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
但是,二太子是如何知道陈忠换了一张弓的?
二太子只漏出一句话,也及时吞了回去,但是也就是这一句话,一下子让他前功尽弃。
我不禁暗自冷笑,也暗叫侥幸。
二太子看着弓,气哼哼地道:“我以前也没见过,可真是这张弓么?”
陈忠面不改色地道:“回殿下,就是这张。”他是个老实人,没想到说起谎来居然也是驾轻就熟。
卫宗政拿过弓来看了一看,自言自语道:“这等弓是寻常战阵上所用……”忽然有人道:“文侯大人到。”
文侯来了!我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边上两个衙役如临大敌,钢刀出鞘,架在我脖子上喝道:“不许乱动!”
他们的刀很锋利,架在我脖子上时,我颈后的皮肤也只觉一阵生疼。我只好再跪了下去,不敢乱动,但已看见两边的衙役都一脸惊奇,便是卫宗政也有一点异色。
二太子这么急让三法司审我,已经让他觉得奇怪了吧,再加上文侯突然出现,我只是一个小小的革职下将军,居然会让宗室重臣同时如此关心,卫宗政审理了那么多年的案子,恐怕也是第一次碰到。
这时文侯已经进来了。他一到大堂上,先向二太子躬身行了一礼道:“殿下,臣甄砺之见驾。”
二太子虽然属于王爵,比文侯要大两级,但文侯是国家重臣,实际两人该算是平级的。文侯如此谦恭,二太子只是鼻子里哼了一声,道:“甄侯免礼。”
文侯满面春风地道:“殿下,臣听得下将军楚休红有谋刺嫌疑,愿以一身担保,不知二太子是否给微臣这个面子?”
他的话说得很客气,但是我却象听到了当头一个霹雳。文侯居然肯以身担保,那就是说,如果我判有罪的话,连他也脱不了干系了。他是只位列于太师以下的第二号重臣,而太师因为年纪太大,已经不问世事,文侯其实该是朝中的第一权臣,他会担保我这么一个小军官,实在让听到的人觉得匪夷所思。
二太子又哼了一声,道:“甄侯说笑了。楚休红有谋刺孤的嫌疑,不能担保,甄侯请便吧。”
他这竟然是要公然将文侯赶走了。看来,太子与二太子之间只怕会提前爆发冲突,我已经被惊呆了。太子一党迟早要与二太子一党相争,这恐怕整个帝都的人都知道,但我绝想不到文侯竟然会不惜与二太子翻脸,也要来担保我,这等做法实在有些不智。
也许,他还有另外的计谋?
文侯仍是笑容满面地道:“帝国《刑律》有云,罪无不赦,人无必杀。又云,无真凭实据者,以无罪论。不知殿下告楚将军谋刺之罪,可有人证物证?”
二太子一阵语塞,也说不上来。唯一的证人也只有任吉,但任吉在东平城里已经死了,也许是被灭掉了口,他能把我带到帝都来审问,所靠的也只有二太子的身份。如果没有人过问,他要弄死我也是简简单单,可是文侯这么问,他支支唔唔地说不出话来,突然道:“听甄侯这么说,难道甄侯有别个证据么?”
文侯摇了摇头道:“微臣一直在帝都,不曾到东平城过,自然不知。不过,听犬子发来羽书告知此事始末,听说是有个名谓任吉的军官意图刺杀殿下,可是确实?”
二太子想了想道:“正是。楚休红当时也在孤边上。”
文侯道:“殿下此言差矣,现在微臣也在殿下身边,难道微臣也会刺杀殿下么?后来楚休红将任吉救了回去,可也是确实?”
二太子道:“不错,他竟然将刺客救回,而将孤扔下了。”
文侯笑了笑道:“听殿下之意,是因为楚将军误救任吉回去,将殿下扔给了蛇人,故殿下以为他与任吉是一伙的,可是如此?”
二太子有些支支唔唔了。文侯的谈锋甚健,其实他先前所问的全是些无关乎大局的细枝末节,二太子又无法否认,他说“正是”、“不错”的也已经成了习惯。但问到这个问题时,文侯却用了个“误救”,二太子如果再说确实,那就成了他也承认我是误救任吉,这一条不救二太子之罪便已轻轻揭过了。我在边上听着,每一字每一句都听到了心里,但二太子只怕想的全是文侯所言有没有不实之处,文侯这么问他,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这是当局者迷啊。文侯三言两语,一下就把二太子问住了,舌辩之术,实在也与兵法相通。诱敌深入,然后反戈一击,这等手段在兵法上屡试不爽,没想到在舌辩时也能用到。
二太子这时突然抬起头,道:“甄侯,楚休红救人是何居心,如今尚不可轻易论断。然兵临阵前,将领未能尽职,便是有罪。”
文侯道:“不然。楚将军若有谋刺之心,又何必后来再入蛇人营中将殿下救出?由此一端,便可见楚将军忠勇过人,实是无罪。”
二太子道:“甄侯,听你所言,竟似亲眼所见,故能如此断言,孤亲身历险,所言反不可信?”
二太子有些恼怒了。文侯道:“微臣不敢。然微臣实在不明,不知殿下如何解说楚将军二番救人之事。”
二太子喝道:“他是因为被毕炜所迫!”
文侯道:“既然毕炜一心要救殿下,他怎会让一个有刺杀殿下的嫌犯去与蛇人谈判;难道他不怕救不出殿下,自己也担一个失职之罪么?”
二太子的脸涨得通红,但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如果他仍要坚持我有谋刺之罪,那就得把毕炜也告进去,可这么一来却又说不通他最终脱险的事了。他憋了半天,忽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喝道:“甄侯,难道你是三法司的人么?”
“不敢,”文侯向二太子深施一礼,又转而向卫宗政道:“还是请卫大人审理。但此人已受帝君赦命,不得判死罪。”
二太子道:“父皇的赦命仍是可以收回的,卫大人,重重的刑加上去,我不信撬不开他的嘴!”
“啪”地一声,卫宗政将惊堂木一拍,文侯和二太子都吃了一惊。卫宗政站起身,向文侯与二太子行了一礼道:“殿下,大人,卑职受皇命为刑部长,审案之事,自有卑职办理,殿下与大人请去歇息吧。”
卫宗政居然会公然将文侯与殿下都逐出大堂,我也有点想不到。他的官职比文侯要小一级,与二太子更不能比,但此人倔强刚正,当真不负“铁面”之号。
二太子还要说什么,文侯一躬身道:“卫大人说的极是。此案有卫大人审理,甄砺之亦可放心。”
他转身向外走去。他这一走,二太子也不能再呆下去了,只得跟了出去。走过我时,二太子狠狠瞪了我一眼,似乎在骂我出尔反尔。
等他们一走,卫宗政命人将大门掩上了,又猛地一拍惊堂木,喝道:“来人,将罪将楚休红送入坐笼。”
我竟然要入坐笼!这句话让我头“嗡”一下大了,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几个人抬了一个坐笼上了大堂。这坐笼不大,坐一个人便已很狭窄了,等坐笼上来,卫宗政的脸板得象一块石板,冷冰冰地道:“楚将军,公堂之上,若有虚言,天诛地灭。入坐笼后,若楚将军仍不肯吐实,休怪本官无情。”
第二十五章 危在旦夕
陈忠吃了一惊,道:“大人,殿下说过,不得动用肉刑的……”
卫宗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喝道:“将此人带下去,若有喧哗,以咆哮公堂之罪处置。”
陈忠一下闭上了嘴。他虽然够粗鲁,但卫宗政连文侯和二太子都能请出去,对他便是杖毙堂前也未必是不可能的。
一个衙役把坐笼的门打开,我身后的两个则抽出刀来,道:“楚将军,请进。”我绝望地看向卫宗政,他面无表情地端坐在上面,根本不为所动。对于他来说,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嫌犯而已,我是生是死,也只不过是件小事。
卫宗政也许属于二太子一党吧。我被那两个衙役押着向坐笼走去,陈忠在一边有些不忍地扭过头。坐笼不是肉刑,但是给人的痛苦却比肉刑更甚,我曾经听说过有老弱罪犯在坐笼里倒毙的先例。卫宗政把我关进坐笼,那是非要让我说出真相来吧?
不说,二太子会杀我,说了,也许二太子和文侯都要杀我了。邵风观这一点说得不错,我也想通了。坐在坐笼里,看着他们把一根根木棒尖头向里地插在笼子上,我面无表情地想着。
那些木棒插到离我还有两寸左右停下了,我数了一下,上上下下一共有四十八根木棒。这些木棒留下了一个比我的身形稍大的空间,还好我是按最舒服的姿势坐的,卫宗政也没让我进站笼,大概我还能坚持久一些。如果是站笼,站了一天后,只怕真是生不如死。
那些木棒插好后,卫宗政向左右两个督察院和大理寺的官员道:“丁大人,安大人,此案事关重大,两位大人辛苦一趟,务必让此案水落石出,请两位海涵。”
督察院丁御史身形高高瘦瘦,大理寺的安正卿却是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更象个武将。丁御史道:“卫爵爷恪尽职守,下官等自当协力以助。”
丁御史说话很圆滑,卫宗政只是微微一笑,忽然又板起脸道:“楚休红,世间万事不会有永无揭晓之理,你纵然想要隐瞒也是无济于事,可还记得福德帝被刺之事?”
福德帝是大帝的长孙,是帝国第三代帝君,继位时年才五岁,三年后在帝宫花园内遇刺身亡,死时也是个小小的八岁孩童,自然没有子嗣,继位的是他的长叔威德王。福德帝只是个孩子,德字谈不上,八岁就横死,也谈不上福,威德王却是个明君,继位以来,帝国河清海晏,五谷丰登,是历代明君中的佼佼者。但威德王却不能配享太庙,因为还是他在位时,福德帝遇刺之事便是由当时的三法司审明,那刺客是由威德王府派出来的。当奏折呈给已经继位的威德王时,上面就明明白白写着“威德王弑君”五字。威德王怒不可遏,将大理寺正卿田仲廷杖毙杀,刑部尚书和督察院御史贬官,下令再审,但第二次呈上去的仍是那份奏折。三法司官员换到第三批,总算捏造出一个凶手来,但是这事已经传遍帝国上下。威德王虽以辣手使得天下无人敢议,但他一生却也没有子嗣,过世后,继位的泰定帝虽然是威德王继子,但迫于民议,仍然将威德王灵位迁出太庙,并去帝号,以至于现在的史书上明书的帝国十七帝中,第四代仍是个“威德王”。
卫宗政跟我说这些,是想让我明白三法司历来的风骨吧。但是三法司纵然铁骨铮铮,当时仍然顺从了威德王之意,而且前面两批官员也没有好下场。
我在坐笼中道:“卫大人,罪将不敢隐瞒,但事实如此,罪将纵然胆大妄为,亦不敢胡乱捏造。”
卫宗政哼了一声,道:“既然如此,来人。”
有个衙役过来道:“大人。”
“尔等仔细看守,无我之命,任何人不得擅入。”
那个衙役躬身答应,卫宗政对另两个官员道:“两位大人,今日暂且至此,先回去歇息,明日再审。”
安正卿走时看了我一眼,道:“卫爵爷,若罪将坚不吐实,又该如何?”
卫宗政冷冷地看了看我,慢慢道:“铁也会有溶化的时候。”
他的话冷森森的,如同刀锋。
陈忠还想说什么,卫宗政道:“陈将军,我有话要问你,随我到偏厅说话。”
陈忠行了一礼,又看了我一眼,跟着走了出去。也许卫宗政要问问他路上的事吧,等他们走后,我端坐在坐笼里,想着这些天来的事情。
卫宗政说我“坚不吐实”,其实我说的都是实话,只是有一些没有说出来而已。陈忠不知道什么事,我说的也不会跟他对不上来。
他们走后,这大堂里一下静了下来。大堂的门被反锁起来,只有两个看守我的衙役在一边。我端坐在坐笼里,身上开始觉得有些酸痛。保持一个姿势坐得久了,人也会累,何况边上尽是些尖头木棒,我稍往边上一靠便会碰上。坐笼是种酷刑,就在于让人无法休息,连换个姿势也不行。我看了看那些木棒,虽然不是铁制的,但是那些尖头也足以刺入人的皮肉里去。我闭上眼,心里默默念着那本《道德心经》。
天在慢慢暗下来。看守我的两个衙役也开始打盹,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听到有人在轻轻叫我。我睁开眼,却见一个衙役蹲在坐笼外看着我。我吃了一惊,还没说话,他将手指按在唇上,小声道:“拿着这个。”
他递过来的是个木制的圆筒,不长,一头用布蒙着。我有些奇怪,有根线绷着。我拿了过来,正在却听见里面传来了一个人的声音:“楚将军,听到了么?”
这是陈忠的声音!
我吓了一跳,狐疑地看着那衙役,那人也没说话,指了指边上另一个正睡着了的衙役。我又惊又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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