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
我不知道邵风观提出了什么建议,有些莫名奇妙地看了看邵风观,但邵风观根本不理睬我,只是看着二太子。二太子也将酒杯端起来喝了一口,忽然一掌往案头一拍,道:“立刻招集诸将商议此事。”
二太子说完,大概见我在一边茫然地样子,笑了笑道:“楚将军,你也不知道吧,邵将军提议,从城中发兵,去攻打蛇人。”
要去攻打蛇人!这个计划让人骇了一跳。在高鹫城中,自沈西平战死后,武侯也从来没有这等想法。蛇人的攻击力太强了,没人有那么大胆狂妄,便是那时的杀生王柴胜相,自从与蛇人正面交战后,也没有再敢说要派兵进攻之事,每个人都觉得与蛇人的战事只能以守御为主。东平城被围后,一直都是闭门坚守,我没料到邵风观到此时却有如此惊人的提议,不由惊道:“二太子,此事尚待从长计议……”
二太子笑了笑道:“正是要商议此事。”
他没再理我,拍了拍手,一个护兵进来跪下道:“殿下。”
二太子从身边摸出一支令牌掷下道:“立刻召集各军领军将官到此处议事,另外叫人在这里摆好座位。”
那护兵接令出去了,二太子又端起一杯酒笑了笑道:“楚将军,你坐到下面去吧。”
议事时,我这么个下将军自然没资格坐到二太子和邵风观身边。我心知此时说也没用,站起身默然行了一礼,走到后面去。这时几个护兵进来整理座位,我在角上拣了个和我身份相符的座位坐了下来。邵风营的行营甚大,坐个几十个人自然不在话下,不过二太子说的是各军领军将官,现在我倒也算一个。要是毕炜所率大军到了,大概我就没资格再来参加了吧。
城中现在有大约四万多人,来参与军机会议的都是千夫长以上的将官。邵风观的驻军在东平城有一万三四千,还有四五千驻在东阳城,那儿的军官现在没办法过来,前来议事的只是东平城中的十几个千夫长,加上二太子的二十个千夫长,到齐时,营中已满满坐了三十多人。路恭行来得甚早,他进来后向二太子行过礼,见我坐在角上,过来坐到我边上,小声道:“楚将军,你早来了?”
路恭行一直是我长官,现在军衔也比我高一级,我站起身向他行了一礼道:“路将军,你坐吧。”
路恭行坐下后,小声道:“你可知道要商议什么事么?”
我小声道:“邵将军准备派兵去攻蛇人。”
我的声音很小,路恭行却身上一震,象是吓了一跳,他道:“真的么?这么急?”
我点了点头,也没说完。路恭行喃喃道:“果然有这样的决定,怪不得二太子这几天都命我加紧训练骑军。”
我还想说什么,却听得二太子道:“既然人已到齐,那便开始吧。”
二太子站起身,扫视了我们一眼,大声道:“东平城坚守至今,正好是三十三天。这三十三天里,诸位戮力同心,共赴患难,为国尽忠,东平城至今坚如磐石,都是倚仗在座诸位之力。”
他的声音很平和,但声音很响亮,每字每句都听得清清楚楚。我却不由有些脸红,因为二太子所说“倚仗在座诸位之力”,那是连我也算在内的,只是守御东平城,我实在没出什么大力。二太子这话让我大为汗颜。
二太子又道:“然这些天来,城中坐拥雄兵,株守不出,纵然蛇人攻不破此城,我军也难以取胜。邵将军先前与我商议,时至今日,已有必要出城一战,反守为攻,方能取得胜利,诸位以为如何?”
我听得有点茫茫然,看了看边上的路恭行,却突然发现他的嘴角有一丝讪笑,似是讥讽什么。我心头一动,小声道:“路将军,其实等毕炜将军援军到了再议此事也不迟。”
路恭行没有转过头来,嘴角只是略微一动,轻声道:“那时便迟了。”
这话本就在我预料之中了,原本我还在怀疑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作为二太子重要将领的路恭行也这么说,自然我所料不差。二太子这么急要出城求战,正是要赶在毕炜援军之前,那自是不想让毕炜的援军分功。看来,邵风观确实是转向二太子一方,才会提出此议的。
二太子说什么天降浩劫,生灵涂炭,我觉得他颇有仁者之心,但是现在却觉得二太子也有有其言而无其行,在他心目中,士兵的性命实不及这一场大功劳重要。现在出城攻敌,就算能胜,损失也大,但是二太子根本没想到这些,也许是不去想。他大概认为,太子一系的毕炜援军一到,再提出此议,那功劳反倒成了毕炜的了,不如现在趁毕炜未到便冒险出击,侥幸成功后,便成全了他一战成功之名,先前东平城水军全军覆没的罪名也可以洗刷得干干净净了。接下去,二太子名列的第二储君更上层楼,与太子的第一储君换换位,那也更多几分把握。
想到这里,我不禁对邵风观有些怒意。二太子虽然号称熟读兵书,但他一直没有直正上过战阵。邵风观名列“地火水风”四将之一,久经战阵,自然明白轻重缓急,但他怎么能提出这样冒险的提议来投二太子所好?他难道真的是把士兵的性命当儿戏么?
我离二太子的座位有些远,看过去,坐在二太子下手的邵风观神色也多少有些异样。也许,他知道这样的计划太过冒险,也在自责吧。但是他明知此议可行性太低,仍要提出,真不知他安的什么心。这次行动胜利了还好,若是失败,二太子最多因决策失误而削去储君之位,但邵风观只怕会性命不保了。
看着邵风观,我突然想到先前邵风观问二太子到底有没有想好,那么看来,我求见邵风观时,二太子也正在考虑此事的可行性,那么,只怕是我在这时进来说什么蛇人在后方扫清帝国残余力量,才使二太子决心采纳此议了?
我不免有些哭笑不得。二太子如此冒进,看来我在其中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那么,如果这次出击再象当时沈西平那样败北,我是不是会被当成败北的首犯?
正想着,却听二太子在提我的名字,我一下竖起了耳朵,只听他道:“新近来援的前锋营统制楚休红将军亦向我进言,有谓蛇人困守不攻,定有深意。此言看来不错,若我军再株守不出,只怕会贻误战机,使蛇人得以坐大,那更将不可收拾。当务之急,我军必要出兵攻击,以战果为天寿节献上一份厚礼!”
他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响。我想起太子的口才也颇为了得,他们兄弟两个纵然大有不同,在言辞上倒是相颉相颃,不分上下,帐中诸军这时同时站起,大声道:“末将等愿同蛇人决一死战!”
帐中的气氛已被二太子煽动起来了,一个个都交头接耳地说着,不少人脸上都露出一副悲壮的神情。在他们想来,现在和蛇人的战事是到了最后关头,这一仗就算战死,也是值得的。
邵风观所定计策是以趁夜将三千骑军分为两队一同冲锋,进入蛇人营中后再兵分左右,从蛇人营两方冲出。与以前不同的是,这次步兵只是在阵后接应,不参加冲锋,这样骑军可以充分发挥机动灵活的特性。三千骑军,要说取得多大的战果,那自是妄想,但是蛇人动作不快,寻常都要以战车代步,骑军不与蛇人缠斗,只负责冲营,到营中后又四处放火,一旦得手便马上撤回。这是《行军七要》中所说的“铁骑冲营,疾风突进,以乱敌心”之策,平心而论,这个计划并非全不可行,如果计划周详,实行时又能顺利,倒是可以取得一次小胜的。和战果相比,一旦主动出击也能取胜,那么守城军的士气便能大大提高,而更大的好处便是二太子能立下一场足以大吹一番的功劳。与预计战果相比,后一个原因对二太子的诱惑力更大吧。
我默想着这计划,想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从二太子所说的来看,邵风观计划得面面俱到,滴水不漏,并没有可指摘的,可是我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我知道计划归计划,实施起来未必能象想的一样顺利,真正到了战场上,瞬息万变,根本不会按兵法去硬套。象计划中那三千骑军要一同冲入,到营中再分开,在蛇人营中形成剪刀股一样的阵势,左右各杀一圈后再聚拢冲回,可一旦到了蛇人营中,两边这两支骑军未必能步调一致,如果一边被蛇人拦住,进攻受挫,那就势必使得另一支骑军成为孤军,而步兵只担任押阵,蛇人便能将两边各个击破,这三千人只怕要全军覆没在蛇人营中了。只是现在诸军士气如此高昂法,我要是提出这样的异议,恐怕会被认为是自挫锐气,我张了张嘴,终于没有说出口。
等营中静了下来,路恭行忽然站起来道:“殿下,末将有一事不明。计划中,两支骑军齐头并进,可以在蛇人营门口会合,但若是蛇人主攻左右任一支骑军,将两军分开,岂不是被它们各个击破?”
我不禁暗自一击掌。路恭行说的,正是我所担心而不敢提的。路恭行是二太子的副将,由他来提,二太子想来也不至于震怒,说不定也会再想一想。
二太子还没说话,邵风观道:“路将军,兵法有云:‘谋定而后动,战则不怠’。城中骑军自围城以来,一直无用武之地,正如利刃发硎,急盼一用,而蛇人只道我军不敢出城交战,正是骄兵不可攻,此时出击,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方,一旦错过,也太过可惜。而我方援军入城后,蛇人定会加强戒备,那时此计便无法再用了。”
路恭行道:“现在城中只有不足四万士兵,分出三千冒如此大险,实为不智。殿下,末将以为此事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听他这般说,我不禁暗自叹气。
路恭行深通兵法,但他是兵部尚书之子,大概一辈子还没有尝过别人给他下圈套的滋味,邵风观这般在话中设个陷阱便乖乖跳下去了。邵风观说话有些无所顾忌,但我发现他的谈锋颇为锐利,最后那句话说得堂皇之至,也颇可自圆其说。事实也确实如此,一旦毕炜援军到来,蛇人一定会加强戒备的,而现在多少有些松懈。只是这话是以这次攻击能够取胜为前提,路恭行会落入圈套,于是让人觉得争的是等援军来后再出击还是现在出击为好的事了。这事二太子又是赞成了,路恭行这么说,就象是和二太子作对,恐怕反倒把二太子最后一丝犹豫也打消了。
果然,二太子道:“路将军,两军相遇勇者胜,你也不必太过谨慎,以至贻误战机。不过路将军所说亦可参考,此事宜早不宜迟,必要由一支精兵担任。”
他向下看了一眼,那些将领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却听得二太子道:“前锋营楚休红将军!”
听到二太子叫我,我心中“咯登”一下,出列跪倒在地道:“末将楚休红听令。”
“前锋营中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且大半为骑军,左冲锋军便由楚将军你担任了。”
我低下头道:“遵命。”话说出口,心头却不由一阵惊慌。
从各营的组成来看,东平城地处大江南岸,这地方土质疏松,不适马匹奔跑,东平城中守军并不擅长骑兵,所以邵风观才会献这等计策,他也算定了冲锋的不会是他部下。而前锋营是南征军逃回来的,南征军在蛇人最后的攻击下,连步军第一的锐步营也一个都逃不出来,逃回的大部是骑兵,从二太子的角度看,这样的任务也的确只有前锋营最为适合。我刚答了两个字,马上又道:“只是末将有一事相禀,此番赴援东平城,我军是坐船而来,三千人虽多是骑军,但战马一匹也没带。”
二太子道:“此事楚将军不必担心,东平城有战马五千匹,这些天来无用武之地,正好用于此事。另外,此战的右冲锋军,由我亲自统领。”
他这话一出口,路恭行已“啊”地失声叫了出来,他走出队列跪到我身边道:“殿下,您千金之躯,末将以为由殿下直接统兵冲锋,那是万万不可。”
二太子喝道:“我为一军将领,必当身先士卒,不畏刀枪,又有何不可?路将军你退下了。”
路恭行却根本不退,抬起头道:“殿下,末将以为,殿下当运筹帷幄,发布号令,万万不可以身涉险。”
二太子的眉头皱了起来,鼻翼也有些抽动,喝道:“路将军,你是说本王要亲自冲锋,那是有勇无谋了?”
“末将不敢。但末将受帝君之命扶佐殿下,此话不得不说。殿下,您万万不可亲自上阵,此事还是交付智勇皆备之将担当。”
二太子长长呼出一口气,叫道:“路恭行,你是说本王智勇皆不备了?”
他的声音很是响亮,而且直呼路恭行之名,看来是真有些生气了。二太子大概熟读兵书,自负知兵,又年轻气盛,路恭行坚持己见,自是很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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