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
东平城中的东北角,城墙依大涤山而建,山脉余势伸入城中,形成东平城天然的屏障。山脚下,有一座大涤玄盖观,也被称为法统三十六洞天中的大涤玄盖洞天,现在正是由上清丹鼎派主持。
飞羽上了鞍后,跑得更快了,我在马上几乎象是飞起来一般,连马鞭都不必用,而且指挥如意,似乎它都能理解我的心思。只不过短短一会儿,便已到了大涤玄盖观门前。这个洞天名头吓人,里面却已破败不堪,上清丹鼎派虽然也是国教,但此派掌教真归子势力远不及清虚吐纳派的玉馨子,连这个观也已年久失修了。我拴好马,只见山门口便是一堆堆瓦烁,一进去,里面是一大块空地,这里倒是很干净,边上有几堆落叶,想必是刚扫好还没簸掉的。
我走进去,到了大堂前,大声道:“请问,里面有人么?”
上清丹鼎派在朝中失势,但这一派在民间势力颇大,而且他们经常炼制秘药,其中有不少治病极有效,我记得南征时军中的医官叶台便也是上清丹鼎派出身。这也使得上清丹鼎派在民间的威望甚高,完全可与清虚吐纳派并列。只是威望归威望,没有朝廷支持,上清丹鼎派所主持的观大多破旧不堪,这座名列三十六洞天的大涤玄盖观也不例外。
我喊了一声见没人答应,正想进去看看,刚走了一步,忽然觉得脑后风生,有什么东西直扫过来。
在这儿居然也遭暗算了!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诧异。这股风虽然甚厉,但不快,我不用回头也知道定是根很长的棍子在扫向我的后脑勺。要是被它扫中,那只怕马上就晕死过去,但是我在战场上出生入死那么多次,自然知道该如何闪避。
我一低头,让过这长棍,一把抽出了腰间的百辟刀,人趁势一转,就准备反击。哪知一回头,却看见离我有两三丈远的一个小门里,有个身着法统长衫的年轻人扛着一根极长极粗的竹竿,正要从那小门里出来,袭击我的根本不是什么棍棒,而是竹子的一头。竹竿是空心的,并不算重,但这根竹竿太长了,那个年轻人东倒西歪的,无法保持平衡,他稍动一动,那竹竿两头便左右大动,带着他也乱动。
再这样下去,只怕这根竹竿会把他压在地上,以竹竿的弹性,就连挤死的可能都有。这时靠近我的那头竹竿又扫过来,我看准来路,两手一把抱住了竹竿,那个人一个踉跄,总算站定了,他大概奇怪这竹竿为什么会突然定住,转过头来看了看我,先是一怔,又大声道:“放到墙边!”
这竹竿太长了,我们两个人抬着也弄了好一会才放好,那个年轻人大概不知道利害,才会一个人就去扛了。
竹子一放好,那年轻人撩起衣襟擦了擦汗,道:“将军,多谢你了,要是打坏你,我肯定会被师父打死。我叫虚心子,这么晚,将军你还有什么事么?”
我道:“真人,末将前锋营统制楚休红。我想问问真人,贵观中有没有硫磺?”
虚心子抓了抓头皮,大概还是第一次有人问他这种问题。硫磺虽然能烧,但烧起来火不旺,且有一股怪味,帝都的人只有在春禊时关紧门窗烧点硫磺来杀虫,其它时候,硫磺可说连一点实用价值都没有,放在路上也没人要。
我又追问了一句道:“有没有啊?”现在天已全黑下来了,只怕随时都会出发,我如果拿得到硫磺,也已很紧张了。
“硫磺倒是有一些,不过……”
虚心子的吞吞吐吐实在让我难受,我道:“虚心真人,我会给你钱的。”
他吞了口唾沫道:“不是说钱,我们穷虽穷,但师父要知道我敢收钱,非打死我不可。不过观中的硫磺也只有几十两了,而且都是我师父收的。”
几十两?我心中一阵失望。按张龙友告诉我的火药配方,六分硫,六分硝,一分炭,才是火药,如果硫只有几十两,那岂不是只能做出几斤火药来?这又有什么用?但不管多好,总要好过没有。我道:“虚心真人,请你先给我吧,我买就是了。”
他还有些迟疑,嘴里嚅嚅地道:“你要硫磺来做什么?”
我叫道:“此事有关军机之秘,总之你给我吧。”
他想了想,猛地一咬牙,道:“好的,不管了。”
他前面口口声声地说师父会打死他,这时却一口答应,我倒有点担心:“不跟你师父说,你师父不会骂你么?”
他叹了口气道:“骂就骂吧,你跟我来。”
他领着我到了一间偏房前,小心地推开门,看了看里面。这大涤玄盖观虽然号称三十六洞天之一,真的是穷,那偏房大概是虚心子师父的住房,里面也简陋之极,不过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墙上挂着一幅竹简,用狂放的草体写着几个字,我也看不懂写的是什么。
虚心子推开门,到墙边一个很旧的木箱里取出一包东西,味道有些刺鼻,正是很纯的硫磺。他递给我道:“这里有四十两吧,就那么多了。”
四十两?我一阵失望。我本以为能弄到个几十斤呢,所以让甄以宁弄几十斤木炭。硫只有四斤多点,加上四斤多硝,炭就只能弄七两左右,一共也才九斤火药。那顶什么用?可是有总比没有好,我叹了口气道:“别的地方还有么?”
虚心子道:“你来找我算找对了,东平城现在被围,本来城外山上有个洞里出硫磺,现在蛇人围城,城里大概什么硫磺也没了。”
我接过硫磺,掂了掂,仍然有些担心:“你没跟你师父说,不会被他打死么?”
虚心子笑道:“那是说笑话的,师父才不打我,不过骂是会骂的。可谁叫我差点打死你,被师父骂总不会死,这算我向你赔罪吧。反正师父练出的丹吃又不能吃,用又不能用,也是白炼,要是被蛇人攻进城来,那连这点硫磺也保不住了。对了,将军,你尊姓大名啊?”
我道:“我叫楚休红,是前锋营统制,官拜下将军。”
他摸了摸头道:“是楚将军啊。你倒不象别的将军那么凶,我还以为你是个小队官呢。”
我笑了笑,正要和他出来,这时大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虚心子惊慌失措,抓住我的肩膀道:“楚将军,你快从边上的破墙里跳出去吧,我师父来了。”
我有些不悦,道:“虚心真人,你真当我是做贼么?你师父来了正好,我跟他实说,想来他也会以大局为重,连你都不骂了。”
他急道:“不是啊,他要知道我差点打死你,非骂死我不可。”
我道:“我当然不会说,你师父怎么知道?”
他还待说什么,这时,从外门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虚心,有客人来么?”
虚心子吐了吐舌头:“完了完了。”他以一副被当场捉住的小偷的样子走了出去,道:“师父,是一位前锋营的楚将军在这里。”
我跟着他走了出去,道:“真人,末将前锋营统制楚休红。”
我一见虚心子的师父,不由大为心折。虚心子年纪轻轻,有些毛毛躁躁,我本以为他师父是个中年人,没想到却是个须眉皆白的老者,脸色却光润白净,皱纹不太多。他身上的法统长衣也打了几个补丁,不过洗得却是干干净净,跟他房里一样。一看到他,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看了看我,笑道:“楚将军啊,我这个不成材的徒弟多有冒犯,幸亏楚将军不计较。”
我道:“虚心真人很客气的。不知真人尊姓大名?”
他道:“楚将军叫我真清子便是。”他转向虚心子,脸色板了板,喝道:“虚心,说过你几遍了,还是那么毛躁,刚才要是伤了楚将军怎么是好。”
我不由一奇,道:“真清真人刚才看到了?那不怪虚心真人的。”
真清子对我一笑道:“楚将军不计较,那是他的福份。虚心,你把我的蒲团拿开,下面还有两斤硫磺在里面,让楚将军一块儿带走。我们法统不事杀戮,但有力出力,炼丹是小事。”
虚心子脸上露出喜色,道:“遵命。”他对我道:“楚将军,你等我一会。”过了一会,他又背了个小包出来,真清子道:“虚心,你给楚将军送到马上去,楚将军很急。”
我先前听虚心子说得那么厉害,只道他会很不好说话,没想到真清子如此通情达理,我不由大感意外,道:“真清真人,多谢你了。”
真清子笑了笑道:“楚将军,你快去吧,只怕没一个时辰便要出发了。”
我向真清子告辞后,他回房静坐去了,虚心子背着个小包走在我身边,一边轻声笑道:“楚将军,没想到师父也会藏私货,大概他给邵将军他们的家眷看病得来的赏赐也藏在下面了。”
我道:“真清真人大概都看到了吧?”他知道我要硫磺,大概也是闻到我背着的硫磺气味。没想到他那么大年纪,仍是耳聪目明,鼻子也好使。哪知虚心子撇了撇嘴道:“什么样,我师父会读心……”
他话说了一半便嘎然而止,大概知道说漏嘴了。我象听到晴天一个霹雳,大声道:“什么?读心术?”
他急道:“楚将军,这可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不然师父非打死我不可……”
没等他说完,我把硫磺往地下一放,道:“你等等我!”转身向里冲去。郑昭的读心术如此神奇,而他的摄心术也可以轻易让我失去知觉,我只道天下只有他一个人会,没想到这个貌不惊人的真清子居然也会。虚心子在身后叫道:“喂,楚将军……”但我理都不理他,三步并作两步便冲到真清子房前。真清子的房门还开着,他正盘腿坐在蒲团上,我在门外一下跪倒,跑得太快了,上气不接下气,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我突然回来,真清子先是一怔,马上皱起眉头道:“虚心真是多嘴。”
我定了定神,道:“真人,不要怪他。真人,我想……”
我话没说完,真清子又是皱了皱眉头道:“楚将军,这门奇技太过阴险,若是落到心术不正的人手中,只怕会惹出翻天覆地的事来,我也是为了行医才学的。什么?还有人也会?”
我现在正在想着郑昭。郑昭说这是天生的,不能学。刚这么想,真清子又皱了皱眉,哼了一声道:“这人心术不正,骗你的。什么?他连摄心术也会?那……那真是个奇才,没想到天下竟然真有人连摄心术也能学会的!”
他看上去极是震惊,我不由稍有些失望。听真清子口气,摄心术他也不会,不过他似乎说读心术是可以修成的。我道:“真人,您能教给我么?”
真清子看了看我,和声道:“楚将军,你宅心仁厚,但杀气过重,习此技艺,有害无益。”
我有些失望,但仍不灰心,道:“真人,我若学会了,绝不会用到邪路上去。”
他笑了笑道:“何谓正?何谓邪?正者看邪是邪,邪者看正亦是邪。今日之正,明日未必不会是邪。”
我还待再说,真清子忽然有些迟疑地道:“楚将军,你马上便要出征了,再不回去,只怕会误了大事。”
现在天已全黑了,离中夜出发没多少时候,我还不死心,只待再向他说几句,但真清子闭上了眼,不再理我。我叹了口气,道:“好吧,真人,那我走了。若真人真的以为我不能学,那我也不会来勉强真人的。”
我向真清子行了一礼转身要走,真清子忽然睁开眼道:“楚将军,此行务必小心,速去速回,不可恋战。”他顿了顿,又道:“你越快赶回越好。”
我一笑,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国家养兵,正是为保家卫国,死在战场上也是本分。真人,请多保重。”
我走到门口,虚心子还在那儿探头探脑,见我出来,他小声道:“楚将军,师父没有生气吧?”
我道:“应该没有,大不了骂你两句吧。”
等我上了马,他把两袋硫磺帮我装上马鞍边,我在马上一拱手道:“虚心真人,多谢了,要是我还有命能回来,再来谢过。”
天已全黑了,我得马上赶回马场去。现在不知道钱文义准备得如何,有这六斤硫,总能做十三斤火药,也不无小补。
回到马场,那些士兵还在来来去去地跑着马,我一进马场营门,钱文义带马迎了过来道:“统制你弄来硫磺了么?”他边上站着甄以宁和曹闻道,还有一个居然是邢铁风营中的陈忠。陈忠不过是个小兵,又不是钱文义麾下,也不知叫他来做什么。
我道:“我拿来了六斤硫磺。”
他一皱眉道:“才这么点?我怕你会说不够,弄了可有四十斤硝粉了。”
四十斤?我倒吓了一跳,墙硝虽然不少,但要乔下来可不太容易。这时甄以宁也过来道:“统制,我拿来的炭也有四十斤,都已经碾成极细的粉了。”
他们的硝和炭都已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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