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
它们究竟想干什么?
蛇人军已到押龙河南岸,此时隔得近了,我们也可以看到在蛇人手上拿着的尽是木板铁锹之类。难道它们发明了一种新的攻城方法?南岸渡口原也有些驻军,此时早受命弃寨归城,蛇人却连正眼也不看一眼那儿的空营,沿河道转向东北方。远远的,我们已可以看到那些蛇人阴冷的眼珠。陶守拙这时像也忘了要动手的事,喃喃道:“它们到底要做什么?是想渡过大江?”
这一带地形险峻,押龙河发源于大江,由东北流向西南,在押龙河以东、大江以南,还是有一大片平地,但北岸却都是些悬崖,想要绕过符敦城渡江,那是不可能的。这时一边的第四军指挥使陶百狐过来道:“两位都督,蛇人是想攻东门啊!”
攻东门!我们都吃了一惊。东门外有一大片滩涂,泥土松软肥沃,原本是一大片良田,但自从鼍龙孳生后,这一片田地就都抛荒了,东门也已封闭,除了离城很近的地方还种植了一些作物,有时还要出东门收割,那儿就几乎是一座废门。周诺道:“它们要攻东门,难道它们和鼍龙是一家子不成?”
陶百狐神色也有些慌张地道:“它们拿着铁锹和木板之类,我看,它们是要在东门外挖掘地道攻过来!”
在东门外挖掘地道,这工程极大,几乎不可能完成。但蛇人身形细长,它们挖的地道不必像人的那样大,以木板撑住泥壁挖开一条狭窄的通道,也不至于大兴土木惊扰鼍龙,确是大有成功的机会。我听陶百狐这么说,顿时恍然大悟,看了看周诺和陶守拙,他们脸上也有了些惊恐了。
想不到蛇人居然会出这等奇计,先前被周诺打退的两千蛇人只怕是来探查地形的吧,蛇人一下就发现了符敦城的软肋,定出这种令我们匪夷所思的计策,实在让人震惊。这样的办法也只有蛇人才能想得出,而它们能扬长避短,岂是兽类可比?
周诺叫道:“快!快分一万人到东门!”
东门原来只有些零星守军,蛇人挖掘地道并不会这么快,周诺现在大概也方寸大乱了。不仅仅是他,所有人都觉得一阵茫然,谁都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破解蛇人的这条毒计。
第三十章 龙战于野
蛇人再次攻来已是第二天了。这两天里,虽然仍然没有发生直接战事,但是每个人心里都象压了一块巨石,沉重之极。
正如陶百狐所预料的,蛇人游过押龙河,在东门外的滩涂登岸,便开始挖掘地道。蛇人的坚忍实在令人惊叹,它们就住在河边,水里来泥里去,一个个仍然毫无懈怠之意。滩涂上长满了芦苇,我们时常可以看到有芦苇倒伏下去,那就是蛇人已掘到那儿了。东门外有数里方圆的滩涂,蛇人是在离城一里左右开挖,每天大约可以掘进十几丈,照这么算法,十来天便能掘到墙根。而蛇人又不断增兵,在南门外驻下了营,看样子只要一挖到城下,这支蛇人军就会大举攻城。按蛇人的故技,它们一定还有伏兵隐藏在山林中,到时三面俱有蛇人攻来,城中还能守到几日?
周诺分了夜摩天和盛昌麾下各五千人来守东门,我也请令前来助守。现在我满脑子都是蛇人的事,看来周诺也因此把起兵的事押后了。
如果蛇人掘破城墙,东门守军便是首先要面对蛇人。我曾想过再做些火药来对付蛇人,但是符敦城里虽然有好几家法统的观,却都属于清虚吐纳派,全然不晓硫磺为何物。
天气阴沉沉的,吹来的风也有寒意。太阳被云雾遮住,照在身上也没一丝暖意,远处的河边时而有东西翻出巨大的水花,那是鼍龙在泥水里翻滚。蛇人很小心地不招惹鼍龙,鼍龙也象跟它们合谋一样躲得远远的,这块我们视若畏途的滩涂对于蛇人来说居然很是平静。而蛇人在泥水比平地上更灵活,行动很快,就算我们孤注一掷杀出去,也绝无半点胜算。我倚在墙头看着下面,心中焦虑越来越甚,现在大概可以不必顾虑周诺谋反之事,但眼前的蛇人更是一场大难,将蛇人打退后,只怕我们又失去了制住周诺的机会。现在进退两难,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正在城墙上胡思乱想,有人走到我身边,我见是钱文义,笑了笑道:“钱将军,现在军心如何?”自从那天他告诫我不要耽于安逸,我与他之间缓和了许多,不象刚出发时不交一言的样子了,但他仍是心情重重,整天也不知想些什么,我让他多注意周诺动向。虽然他不太可能现在举旗造反,仍然不可不防。比起老是喜怒形于色的曹闻道,钱文义要深沉得太多了,不然只怕被周诺看出破绽。
钱文义看了看四周,小声道:“楚将军,周都督现在整天督师操练,察看军情,尚无异动。”
“现在他要是造反,等如自寻死路,要谋反也是渡过这危机的事了。”说到这儿,我都觉得有些可笑。如果蛇人再晚两天,符敦城说不定已经陷入大乱,它们根本不必那么费事便能攻下城池。可能,冥冥中天数不绝帝国。世上的事,谁也说不清前因后果究竟如何。
钱文义看了看城下,皱起眉道:“今日蛇人好象又掘进了十来丈。我们一味株守城中,坐视蛇人行动,那终不是个办法。”
我叹道:“我也知道那不是个办法,可是现在也实在想不出什么主意。”
敌方掘地道攻城,一般的应付方法是在城下掘一道壕沟。但是东门外是一片滩涂,踏上去便会陷进泥里,不用说去掘土了。钱文义却道:“楚将军,其实我倒有个主意。”
我道:“快说快说!”他居然有个主意,我真不知他为什么不早点说。钱文义吞吞吐吐地道:“我自幼是在海边长大的,那儿也有不少滩涂。在老家,每次退潮时,总有不少人上滩拾贝……”
我本以为他有什么奇谋妙计,谁曾想竟一味说这些没要紧的事,不由大失所望,打断他的话道:“那又有什么关系。”
钱文义道:“楚将军,那时的滩涂也是如此,尽是些淤泥,人一踩上去便陷足在内,走是走不了的,因此他们都用‘海马’。”
我一怔,道:“海马是什么马?”
“那并不是马,而是一块木板,前面翘起,一面刨得极光,上面还装着个皮带,一只脚能踏在里面。当退潮时,拾贝人都一足踩着海马,另一脚往地上一蹬,在滩涂上行动如飞,也根本不会陷进泥里。”
我登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脑中一闪,叫道:“不错!正是这个!哈哈,钱兄,你可立了一大功。”
钱文义仍吞吞吐吐地道:“可是要靠这来挖壕沟还是有些困难,海马滑动时不会陷进去,要是停在原地仍是会陷进泥里。万一在挖沟时蛇人突然来攻,那时退走只怕来不及。”
我已是兴奋之极,听得他这么说,笑道:“我想的是另一个主意。”
“什么?”
周诺听得我的计划后,一下站了起来,踱来踱去。这也难怪,我这主意对于他来说也是匪夷所思,跟蛇人在东门外掘地道进攻一样,好象太不可思议了。
陶守拙在一边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桌子,道:“这也未必不可行。派出人手并不多,无伤实力,但一旦成功,却是战果辉煌。”
周诺想了想道:“只是出阵之人太过危险,恐怕九死一生,难以招募到人手。”
陶守拙张了张嘴,也没说什么。周诺说得没错,天水省的人对鼍龙敬畏之极,年年供俸鱼肉果品,视其为神物,要西府军到鼍龙面前走个来回,只怕他们腿先软了。我咬了咬牙,道:“周都督,末将受大人之命前来,此事又是我提出,便由前锋营担当。”
周诺浑身一震,看向我,道:“当真?”
“国家养兵,只为保家卫国。末将自从军以来,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这千千万万百姓都是我们的父老乡亲,为守卫他们战死,正是军人的荣耀,末将甘之如饴。”
周诺呆呆地看着我,也不知在想什么。他一脸大胡子,脸上只露出两只眼睛,但眼里流露出来的却也不知是什么神情,象是有佩服,也象有惋惜。他走过来,抓住我的肩头,晃了晃我道:“楚将军,待你凯旋归来,便是符敦城数十万百姓的再生父母!”
大概他的意思是说我能得胜归来,以后他这天水国里我也会是头号重臣吧。我有些想笑,但听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也不禁有点感动。如果周诺能够悬崖勒马,打消自立为王的主意,那我就算死也是值得的。
符敦城的数十万百姓,日后也会感念我吧。
我行了个军礼道:“那就请周都督将那海马做上数百个,末将马上去挑选人手。请周都督带我到木厂去,我跟工匠说一说形制。”
周诺象是被什么咬了一口,道:“楚将军还是早点休息,这些小事我给你办好。我马上命人在城里开掘一个水塘,让你们练习。”
我不由暗暗好笑,原本我仍有些怀疑这是陶守拙设下的圈套,说不定那木厂根本与周诺无关,现在看来,陶守拙不曾骗我了。我向他们告辞,走出门来,陶守拙却向周诺道:“周都督,我去送送楚将军。”他也跟了出来,周诺大概还在想着我定的这个计划,也没说什么。
走出门,陶守拙道:“楚将军,你坐我的车去吧。”
周诺出行喜欢骑马,陶守拙却喜欢坐车。他这辆座车很是高大,我钻了进去,把飞羽拴在车后,一坐定,陶守拙马上露出笑容道:“楚将军这一石二鸟之计当真高明。”
我一怔,道:“什么一石二鸟?”
“楚将军凯旋归来,定能大得军心,周诺也必定会大加赏赐,那时蛇人之围已解,趁此时将他拿下,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我苦笑了一下道:“都不知能不能回来呢。也希望周都督能够以国事为重,不要做这等错事。”
陶守拙叹了口气:“楚将军,你真是个年轻人啊。”
他说我是年轻人自然没错,他已年过四十,几乎比我大了一倍。我道:“陶都督,万一我回不来,那你该如何?”
陶守拙又叹了口气道:“世上的事,谁说得出。你要回不来,那就说不得,我也只能不忠一次了。”
他的意思是说,万一到时周诺要谋反,他孤掌难鸣,只能追随他造反了吧。可是,难道因为周诺要造反,就坐视符敦城被蛇人攻破么?当初蛇人攻破高鹫城时那种烟焰张天,尸骸遍地的惨象仿佛又出现在我眼前。
不,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得胜回来。
我暗暗发誓。陶守拙忽然道:“楚将军,你还没去见玉小姐吧?今晚不妨去一下。”
我笑道:“自己都保不定,难道还要留个种了?等回来后再说吧。”
他也笑了起来。可是他一提起萧心玉,我却猛然间想起,萧心玉和她面目约略相近,衣着和擅弹琵琶却一般无二,明明是陶守拙专门找来投我所好的,可是她的事,陶守拙怎么会知道?
原本我已对陶守拙产生了几分好感,但此时浑身又象浸在冰水中一样。我以为自己看透了陶守拙的心思,其实,从一开始,我的一举一动就都已在他预料之中了,这个人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说不定,真正要谋反的是他也有可能,只是想借我的力量来除掉周诺而已。
我越想越是害怕,方才陶守拙还显得和蔼可亲,此时却又变得神秘莫测,我身上也越来越冷,要强忍着才能不至于打寒战。
从前锋营中挑选了两百名敢死军,钱文义却坚持也要列名于内。我本来想让曹闻道跟我去,一方面是我仍不太放心钱文义,另一方面就统兵而言,曹闻道毕竟有点不识轻重缓急,没有钱文义老成,但他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去,我只能把统领权暂时交给曹闻道,吩咐他遇事多与人商议,不要一意孤行。
周诺的木厂中也很有几个高手,一夜功夫就做出了三百个海马,而他已命人在一块空地里挖了一个浅浅的池塘,引入水后把泥土泡得稀烂,又往上铺了层河泥,便与那滩涂相当接近了。我带着两百名敢死军在那里练习,引得周围的人前来围观。他们也不知我们在干什么,正胡乱猜测着。
海马并不难用,加上钱文义小时候用惯了,我们练了两天,便都能行动自如。前锋营的人个个身强力壮,只怕滑起来比钱文义小时见过的那些拾贝人更快。练过后浑身都是臭泥,周诺干脆将来仪馆的浴场封了,让我们单独使用。
我躺在来仪馆的一间单人浴间里,把毛巾浸湿了搁在头上,享受着这种象要泡酥骨头的舒适。蛇人的地道已经掘了一半,明天我们势必要出发,否则便要来不及。我躺在水池里的卵石上,在弥漫着的水气里,眼前好象又看到了她的样子,只是她的眉目都已模糊了,仿佛也隔着层雾气。
这时候她在做什么?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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