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唐
而玉真则怔怔地坐在那里,脸色慢慢变得苍白起来。
她虽然保住了性命,但被夺去了封号和食邑,她的权势随之就荡然无存了。恐怕从今往后,玉真公主李持盈就要彻底退出大唐视野了。
玉真公主突然觉得非常冤枉。对于她来说,这几乎等于是一场无妄之灾。如果不是皇帝的意思,她岂能搀和到这样的事情里来?可临了,皇帝却翻脸不认人了。
玉真心里隐隐猜出来,皇帝的表现定然与张瑄有关。而她、高力士和李琳等人,不过是被皇帝抛弃的牺牲品罢了。
第158章 狗仗人势的鱼朝恩
高力士、李琳、永穆三人就在这个岁除之夜,在天宝十二载的这个春节凌晨钟声敲响之前,被一杯毒酒鸩杀。而这场风波的相应从者,虽然老皇帝交由太子权宜处置,但李亨却在张瑄和杨国忠的暗示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基本上不予追究。
除了玉真公主李持盈被皇帝夺去公主封号和三千食邑。
按照李亨的意思,站出来闹得挺凶的让皇帝李宪一脉的几个宗室,都要夺去郡王封号,贬为庶民,流配三千里。但张瑄思之再三,觉得此时的大唐朝廷不宜再生动荡,真要乱了起来,最终受冲击的还是太子一系。
岁除之宴不欢而散。
老皇帝走后,皇族权贵和满朝文武大臣也相继告辞出宫。
走到最后的是玉真公主李持盈。
张瑄缓步出殿,走到殿口,发现李持盈还没有离开。
张瑄淡然一笑,不愿意再说什么,径自要离开,却听李持盈轻轻呼道,“子瞻,本宫今日行事乃是迫不得已,待本宫向颖儿说一声——就说本宫心里非常难过。”
张瑄脚步一停,慢慢转身来望着李持盈笑了笑,“颖儿并不怪玉真殿下。玉真殿下乃是皇室长辈,自有诸多难言之隐,张瑄可以理解。”
李持盈嘴角抽动了一下,脸色涨红起来。
“子瞻,本宫问一句……皇兄安然无恙否?”
张瑄眉梢一挑,淡然道,“陛下中风之症,难以痊愈,如今瘫痪在床,这是事实。非人力可为。但只要陛下在世一天,陛下就始终是大唐皇帝、天可汗,无人可以替代。而陛下若辞世驾崩,张瑄定当辅佐太子登临皇位御极天下!”
“张瑄做事做人,向来只求心安理得问心无愧。张瑄绝不会成为第二个李林甫或者安禄山,这一点,请殿下放心就是。”
李持盈轻声一叹,“本宫没有想到,短短时间里,汝已经成为连本宫都不可撼动的权臣。若是太子登基,汝之地位远远要超越李林甫和杨国忠啊……本宫如今惟愿汝能尽心尽力辅佐天子,造福天下黎民苍生!”
张瑄笑了笑,却没再接话。
心里却是暗暗鄙夷,心道你争权夺利的时候怎么就想不起黎民苍生?你们这等皇室贵族,想得都是自个儿的权势地位,老百姓的福祉什么的,又有几个人放在心上?
玉真叹息着落寞而去。
望着玉真的车驾消失在黑漆漆的夜幕中,张瑄长出了一口气。
显赫一时的高力士已死,玉真公主李持盈也成为永久的过去。这意味着这个时代已经翻过了旧的一页,翻开了崭新的篇章。
既定的历史轨迹在一点点地偏移着,改变着。但大的历史走向是不会有任何改变的,张瑄对此心知肚明。
安禄山谋反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张瑄目前所能做的就是尽量向后推动延缓安禄山的起兵,为自己也为大唐争取应对的时间。
张瑄仰首望天,暗暗叹了口气。他正要离开,却听身后传来一个太监的呼唤声:“大将军,殿下有请。”
张瑄回头来望去,只见李亨身边的当红太监鱼朝恩笑吟吟地站在那里望着自己,不由淡淡笑了笑,“鱼公。殿下还不曾歇息吗?”
鱼朝恩现在随着李亨的得势而春风得意起来,早已不复当年那落魄的景象。张瑄知道这个太监也不是一个好鸟,要忠诚没忠诚,要能力没能力,贪赃枉法弄权奸佞,比高力士差得远了。
张瑄对鱼朝恩没有什么好印象,只是因为他在李亨身边,而不得不给他几分面子。
鱼朝恩嘿嘿一笑,“殿下还不曾歇息。殿下让咱家出来看看,如果大将军还没走,就传大将军去书房叙话。走吧,大将军,随咱家去见殿下吧。”
鱼朝恩其实自己都没注意,他对张瑄的态度已经发生了某种无形的变化。恭谨之心去了很多,而骄矜之心生了不少,说话就显得随意了些。
张瑄皱了皱眉,他倒不是对鱼朝恩的态度心里不爽利,而是突然觉得这个历史上出了名的坏种留在太子身边,怕不是什么好事。
张瑄心念电闪,也没有说什么,默然摆了摆手道,“前面带路!”
张瑄的声音有些冷漠。
鱼朝恩听了心里多少有些不爽,他如今正得势,每日里被奉承和巴结环围着,总领东宫内监,渐渐有成为第二个高力士的趋势。而此番,太子也有意让鱼朝恩取代高力士的位置,出任三宫检责使、左监门卫将军。
张瑄权势虽大,但终归是一个外臣。一旦太子登临皇位,咱家就是第二个高力士,还能比你张瑄差了多少?咱们都是太子的人,地位相当,你在咱家面前摆什么大将军的官威?
这是此刻鱼朝恩的真实心态。
却不知,在张瑄眼里,他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暂且没有时间理会、一旦有了时间,随手就能捏死的小人物。
鱼朝恩在前面走着,到了东宫的书房之外,就转身来随意摆了摆手道,“大将军且先等候,待咱家进内禀报。”
张瑄淡然点头。
鱼朝恩进了书房的外厅,却没有立即进内通报,而是好整以暇地在两个小太监的侍候下坐在那里,端上一杯茶闭目养神起来。
张瑄在门外等候良久,见迟迟没有回应,不由就有些不耐。
见书房内人影绰绰灯火通明,他稍稍犹豫,就主动推门而入。
他进门一眼就看到了趺坐在那里摇头晃脑悠然自得品茶的鱼朝恩,原本淡然的神色立即就阴沉了下来。
两个小太监骤然看到张瑄,吃了一惊,赶紧拜了下去,“奴才见过大将军!”
鱼朝恩吓了一跳,立即慌不迭地放下手里的茶盏,起身来尴尬地笑着。
张瑄面沉似水点了点头,也没理会鱼朝恩,径自向两个小太监摆了摆手道,“殿下可在?去禀报殿下,就说张瑄奉召等候!”
两个小太监畏惧地扫了鱼朝恩一眼。
见两个小太监竟然没有动弹,张瑄勃然大怒,沉声道,“本官的话,你们没有听到吗?”
鱼朝恩嘿嘿笑着,凑过来解释道,“大将军稍安勿躁,殿下正在小憩,请稍待片刻!”
张瑄冷冷一笑,“殿下召本官到此,岂能拖延不见?鱼朝恩,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本官面前耍机锋!”
鱼朝恩脸色涨红,也沉声道,“大将军这话咱家可不愿意听。咱家侍候殿下,是殿下的奴才,自然要为殿下着想。殿下最近身体欠安,略事休息,咱家岂敢打扰?”
“我的话你不愿意听吗?”张瑄缓步上前,逼视着鱼朝恩,声音异样的冰冷,“真是给脸不要脸了。你一个小小的东宫内监,竟敢阻塞门庭,阻拦本官见殿下商议朝廷大事……如此肆意妄为,胆大包天,该当何罪!”
“汝该当何罪?!”
张瑄这话可就有些重了。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裹夹着大将军的气势和威风,鱼朝恩心里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却又立即红着脸挺直了腰板,梗起了脖子。
鱼朝恩正要反驳几句,张瑄向前迈进一步,扬手指着鱼朝恩,“狗仗人势的东西,你再给本官狡辩一声试试?”
鱼朝恩惊惧起来,他突然想起面前这个年轻人可不是一般的朝臣,而是手握重权翻云覆雨且刚刚平息了一场宫廷叛乱的张大将军,又想起张瑄那冷酷果决的手段,他张了张嘴,又将冲出口去的话都咽了回去,羞愤得脸色有些扭曲起来。
“滚开!”张瑄怒声道,手指着那两个早已吓得跪在地上的小太监斥道,“还不去通禀太子殿下?”
李持盈出了宫,直奔玉真观。进了观,立即吩咐人紧闭观门,从今天开始,她就不能再如以往一样开门迎客,时不时大宴长安文人权贵,饮酒作乐了。
玉真公主屏退侍女,沿着玉真观幽长而雕刻精美的木质长廊,直奔自己的卧房。这是一间非常奢华宽大的卧房,布置之精美,丝毫不亚于贵妃杨玉环的寝宫。
推开卧房的门,走进去,李持盈掩过门去背靠门上,原本平静的脸色突然变得凄苦起来,她眼圈一红,竟然哽咽着落下泪来。
一个身材魁梧面目清朗四旬有余的男子从卧房深处大步走过来,讶然呼道,“盈儿,何以悲苦至斯?”
李持盈见了这男子,又是一阵悲从中来,奔行上前,投入这男子的怀抱,紧紧得拥着他,在他怀里哭了一个昏天黑地。倒不像一向叱咤风云的玉真公主,而更像是一个受了委屈好不容易找到人撒娇的小妇人。
男子虽有些震惊,但还是紧紧地拥抱着李持盈,轻轻地拍打着她丰腴的双肩。
良久。
李持盈如少女一般痴痴地抬起头来,呢喃道,“青郎,带奴家离开长安去终南隐居行吗?”
男子迟疑了一下,轻轻而柔声道,“盈儿,你今晚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跟某家说说……”
第159章 高力士的接班人
李持盈幽幽一叹,“青郎,奴家的公主封号和食邑都被夺了,从今开始,锦衣玉食的生活荡然不存了……这长安的蝇营狗苟着实令人伤感,奴家想要离开这个伤心地。奴家再终南还有一座宅院田产,足以让我们两人安安静静地终老了。”
“青郎,奴家是真正想开了,放开了,荣华富贵若过眼云烟,没有什么好贪恋的。奴家与青郎离开长安,隐居山野,做一对神仙眷侣……”
男子也是轻声一叹,“盈儿,这句话某家等了十余年。可是,盈儿你真的放开这一切了吗?”
“陛下为什么要夺去你的公主封号和食邑……”男子叹息着又问道。
李持盈没有回答。沉默良久,才絮絮叨叨将事情的经过大体说了一遍。
男子眉梢一挑,沉声道,“这么说来,夺去你的公主封号和食邑,绝非是陛下的本意。一定是那张瑄用了手段,威逼陛下所致。”
“盈儿,以某对陛下的了解,这传位诏书和密旨绝非作假,只是你们行事不慎走漏了风声,让太子和张瑄等人有了准备……从陛下的身体状况来看,陛下已经落入了太子的掌控中,这太子登基为帝已成定局。”
李持盈长出了一口气,“青郎,这些奴家心里很清楚。皇兄传位给嗣宁王李琳,绝非是高力士的假传圣旨,因为当时奴家也在场。只是皇兄缠绵病榻口不能言,被太子和张瑄挟持,只能忍痛鸩杀高力士、李琳和永穆。”
“就连奴家,都差点陷进去。看来,张瑄对奴家还是留了情面的,只夺了奴家的封号和食邑,饶了奴家的性命。”李持盈自嘲地笑了笑,“不成想,奴家眼里的一个小后生,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为左右朝廷局势的权臣,连杨国忠都有所不如,实在是令人嗟叹。”
“这小厮着实忘恩负义。要是没有你的看顾照拂,他能有今日?就凭他那几首三脚猫的诗歌,可笑之极。”男子不屑一顾地撇了撇嘴,“要是有机会,某家定然让这小厮出个大丑!”
李持盈摇了摇头,“这倒也怪不了他。成王败寇,在所难免。虽然奴家在嗣宁王和高力士面前讨了人情,但其实奴家也知道,一旦李琳事成,第一个要诛杀的恐怕就是张瑄和杨国忠。这两人不死,他的皇位终归是不稳的。”
“可,这真的不是奴家的本意。奴家要是对他有恶意,又何必等到今天?……”李持盈又是一阵悲从中来,抽泣道,“颖儿一定是恨死奴家了,当面与奴家断绝了母女关系……哎!”
男子眼神复杂地望着面前的李持盈,心中感慨万千。作为李持盈的地下情人,其实他比谁都了解,眼前这个大唐公主那极其矛盾和复杂的个性。正如十数年前,两人有情有意,但她却始终放不下公主的权势地位,而一旦分开了,她又痛不欲生恨不能自杀殉情。
分而合、合而分——如此藕断丝连纠缠十多年,将一对盛年有情男女蹉跎到了鬓生华发。
就如现在的李持盈说真正放开了、看透了,但男子其实却还是犹疑的——她真的放下了吗?
李持盈抹了一把珠泪,抬头望着男子,似是知道男子在想些什么,幽幽一叹,“青郎,是奴家错了,奴家这些年名为出家出世,其实一日也没有离开红尘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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