何体统?”
  “事关紧急,贾永,汝且先交出兵权,先在本宫这里休憩几日——一切,有本宫替你做主。将来张瑄若是不还兵权,本宫唯他是问!”
  ……
  ……
  玉真公主对这支驻扎在玉真观外的羽林卫还是颇厚的,时常送酒赐宴。
  今日贾永在玉真观里陪宴,而这军营驻地,羽林卫亦在饮酒作乐。
  三个军头,一个校尉,两个兵曹,也聚集在帐内相聚饮酒。
  突然,帐幕的帘门被掀开,张瑄带着太监李静忠和几个宫禁宿卫闯了进来,而贾永也脸色阴沉地相随在侧。
  “陛下有旨,命张瑄张大人暂代本军郎将之职,所属羽林卫皆听命于张大人。”贾永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尔等即刻拜见张大人!”
  校尉张胜宽狐疑地扫了张瑄一眼,张瑄的名头他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